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的冷風最是刺骨,撲面而來的花香融入酒香之中,兩岸飄散着一片片零落的花瓣,五彩斑斕的碎片,恍若一場痛徹心扉的大雪,輕飄於流動的河面。
晉疏影波瀾不驚的仰望天邊圓月,耳邊是程綰君肆無忌憚的哭聲,她哭得那麼灑脫,那麼徹底,那麼輕鬆。
唯有這樣的痛哭,才能打開心中的結吧。
晉疏影幽幽望向兩眼紅腫的程綰君,又見她吸了吸鼻涕,梗咽道:“爲了他,我甚至可以不迴天庭,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我雖然是仙家後裔,可是先來後到的事情誰能決定得了?”
“爲什麼他偏偏在很早以前就有了喜歡的人?爲什麼我沒有早一點遇見她?”程綰君乾脆趴在河邊嚎啕大哭。
晉疏影始終平靜的注視着眼前頗有幾分滑稽的情景,她知道程綰君爲人精明,看起來似乎永遠沒心沒肺,原來她也真心愛了一個人,卻莫名其妙的傷心了一回。
“其實他要爲天下蒼生除去天劫,我不該怪他,我恨他,只因他不肯對我坦誠,不敢對我付出多餘的感情。”
晉疏影趁着程綰君已經睡着,才悽然的笑着:“如果當初他對我挑明身份,說明一切,我一定會奮不顧身的幫助他打破天劫,我不爲天下蒼生,只是爲了他而已。”
“可惜如今我再也不願意,不願意那麼傻乎乎的爲別人赴湯蹈火,到頭來卻落得衆叛親離的地步……”
明月悄悄遊走於雲層之間,晉疏影兀自仰望着星空,想起最後那日,江山鴻寅遞給她那串糖葫蘆以後,他說:“再也不要遇見我這樣的王八蛋了……”
可是沒有一種辦法,讓她真的不會再遇見這個人,只因曾經相知相遇,更是一廂情願的愛了一場,所以往後她遇見的每一個人,都有他的影子……
程綰君足足睡到日曬三竿,才痛苦的睜開眼睛,炫目的日光猝不及防的闖入她的眼簾,只聽一聲慘叫,她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啊!我怎麼睡在外面?”
四下無人,程綰君忽然覺得頭暈目眩,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轉頭望見晉疏影似笑非笑的面孔:“你終於醒啦?”
程綰君驚慌的環視四周,大喊道:“我怎麼會睡在外面?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兒沒有其他人吧?”
晉疏影慵懶的擡眸望着明媚的陽光:“我怎麼知道這裡有沒有其他人,昨晚你喝醉了,我就自己回去睡覺咯!”
“什麼?”程綰君的尖叫聲簡直可以震破蒼穹,“你居然把我留在這荒郊野外,自己回去睡覺?天吶,你太過分了!要是有什麼心懷不軌的人路過,我……”
“呵呵。”晉疏影噙了一抹冷然的笑,“如果真有人路過,我也沒辦法。”
“你!”程綰君雙手環在胸前,氣鼓鼓的站起身來。
晉疏影揚了揚下巴,目光如同冰涼的雪面,沉聲說:“你不是有辦法讓我看見我的前世嗎?”
程綰君還未從驚恐中回過神來,一雙手緊緊的環在自己身上,對晉疏影冷哼一聲:“是啊,那又怎麼樣?”
“我要看一看一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晉疏影冷冷的望着汩汩流淌的河水,似乎裝了許多心事。
程綰君撇嘴瞪着晉疏影,明顯是對自己露宿野外的事情耿耿於懷,晉疏影笑着搖了搖頭:“這裡雖然沒有結界障礙,但是我早就說過,擅闖忘情川的人必死無疑,誰還敢進來?”
程綰君這才鬆了一口氣,揉着太陽穴問道:“你不是不願配合我們破除天劫的嗎?怎麼?回心轉意啦?”
晉疏影白了程綰君一眼,扭頭就走。
“哎哎哎!行了行了,我先讓你看看你前世發生了什麼,你再考慮考慮要不要幫我們,行嗎?”程綰君一把抓着晉疏影的藍色袖袍,兩道眉毛像在跳舞。
晉疏影這纔回頭:“這還差不多!”
程綰君無奈的笑了笑,想不到這晉疏影比她還精明,只能先順了她的意再找她談條件了。
只見程綰君纖柔的雙手在眼前交錯,口中含糊的誦訣,片刻之後,她的一雙瞳孔閃着碧綠幽光,晉疏影驚奇的注視着她的碧眸,頓覺眼前的她增添了幾分神秘感。
“你現在認真看着我的眼睛,很快你就能回到前世了。”程綰君微笑着凝望晉疏影的明眸。
晉疏影緊緊盯着這雙清冽奇異的眼睛,不一會兒,身邊的場景便陡然變了一個樣,腳下是蒸騰的仙霧,那一縷縷白煙嫋嫋升起,大片雲煙微微翻滾,好似海面的波浪。
那是一千多年前的天宮,眼前的殿門上高掛着三個鏤金大字:“璠玉宮。”
晉疏影靜靜朝殿內走去,只見這外殿之中擺滿了玉器,這些玉都是受月光烘托而練成的仙玉。
再往裡走,一白衣飄飄的女子正在幾株花卉前細心澆灌,她的手中並無灌溉工具,卻是雙手握訣,對着嬌嫩的花草耐心施法。
一簇清涼月光從她的指尖幽幽散發,她面帶微笑,身旁的花兒立刻溫柔綻放,散發着絢爛的光華,宛如耀眼星辰。
晉疏影走到那女子身前,這人卻似乎無動於衷,她擡起頭時,晉疏影微微驚歎,這人的面貌和晉疏影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卻又大相徑庭,若璠眉眼之中的溫婉柔情,是晉疏影可望不可即的。
“這就是若璠?”晉疏影在一邊靜靜看着。
這時,一陣清風伴隨着幾隻白色蝴蝶涌入璠玉宮之中,那如同瀑布般垂下的青絲,那一襲勝過寒雪的白色衣袂,正隨着一陣清風徐徐飛舞,原來這張臉曾經如此輕鬆過。
彼時的江山鴻寅還是個無憂無慮的玄武太子,他是玄武大帝的兒子,平日裡喜歡舞劍,他揮劍練功時,總有許多蝴蝶在他身邊翩翩飛舞,如此一來,這劍術便是剛中帶柔,更有一番味道。
晉疏影心中猛地一晃,時至今日她看見這張臉,仍然不免心悸。只見江山鴻寅直直的走向若璠,臉上的笑容猶若河岸的桃花,一雙眉毛靈動得像是鳥兒的翅膀。
他看若璠的神情十分輕鬆,彷彿轉眼間他便要帶着眼前的女子化身爲一對自在的鳥兒,比翼雙飛。
兩人並不需要太多寒暄,若璠仍舊灌溉她喜愛的花草,而江山鴻寅卻自在的在一旁舞起劍來,軒軒韶舉,輕盈身姿,宛如一隻翩翩飛舞的神鳥。
晉疏影頗有幾分悽然的注視着眼前的男子,心中盡是千帆過盡的淒涼:“若是時間從這一刻便停下來,該有多好。”
場景忽地一轉,晉疏影站在江山鴻寅和若璠身邊,這兩人佇立銀河之中,腳下地平線星光璀璨,頭頂上不斷掠過悠然自得的神鳥。
這次江山鴻寅的臉上多了幾分憂愁,目光卻是堅定如常:“若璠,父王說我此生還有一劫未過,讓我下凡渡過此劫方能成爲真正的天神,若璠,我一定會回來的。”
“好,我等你。”若璠溫婉微笑,目光之中柔情綣繾,兩人深情對視,不久後江山鴻寅便飛身下凡。
晉疏影長出了一口氣,眨眼之間便佇立蓬萊仙島之中,極目遠眺,四處是遼闊無邊的仙河,隨處氤氳着仙霧,仙島之上樹木郁郁青青,河流中繁花若隱若現。
周圍掛着多處奔流的瀑布,那壯闊的瀑布宛如祝老伯長長飄逸的鬍鬚,身後響起兩道聲音,晉疏影慌忙轉身,只見若璠面前站着的,竟是眉清目秀,雙眸之中透着憂鬱的傅千宇。
那時凡間妖魔作亂,各大仙派中有許多仙道面臨渡劫成仙,自然是沒有太大精力對抗妖魔,因此江山鴻寅下凡許多年,卻遲遲沒能順利自渡,回到天界。
若璠心中牽掛,便不顧天條私自下凡。
“你是若璠仙子?”傅千宇認出若璠胸前掛着的一枚璠玉。
若璠點了點頭,傅千宇便將璠玉與月影劍的聯繫告知於若璠,末了才道:“你便是我苦心尋找的靈玉,如今魔教在凡間爲所欲爲,難以剋制,若是你能夠捨身融入劍中,正道便能早日戰勝魔教,世上衆多修仙之人才能順利渡劫,羽化登仙。”
“不過事關你的性命,若是你不願意,我絕不強求。”傅千宇微微笑了笑,轉身便要走。
若璠仙子竟什麼都沒說,走到傅千宇身前化身爲玉,輕輕落到傅千宇手上,她的聲音飄散風中:“你一定要幫鴻寅早日渡劫,他這一生的宿命,便是成爲真正的天神。”
傅千宇目光堅定的點了點頭:“待月影劍斬盡世間妖魔,仙君他一定能夠順利回到天界的。”
晉疏影頗有幾分無奈的望着眼前化爲碎片的一切,不由苦笑:“如果一千年前我別那麼傻,今日也不會畫地爲牢了。”
說來說去,終歸是一次又一次的錯過,一次又一次的錯付,若是在那時,若璠和江山鴻寅都不要把對方看得太過重要,那麼所有執念便都無力攻破二人堅如磐石的心,一切也都不會成爲美麗的意外。
可惜一步錯,往後的每一步都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