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秋靈道:“渠溝中央是一圓臺,下方有半浸水的軸齒輪,靜止未動,我正稀奇時,姓封的走上來,右手一切,便見兩個黑衣刀客飛到臺中,其中一個轉動軸齒,只聽骨碌碌的聲響,緩緩從中升起一個絞索縱橫架,上縛一人,皮肉開裂,血衣蓬頭,我驚呼:‘夫君。’便展身欲飛,忽然一隻涼颼颼的手不知不覺從後扣住肩胛骨,我掙脫不得,猛一回頭,只見面前人白髮如霜,骨瘦如材,像個莊稼老漢,但他枯手扼住的威力分明在示警,我略一欠身,笑道:‘‘大漠孤鵠’,絕技‘金手鵰翎’的金劍聖,久仰大名,失敬失敬。’他在江湖上出名的陰辣卻又孑然一身,大號‘大漠孤鵠’,別號‘金手鵰翎’,是說那雙奇異的手時而如燙金,溶骨蝕髓,時而如鵰翎,冰冷生芒,刺骨穿心。聞諸於世卻驟然消隱,着實奇怪。金劍聖不理會我,反倒側身,畢恭畢敬問那少年:‘少主,怎樣對付她?’這我萬萬想不到的,一個桀驁嗜命的,竟甘作鷹犬,想必這少年身份不簡單。”
武億尋思道:“若是封笑笑,不過一個宮闈琴師,怎可能權勢滔天,若他造慌,多年蟄伏深宮,又是爲甚?倘若不是他,又是誰?”桑秋靈道:“那少年說話親和,淡淡道:‘唐門的一幫蠢材怎敵過這真正的一代毒師,只可恨隱於深山老林,造訪無能。說了是客,好好招呼,不必爲難。’他說這番話,我已持懷疑:‘自己多年在聖山修行,每年春冬回返聖教,小住一十八天,不爲外道哉,他怎知曉我的身份?’不及解惑,少年轉身抱了一隻琴,悠悠哉哉地就鋪好在地上的狐錦坐下,神情慵淡,順手彈幾個音,低眉說道:‘這女子如經霜梅,有股凜然之氣,好生叫人佩服,若只以你手段對付,恐難服貼。’金劍聖撤手,曲身旁立,我則趁機縱身到圓臺,撥開碎髮,果見是我夫君,忙催力斷他身上鐵索,哪知多使一分力,他則多痛叫一分,原來這是西域奇珍‘趨炎附勢’,勢動一分則趨一分,力越大收越緊,最後嵌入骨肉,剝筋褪皮,是外族部落用在敵犯身上的刑具,取肝斷腸的,磨人至極。左右兩個刀客沒有主子吩咐也不行事,任我一番亂拍亂打。大概少年使了眼色,先前轉齒輪的又將軸向上撥了一寸,立刻便從水裡衝出幾個裹刺的梅花樁。金劍聖朗聲朝我道:‘齒轉一寸刑多一具,每一具都能鬼哭神泣,你若不知好歹,大可一試。’······哼。”
她又極冷地笑一聲,武億問道:“可是再有玄虛麼?”桑秋靈道:“那少年真是一絕,從來溫柔帶笑,也不說過分話,反倒責怪從屬無禮,不該恐嚇女子,你說,是個怎樣的人。”武億道:“虛僞狡詐,陰騖險惡的人。”桑秋靈笑道:“還少了一點。”武億但聽,卻是:“令人心動的。”着實費解,她道:“你若是懷春少女,便就明白。”歇息一口,再道:“我擔夫心切,向他道:‘你這東西不僅活人怕,死人也怕,我更怕。你說,究竟怎樣?’他問道:‘尊嫂但憑吩咐麼?’我轉眼瞧夫君,他垂嗒着頭顱,像個活死人,心中便知不管這少年提出何等要求,總歸要答應的,於是喪氣點頭。”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要得到甚麼,其實我早已清楚。這些人深知我是誰,全衝我來,自然只爲了一樣東西。”武億點頭嗯了一聲。“他們取來筆紙,我本想增刪減略一番,但對方早有防的,推上來一個半死不活的青年壯漢,說等我默完之後,照着演示一遍,我只好按實寫出,呈遞上去時,那少年竟未立時接過,先着人攤在地上,用銀針試了試毒。我原本有這打算的,幸好沒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武億道:“這人做事真密。”一想封笑笑,覺的他並未有此心機。桑秋靈道:“還不止的。那少年狹眼微睞,終於有了一絲陰沉或者說嚴肅,叫道:‘怯兒。’不知從哪裡飛下一女,只仍蒙着面,全身黑色,除了一雙露出的大眼睛,亮汪汪的,及眼周瑩白的肌膚,再也瞧不出其它顏色,身材纖細,嬌柔怯弱的樣兒。她拿出一卷冊子,全是白頁,又取一隻狼毫筆,在手中瀟灑地挽了一個花,從力道上看,這姑娘武功絕對不低。她在早已擺好的椅子前坐下,蘸了墨汁兒,然後點字不漏地抄錄起來。”武億驚地張大嘴,不可置信道:“啊,這人真是······要是我,肯定不會的。”桑秋靈道:“豈止是你,我也很是驚訝,即便防之又防,可仍想不到他會如此。我原本在書頁上抹了磷粉,只要溫度稍高,便會自燃,哪裡想此人年紀輕輕,竟會縝密到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