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見安雪一臉喜色,竟無絲毫懼意,便想到這樣好的女子只怕此生無緣,此念頭一閃,又是傷心又是慚愧。一個猛浪陡地襲來,吃了滿口水,嗆的厲害,待退去後,抹把臉,驚覺水深已至中腰,忙瞧安雪,卻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一雙男人的手露出水面,白水滔滔滾過,那雙手握着少女一對足踝,少女便像出水芙蓉一樣亭亭玉立。只不過功夫低微,站不大穩,要不是底下那雙手把的牢固,只怕早叫波浪捲走,隨波去了。
那少女自然是安雪,她身上披的斗篷被風浪吹開,露出不全的桃紅裝衫子,豔麗麗的,像三四月桃花,腰裡一條緊緊束着的蝴蝶結子迎風飄揚,別添份可巧的俏麗。那託舉的男人自然是川中淫賊,因身量矮小,整個人都沒了進去。武億心中又喜又驚,所喜是小雪兒暫無性命之憂,所驚是這惡貫滿盈的淫賊竟會費力來救她,由此想到他閉水功夫並內力了得,也生出一絲敬佩。
安雪雙目緊閉,先是受了驚嚇,說不出話,這時靜了,大叫:“武哥哥,武哥哥······”武億本來審時度勢,欲觀而後動,哪知被她叫得心疼,也就顧不得周全,一個“燕子縱掠”,呼的一聲,便把安雪抱在懷裡,攜住要飛,怎知抱動不得。安雪聞到濃烈的男子氣息,安心不少,說道:“武哥哥,我腳給捉住了,動不得呀。”武億安慰兩句,垂目飛掃,忽然俯身下來,由掌向臂,急取那淫賊少衝、少府、神門、陰郄、通裡、靈道、少海、青靈、極泉穴,正是手少陰心經也,此經聯絡心繫臟腑,若被封阻,即刻造成肋痛、心痛,很容易痛厥無力。只聞聲痛叫,一個“鯉魚躍龍門”,水花四濺,那淫賊便從水裡竄將出來,不過右手始終不肯放開,仍死死地抓着安雪足踝,幾個“鯉魚打挺”後,穩當地踩在了一大塊浮木上,臂裡將着安雪。
武億封勢,站入水裡,這時水更深了,已至脖頸。安雪焦急,一面嚷那淫賊一面掙扎要近武億。他倒沒所謂,微笑道:“常聽人說,‘長江裡頭多鮮魚’,它們在我腳底撓癢,我踩幾尾上來,正好給小雪作魚湯喝。”安雪知他是寬慰自己,大眼睛兒又紅了,咬着銀牙,嗚嗚咽咽起來。
那淫賊慣說甜言花語,女孩兒也吃這套,不論是野馬脫繮的江湖烈女還是深守閨閣的小姐,總也信手拈來,甚少得不到手,對這少女用心最細,哪知全然不領情,便想:“寧教珠零玉碎,不成玉石之美。”手腕用力,安雪大痛,卻未免武億擔心亂神,也只哼唧一聲便忍住了。男人大吃一驚,禁不住瞧來,見她藕臂桃衫,和風肆舞,雙眸若充盈水晶,楚楚可憐的,心一動,吃吃嘆道:“江南三月暮已至,獨有一枝桃尚開。風蕭蕭亂飛紅,雨暮暮蝕朝英,憑江玉容消。劉郎閱盡玄都花,不見去後紅雨。營營嘆,豔紫嬈紅一份妖,不若獨盛嬌,也遜清寒落薄綃。”這句裡,是說“風雨亂了桃紅,玉人也消瘦了面容。借用劉禹錫來說歷代人都愛賞盛極的豔花,卻錯過了落英繽紛。桃花攢簇太過妖嬈,比不得一枝風流也比不得落紅惹人憐惜”。他把安雪比作最後一枝桃花又比落紅,一面是讚賞一面是憐愛,可見很用了些情誼。
但他通篇桃花的,武億不明其意安雪更是不懂,不過武聽了,腦中浮現出那幅畫面,不由詞及情也由畫及情,然因心境淒涼,反只會到飄零蕭索,感嘆桃花成泥紅顏作土的既定宿命。
安雪孩兒心思,見武億瞬間變了臉色,只管朝那淫賊吼道:“你亂說甚麼呢。”男人看她恨不食髓的模樣兒,突然大笑起來,說道:“丫頭,這小子身上死沉的,沒有生機,你跟了,只怕氣怨死。”安雪怒道:“我氣不氣死,也是我的事,不和你說。”又叫了武億幾聲,他纔回神,勉強笑道:“小雪不用擔心。”向那淫賊道:“你也算文武雙備,正途多的是,何苦作惡人?”男人道:“川蜀出文豪,我這點小纔算不得甚麼,再說惡人爲惡天經地義,近的府衙遠的京師四大名捕,誰要本事便來抓,抓不到,我仍是逍遙快活。”武億笑道:“看來閣下在江湖中全仗本領過活,惡人的道理果真簡單粗暴,不過也實在有些道理,但將比到善人,就是‘善人爲善天經地義’,又好像多了意味,不是個理。”男人聽畢,笑的更歡,說道:“是極是極,你這人很有悟性慧根,我竟很喜歡了。”武億笑道:“你也是。”兩人相視而笑,倒把安雪弄糊塗了。
武億泡在水裡,只露個頭,很不是滋味兒。若說獨自一個,運內力躍出來再踩個浪尖,也很容易拔出困境,但顧及安雪,總得另思條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