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億聽了,臉色煞白,一時腦中出現一雙白影兒,只瞧二人並立遊船,採蓮對歌,流光映在身上,映着笑容,灼灼似仙,渾若人間一對真碧玉天上一雙綵鳳燕,凡人只有羨的。他自愧弗如,悶垂下頭,但轉念又想:“我不過因今生無法與姐姐結緣,一時惹起這平生心事,才致銷黯一回,又和趙王爺有甚相干呢?他爲人好,是天底下盡人皆知的,倘若不是姐姐,是別的人,也會不顧性命去救的。”勾脣一笑,只諷自己心胸狹小。
回神見梁紅玉仍對着花兒發呆,正要嚇她一嚇。這時月光移動,照射在她臉上,整個人一驚,忍不住呼道:“姐姐。”梁紅玉聽到,回頭見他呆頭愣腦的,噗嗤笑道:“見鬼啦。”武億臉一紅,嘆道:“你卻有三分像我姐姐了。”梁紅玉嘻嘻一笑,說道:“那好極,初會相似,就是一見如故,歷來這詞用在男人身上多,但男女之間也是有的。”想了想,嘻嘻哈哈問道:“我給你唱個歌兒,好麼?”武億道:“好的。”她便唱了一首“菩薩蠻”。
武億也沒細聽詞,只覺這少女聲音清甜,比起姐姐的清柔,倒是另一番動人。一曲未終,陡覺花搖月動,叫道:“樑姑娘,你站過來吧,小心身後有人。”她本來端倩着身子唱曲,聽他一說,繃不住樂了,笑道:“你說‘小心身後有鬼’,我是不信,但你說‘小心身後有人’,我卻要看一看的。”便轉過身,徑步走至花叢,正要伸手扒開,猛地竄出兩個人來。一個是粗布荊衫的姑娘,一個是滿臉胡茬的壯漢,皆是農夫農女的妝扮,不過灰頭土臉,瞧不清樣子。梁紅玉呆磕磕的出神,武億便來仔細觀望,那壯漢始終穩如泰山,不言一語,那姑娘卻把肥碩胸脯一挺,喝道:“看甚麼看,沒看過美女啊?”梁紅玉哈哈笑道:“大姐,你整個人像從灰堆裡爬出來的,哪裡瞧得清美醜啦,至少先把臉洗淨了。”武億隻覺這二人透着古怪,厲眸掃向那壯漢,欲一指探他虎腰,哪知那女子一把撲入壯漢懷裡,哭道:“冤家、死鬼,你捨不得向我爹媽使錢,只有能耐哄我。我一夜沒好生睡,便來和你好,哪知你,你臨到事,竟、竟一點主張也沒有,薄情的很。”哭哭啼啼,喋喋不休,二人也算聽明白了,梁紅玉登時臉紅厲害,低聲道:“這兩個也學唱曲裡的才子佳人幽會來啦,真沒臉,咱們不理。”欲走,那女子又一把將她拉住,說道:“哎喲,小妹妹見忘啦,有了新哥哥便不要舊哥哥麼?”梁紅玉狠狠地踩她一腳,說道:“我爺爺說,‘女孩兒該有女孩兒樣,平日說話三分輕七分笑,但遇見沒臉的,也絕不講客氣。’像你這樣嘴裡不乾不淨行爲敗壞,就是劇裡的,的······”小臉漲紅,撇嘴道:“我說不出口。”女子反倒不依撓,說道:“你今日不說,我還不讓你走了。”眼見糾纏不休,壯漢拉過那女子,向二人賠禮道:“我是樓裡的店夥,這是我梨花妹子。”說着,害起臊來,只肯賠笑不肯再說。武樑二人心知肚明,也不好意思問下去,嘿嘿地走了。
武億告別梁紅玉。這時,夜已入深,他悶悶地打了兩個哈欠,因想着安雪玩兒夠了,怕她在白刀門等,便不敢休息。上街一站,涼風拂面,立時清醒不少。人走了,花還留着,他一個人享十里繁花,迎香入鼻,有種踏訪尋夢的錯覺。
遠遠地便聽到有人唱小調,正是:美麗的夜色多沉靜,我坐在月亮上望故鄉,想給遠方的親人捎個話······噫······可惜鞭兒揮不動棗紅馬······
他莞爾一笑,禁不住加快步伐,果見安雪坐在門檻上,蕩着雙腿,幽幽地唱着。武億叫道:“雪兒。”聞聲,回頭一看,登時愁雲盡掃,奔了過來。武億道:“傻孩子,我不來,你便一直不走麼?”安雪笑道:“我若走了,你去哪裡找我呢?”聽了,心頭一震,又是感激又是愛惜,不住叫着:“雪兒,雪兒······”心中尋思:“倘使姐姐爲人有這一半通達,把話說了,何至於此呢?縱然生離也勝過死別,現在倒好,生死悠悠,醒着倒可常見,睡下了,反倒連個魂魄也不曾入夢。”便想她性兒決絕,生前千躲萬逃,死後也是較別個狠心的,說是爲他好,又何曾理過他的感受?
正想着,只聽哈哈大笑,他知是方大哥,趕緊平復心情,擠出笑臉,回頭相迎。親熱的話不必提。武億見方臘盛衣錦裝,想到店夥的話,說道:“明教聲勢日壯,教裡又有喜事,我是該來道賀的,只是小弟一事無成,惟恐鬧了大哥笑話。”方臘道:“賢弟多慮,我倆雖相聚時短,但心意相通,這種情義是教中何等兄弟之情都比不來的,只是這種話,我只有私下和你說,要是有甚麼天王護法在側,也不能就此分了親疏,薄他們的情分。”武億連連稱是,方臘又道:“不說爲我,你也該來,咱們紅花王迎娶的正是白衣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