夜色比水還要涼薄,那夜道癲與一干愛徒的告別結束於一陣輕嘆之中,直到道癲一遛煙的消失在衆人眼前,晉疏影都忘記不了他含笑的眼神。
他明明笑得與往常一樣溫柔似水,但是這個笑容總讓人心口悶痛,約莫這就是惆悵的滋味吧!
晉疏影是在幾天之後才得知道癲身上那玉笛的真實身份,彼時馳雲殿裡已經冷冷清清,就連一貫喜歡窩在馳雲殿裡偷懶的邱楊也受不了空氣中的壓抑,外出練功去了。
苑靈脩帶着小青去了天波峰,那小子表面上看起來沒心沒肺,對於道癲出走之事並不糾結。
其實只有小青知道,他每次收服妖獸之前總是把妖獸想成道癲的模樣,對着妖獸一陣猛打,這才一鼓作氣的打下許多妖獸的內丹,同時心中的怒氣也消散了不少。
晉疏影當然沒有這樣幼稚的泄憤方法,看着日益淒冷的馳雲殿,她不由暗自嘆息,雖然道癲以前也總是一聲不響的下山,但以往他從來不帶包袱,也總是儘快趕回山中。
而這一次,大概只有等到晉疏影等人下山歷練時才能到凡間去尋找他的蹤跡了!
晉疏影腿瘸了好幾天,這幾日裡綠蔓成天寸步不離的守着晉疏影,還時不時的把賀白也一起叫上,給晉疏影治病聊天。
晉疏影對綠蔓的無微不至倍感憂愁之際,發覺賀白的醫術倒是精進了不少,服下她配製的仙草後,晉疏影的腿恢復的也要快一些。
道癲走後,馳雲殿在無仙山便更無立足之地,馳雲殿原本就只有寥寥幾個弟子,算起來還不如凌絕門弟子的零頭多。
眼下道癲一走了之,以元一老道爲首的一干長老便更是不把馳雲殿放在眼裡,對於晉疏影等無人管教的弟子,衆位長老既是譏諷又是可憐。
好在晉疏影和苑靈脩等人對門中的各位師伯們從來都沒什麼好感,因此也不去在意這些人的眼光。
只是便宜了以尹皓葉和楚漣漪爲首的一幫小人,這些弟子趁着馳雲殿落魄,總是刻意去找晉疏影的麻煩。
馳雲殿裡十幾個弟子,出色一些的不過晉疏影,邱楊,苑靈脩和陸初寒這四人,其餘的弟子大多悶不做聲,毫無出息可言。
而在陸初寒和晉疏影這幾人中,陸初寒法術高強且深得弱水閣弟子的傾慕,苑靈脩雖然和空明真人關係不合,但說到底還是身份尊貴。
邱楊平時懶散,但爲人機敏圓滑,最懂得洞察身邊的點點滴滴,因此想要挑這幾人的刺確實有些難度。
思來想去,這幾人之中就數晉疏影好欺負,即便她持有月影劍,而且時不時的會冒出一些古怪的法術或是突然發狂,但也正因如此她在山中顯得十分尷尬。
沒了道癲袒護,元一老道等人整日對晉疏影的身份大肆評頭論足,這就讓一羣蠢蠢欲動的小人有機可乘,閒來無事就找找晉疏影的麻煩。
反正光是嘲諷她幾句她也不會出手傷人,爲了不惹麻煩,晉疏影大多時間都是裝聾作啞的忍氣吞聲。
幸好秋池姑姑一向留意着晉疏影的動靜,總是出面替晉疏影解圍,還有跟屁蟲一樣的綠蔓也不是好惹的,她一張嘴,無仙山中的弟子沒有幾個是她的對手。
儘管這樣,晉疏影心中仍然淡淡惆悵,說不上來內心到底因爲什麼而憂傷,可是晉疏影就是忽然感覺物是人非。
除了整日的悶悶不樂以外,晉疏影還發現她心中總是莫名的鑽出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怨恨。
她偶爾會怨恨道癲不負責任,他倒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馳雲殿這個爛攤子卻砸在陸初寒幾人身上。
有時晉疏影看着綠蔓在她身邊噓寒問暖,也會想起靜和城裡的父親和後孃,怨恨如同在心底滋生的種子,一不小心就長成了參天大樹。
每當父親和後孃的面孔浮現在晉疏影眼前,晉疏影便覺得胸悶氣短,心中暗暗掀起的埋怨如同滔滔江水,翻涌不息,若不是父親的絕情,她也不會走到今日退無可退的地步!
數不盡的哀怨堆積在晉疏影的心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日晉疏影千方百計的躲過綠蔓的糾纏,獨自跑到瀑布底下靜靜沉思。
近日以來,晉疏影心中總有一個疑問,那便是有沒有一個瞬間,她也曾像恨別人一樣恨過陸初寒?畢竟如今發生的一切,都是由那場荒謬的拒婚而起。
正這樣想着,身旁忽然綻放一朵大大的水花,擡眸一看,對面的陸初寒手裡拿着幾顆石子,微笑着扔向水中。
“初寒哥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閒情雅緻了?”晉疏影眉頭微皺,心裡的疑問揪成一團。
陸初寒微笑着從水面上緩緩飄過來,停在晉疏影身邊,他今日穿的是一襲青色道袍,這樣清新的色彩將他襯得更加俊朗出塵。
他潔白的面孔宛如從蓮蓬中剝開的蓮子,他的青衣如同在湖面翩躚的悠悠綠藻,他熠熠生輝的澄澈眼眸萬年不改,彷彿這世間最明亮的東西不是太陽,而是他的眼睛。
晉疏影無精打采的凝望着陸初寒的眼睛,不知爲何,今日就連這樣一雙明亮的眼睛都點不亮晉疏影枯萎的心。
陸初寒靜靜的望着晉疏影無神的眼睛,短短几天之中,她似乎老了幾歲,陸初寒心中隱隱作痛,他知道晉疏影體內的煞氣已經逐步成形,而他與晉疏影的陌路之日也越來越近。
“還在因爲師尊出走而不高興嗎?”陸初寒語調柔和,他真希望自己可以永遠用這樣的語氣和晉疏影談天說地,浪跡天涯。
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實在可笑,他是天界仙君,早已摒除心中雜念,他的目的簡單明瞭,不過是要重返天界罷了。
如果一切都照常繼續,他還是不近人情的江山鴻寅,而不是如今這個整日癡心妄想的陸初寒,該有多好!
其實他心中清楚,自從兩年前他與晉疏影成親未遂之後,他的心境便不復最初了,或許咒劫就是這般相生相剋,他對晉疏影衍生的感情,也不是毫無理由。
晉疏影雙手杵着下巴,氣鼓鼓的望着水花四溢的湖面:“師尊手裡的玉笛有什麼好的?把它交給掌教至尊不就沒事了嗎?他爲什麼偏要和掌教至尊置氣呢?”
陸初寒眯了眯眼睛,把一顆小石子丟進湖中,水面上泛起的水波很快便蓋過了濺起的水花,晉疏影詫異的看着悠然的陸初寒,暗自思慮陸初寒是不是吃錯藥了!
“師尊並不是和掌教至尊生氣,他只是有些事情還沒做完。”大風大浪背後的細小漣漪通常都不爲人所知,所以晉疏影等人當然不會知道道癲心裡原來深埋着一段感情。
晉疏影撇了撇嘴,忽然傅千宇曾經也對她說起過道癲的憂愁從何而來,再經陸初寒一說,她很快便對道癲釋然了。
“初寒哥哥,那日我被夜疏離帶走,是你去救我的嗎?”晉疏影想到腦海中浮現的她與陸初寒刀劍相向的一幕,便不由心悸。
陸初寒的心“咯噔”一聲往下沉,回想起那日晉疏影滿身是傷的模樣,他的眼中總是自責不已。
“我找到你的時候,夜疏離已經不見了。”陸初寒目光縹緲,明亮的眼中精芒一閃,夜疏離那妖孽爲何總是對晉疏影心懷不軌?
晉疏影眼角抽搐,頓了頓又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我有沒有做什麼傷害你的事情?”
陸初寒心裡一酸,看來晉疏影終究發現了自己入魔的事情,她體內的煞氣越來越濃,心中的憂愁和怨恨也會越來越深。
這一切原本離陸初寒的目的近在咫尺,可是事到如今他卻寧願將自己的計劃擱淺,也不想讓晉疏影這麼快就失去快樂的生活。
陸初寒搖了搖頭:“那個時候你已經身受重傷,昏睡不醒了,怎麼可能做什麼傷害我的事情?你在胡思亂想什麼?”
晉疏影默默鬆了一口氣,此刻她纔敢理直氣壯的注視着陸初寒的眼睛,看着他眼裡山明水秀,晉疏影的心間也一片清明。
“疏影。”陸初寒忽然起身,幽幽道,“不要去恨任何人。”
晉疏影皺起眉頭,覺得陸初寒的話甚是奇怪,她什麼時候真正恨過別人了?陸初寒又爲什麼在這個時候突然對她說這樣的話?
莫非陸初寒說的是夜疏離嗎?在晉疏影心中,那個王八蛋倒是個十惡不赦,永遠無法饒恕之人!
晉疏影還未來得及問一問陸初寒這話是什麼意思,陸初寒的聲音透過嘩啦啦的水聲鑽進晉疏影的耳朵裡。
“還有,以後不要單獨跑到危險的地方了,我可不想每次都背渾身是血的你回到馳雲殿!”
一語方盡,兩人默契的轉頭對視,身旁的瀑布仍然奔流不息,泉水的清新氣味撲面而來,晉疏影和陸初寒久久對視,兩人心領神會的揚起微笑。
晉疏影喧囂吵鬧的心忽然得到片刻寧靜,此刻她靜靜的注視着陸初寒的眼睛,頸上掛着的飄零玉微微透出一陣涼意。
無論如何,只要她等待陸初寒這件事情沒有錯,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