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山洞中只有水滴的聲音,晉疏影默默聽完夜疏離幼時的遭遇,不由一陣愴然。
原來看似狂妄霸道的他,竟是經歷過這樣的一番絕境後才蛻變爲今日的模樣,他的不擇手段和兇殘,倒是情有可原的。
晉疏影緘默不語,只在心底深處唏噓,她自己便是這世上最可悲之人,要她用什麼立場去安慰或是反駁夜疏離的話呢?
在無仙山三年的朝夕相對,換來的居然是賀白的背叛和傷害,而那看似浩然清明的無仙山,竟是藏匿了楚漣漪這樣的魔域歹人。
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陽生仙人已然擁有仙身,功力和道行與空明真人等人並齊,他明明什麼都有了,卻只爲早日登天而誤入歧途!
正邪之間根本不以派別爲鴻溝,正的是人心!邪的也是人心!歸根結底不過是執念和欲 望促成心魔,或正或邪只在人一念之間。
然而這些事和晉疏影有什麼關係?她本可以安安分分的在晉府被人嫌棄一輩子,不爭不搶的活着。
如果不是因爲她執着於嫁給陸初寒,此時此刻她說不定正在晉府悠閒的不愁吃穿,哪裡有人會害她?
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靜和城已傾,她已經歷經了一番明爭暗鬥,被捲入了一場浩劫!
人世浮沉,繁華落盡,但是她又何曾見過一場繁華?她的人生只在罪孽與傷害之間來回傾覆,或許這一輩子都得不到救贖。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從這個山洞裡安全逃脫,就算能夠出去,她又該去哪兒?
“你既然如此憎恨凡人和修道之人,那剛剛你怎麼不殺了我?”晉疏影冷着一張臉,聲音充滿疲倦。
夜疏離怔了一怔,不耐煩的答道:“今日你已經被別人打傷,我夜疏離豈是乘人之危的人?就算我要殺你,也不會去撿了別人的便宜!”
晉疏影挑着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那笑容苦澀悲哀,卻是被夜疏離一眼洞悉。
他的目光如水,眼睛深處輕輕泛起漣漪,他早知陽生仙人與魔域勾結,也知道楚漣漪埋伏在無仙山,雖然他恨毒了仙派,可也一向憎惡這二人兩面三刀的陰險嘴臉。
晉疏影這個黃毛丫頭初涉世事,第一次嚐到被人欺騙和背叛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
夜疏離張了張嘴,隨即又立刻噤聲,他的眼中有幾分自嘲,心中暗笑自己一時昏了頭。
眼下時局動盪不安,仙派和魔道之間隨時都有可能掀起一場惡戰,他竟一時之間萌生出對晉疏影這醜八怪的疼惜憐憫,真是可笑!
自古正邪不兩立,說不定走出這個山洞之時,他便會和豐百里等人合力將晉疏影剷除,所以他又怎麼能一時矇蔽了雙眼呢!
一念及此,夜疏離忽然之間感到頭暈目眩,原來是竹葉青的劇毒發作,幸好他內力深厚,纔將這毒抑制許久。
晉疏影倏然瞥見夜疏離臉色生變,問道:“你怎麼了?”
夜疏離運了一口氣,瀟灑的擺了擺手:“沒事,不過就是一條小蛇的蛇毒罷了,我狐仙公子……”
話還沒說完,便腳下踉蹌,竟倒在晉疏影身旁。
晉疏影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於是連忙走到夜疏離身邊,細細注視那張邪氣的臉,才驚覺夜疏離居然如此俊朗不凡。
可惜心如死灰的她無暇欣賞夜疏離的相貌,只是淡淡道:“你這麼厲害,應該不會死吧?”
夜疏離無奈的睜開眼睛,壞笑道:“如果我現在死在你身邊,待會兒你出去不就少了一個對手嗎?”
晉疏影苦笑搖頭:“現在出不出得去還不一定,我可不想陪着一具屍體待在這陰森森的山洞裡。”
夜疏離邪魅的眼神帶有濃重的侵略,只見他緊緊盯着晉疏影失落的眸子,良久才道:“對面的石臺上有許多萬年何首烏,你去替我摘過來。”
晉疏影一驚,那像地瓜一樣長成人形的東西,居然是萬年何首烏?隨即便點了點頭,飛向石臺之上。
青玉石臺上佈滿大小一般的萬年何首烏,幾支何首烏已經從石臺上脫落,而其它的卻是怎麼也拔不下來。
晉疏影眸光一轉,忽然想起之前她被竹葉青擊至石臺時,曾吐了一口血,這何首烏才從青玉上落到她手中的。
若是那時便知這是萬年何首烏,她肯定會毫不猶豫的將手裡的“地瓜”吃得精光!
晉疏影沉吟片刻,又向夜疏離飛了回去,二話不說便抽出月影劍在夜疏離手臂上劃破一道口子。
夜疏離驚詫的瞪大雙眼,怒吼道:“你幹什麼?”
晉疏影伸手接過從夜疏離手臂上汩汩流淌的黑血,不冷不熱道:“萬年何首烏要以血爲媒,才能從青玉石臺上拔起來。”
夜疏離皺着眉頭,嗔怪道:“你就不會用你自己的血嗎?”
晉疏影冷冷的白了夜疏離一眼:“你這麼貪心,想把洞裡的何首烏都拿光,我用自己的血幫你摘光何首烏豈不是做了虧本買賣?”
夜疏離一陣愕然,這個醜八怪居然跟他提買賣!
卻見晉疏影再次飛上青玉石臺,將夜疏離的血灑向一片何首烏,而後將脫落的何首烏抱在手中,一股腦的扔在夜疏離眼前。
趁着夜疏離凝神之際,晉疏影還偷偷拿了兩個不大的何首烏藏在袖中,手上已經捧着一個啃了起來。
夜疏離的心再次滴血,怒道:“醜八怪,你吃這東西幹什麼?這是我的!”
晉疏影毫不理睬暴怒的夜疏離,心想:“我不趁現在卯足力氣,待會怎麼出得去?”
夜疏離纔不像晉疏影那般粗魯的毫無吃相,他只深深吸了幾口何首烏的濃郁藥箱,體內的毒素便以除去大半。
“這萬年何首烏解毒之效果然一流,哈哈!”夜疏離兩眼放光的盯着地上的何首烏,時不時的擡眸微微瞥過晉疏影蒼白的臉。
卻見晉疏影陡然之間面色緋紅,一雙明眸猶如被清水洗滌過一般熠熠生輝,她的眼神瞬間鋒利無比,提起月影劍便衝向洞口。
夜疏離也基本復原,揚手將何首烏收入袖中後便立刻跟在晉疏影身後:“你要做什麼?”
晉疏影頭也不回,聲音堅定道:“我要出去!”
“你別傻了,就算是我用內力打開這洞門也會引起山崩,你……”
話才說到一半,只見晉疏影揚起月影劍狠厲一劈,被堵上的洞門霍然裂開一道小口,隨即夜疏離在後面用力一推,洞口的積石瞬間轟然坍塌!
緊接着整個山洞便劇烈搖晃,山頂處的巨石不斷砸下,晉疏影和夜疏離連忙縱身飛出洞外。
豐百里幾人早已等得望眼欲穿,豈料等來的不是夜疏離和月影劍,卻是排山倒海襲來的一道寒冷巨浪。
一日不見,晉疏影揮出的劍氣已經如山一般勢不可擋,叫豐百里等人紛紛四散開來。
只見夜疏離緊隨其後,摧持着法術與晉疏影周旋,衆人紛紛上前支援夜疏離。
卻見晉疏影眼神銳利,回身猛烈揮劍,夜疏離向後而飛,卻是將豐百里等人一同擋了回去。
豐百里咬牙切齒的看着飛遠的晉疏影,愁眉苦臉的怨道:“公子怎麼不把這丫頭攔下?”
夜疏離直直的望着晉疏影飛走的方向,隨後冷冷回眸,滿面肅殺:“宗主真是好見識啊,知道這山洞裡有萬年何首烏,卻不知也有千年竹葉青!”
“公子說什麼?這洞裡除了妖獸之外還有那身帶劇毒的千年竹葉青嗎?是我愚昧了,公子可曾受傷?”豐百里的演技卻是叫笑九天等人也不得不爲之折服。
夜疏離語氣不慍不火:“多虧豐宗主關照,我纔有幸拿到這麼多萬年何首烏,今日之情我夜疏離一定沒齒難忘!”
豐百里等人立刻噓聲,又聞夜疏離懶洋洋道:“那個醜八怪吃了萬年何首烏,你就是現在找到了她也不一定是她的對手!”
豐百里不敢作聲,以夜疏離的秉性,今日之事他必定耿耿於懷,須得趕緊想個辦法止住他的怒氣才行!
夜疏離目光飄渺的望遍羣山,腦海之中一片空白,在那山洞之中的短短時光裡,他的心終究是動了一下……
大山腳下,萬里無雲,一行年輕人輾轉至幽州外的一處山邊,這裡人煙稀少,不遠處只有一家簡陋的客棧。
那裡炊煙裊裊,客棧門前擺着幾條長凳,卻因空無一人而顯得分外冷清。
一個約莫十四五的小姑娘動作十分老練的清理着桌椅,她衣着簡潔,青澀臉龐猶若出水芙蓉,舉手投足卻又毫不拘泥。
只見坐在客棧門前的還有一位頭髮花白的老翁,那老人家愁容滿面的舉頭望青天,口中不斷嘆息。
那小姑娘收起抹布,語氣卻是與樣貌毫不符合的成熟:“祝老伯,我收留你可不是供着你白吃白喝的!你倒是找點活幹啊!”
老翁嘟嘟囔囔的撇嘴:“我說掌櫃的,咱們店裡除了一個酒鬼之外,一個客人都沒有,你讓我老頭子幹什麼活喲!”
那女子雙手叉腰,聲音尖銳:“那你就去照顧那醉鬼,反正別在我面前閒着!”
老翁頗爲怨憤的走進客棧裡,那女子氣惱而又惆悵的回過頭,忽見苑靈脩一行人停在客棧外。
於是立刻迎了上去,吆喝道:“幾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