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尹依雲躺在牀上,雖然閉着眼,卻怎麼也睡不着,腦子裡亂糟糟的。
她一直以爲掌櫃是個好人,而老闆娘則是個愛吃醋、心眼又小的人,然而今晚發生的事,卻告訴尹依雲一個人的日子過得好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
都說掌櫃是個好男人,即便老闆娘兇悍又不可理喻,但這麼多年來掌櫃都未曾納過一房妾室。可今日聽掌櫃說的話,顯然他對花街柳巷熟悉的很,那些個頭牌的名字幾乎就是隨口拈來。都說酒後吐真言,如果是這種真言,尹依雲想,老闆娘怕是這一輩子都不想聽到。
還有說老闆娘吹毛求疵,總不滿足的,尹依雲一開始也信了。可她看到了什麼,當劉淳將竹筷向掌櫃甩去的時候,老闆娘面露哀色,若不是趕不及,她怕是要替掌櫃擋下這些竹筷來。
尹依雲翻了個身,世間之事總是讓人看不透。她有些同情起老闆娘來,這麼多年裡擔着妒婦的罵名,可掌櫃卻沒有傳言中那麼善待她。
折騰了大半個晚上,尹依雲終於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這個時候,一直坐在凳子上的阿九動了動,輕輕地站了起來,身子輕盈地躍出了窗外。
幾個起落後,阿九跪在了地上,而一個身着藍袍的男子正背對着站在她身前。
“她現在才睡着?”男子轉過身,與挺拔的身姿不同,他的臉上滿是溝壑,皺紋遍佈。若是尋常人看見了,定會嚇一大跳,怎麼看都是一個才弱冠的男子,可臉卻是古稀老人的臉。
“是,右使。”阿九低着頭恭敬地說道。
“發生了何事?”男子揹着手,面無表情地問道。
“用過晚飯後,客棧的掌櫃夫婦不知爲何事爭吵了起來,言辭間有些污了小姐的名聲。”阿九仍舊低着頭,萬劍閣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同右使說話時,一定要低着頭。聽說是因爲曾經有一個新進閣的人,被右使的容貌給嚇暈了,自此右使就不太喜歡別人看他的臉。
右使的拳頭緊了緊,語氣不大好地說道:“那就讓他們去死。”
感受到右使突然迸發出來的冷意,阿九的頭愈發地低垂了下去,“是,右使。不知此番右使尋屬下出來,可是有事情要吩咐?”
“嗯。那兩名侍婢要兩日纔會抵達康寧城,你們路上走得慢些,莫要讓她擔心。”聽到阿九的話,右使的眼神這才溫和了些,可說着說着,又滿是嫌棄,“小五那孩子到底是貪玩了些,現在已經去思過了,你們若是不想去思過,就好好地做事。”
“是,屬下明白。”阿九感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連左使都去思過了,他們怕是要直接去見閻王了。思過,是萬劍閣獨有的懲罰方式,思過期間要跪在懸崖上抄寫閣中的規矩,每日只一個饅頭一碗水,日夜不休。所犯的錯越是嚴重,這思過的時間也就越久,有不少人上了思過崖後再沒能下來。
兩年前,閣中最是厲害的扶風就死在了思過崖上。
待那股壓迫人的氣勢消失後,阿九才擡起頭來,長長地出了口氣。
三日後,尹依雲一行人
纔到了阿九所說的潛山別院。
聽阿九說,潛山別院是餘珣買下的院子,因爲隱在山水間,才起了這麼個名字。起初尹依雲不太能理解,可當她站在了別院大門前時,她才明白,什麼是潛山。若不是走近了,是不會知道這裡竟然還會有一個別院的。
別院裡種滿了楓樹,正值深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火紅,紅的光亮,紅的熱烈。風一吹,就如一團團火焰,在燃燒着,在躍動着,似乎是有些刺眼了。可當尹依雲走近後,卻又發現這每一片紅楓葉,不僅像是跳動的火苗,又像是蹁躚的蝴蝶,閃爍着惹眼的喜色。
紅葉生於這青山綠水間,燦若雲霞,別院隱在這紅葉中,仿若世外。
這潛山別院,真真是別緻極了。
尹依雲感嘆着看了幾眼,就又上了馬車,催促何風駕車去尹府了。她的心裡一直在打鼓,只希望,能在尹府前面看見一切安好的流螢與長樂。
“小姐,前面就是尹府了,那裡似乎正站着兩個女子。”正駕着車的何風說道。尹依雲一下就掀開了車簾,當看清了站在尹府前面的兩個人時,喜悅之情在心頭蔓延開來。
馬車還沒停穩,尹依雲就已經帶着帷帽跳下了車。“長樂,流螢!”
“主子!”那兩個女子聽見聲音,忙轉過身來,小跑到了尹依雲的面前。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見長樂與流螢正欲跪下行禮,尹依雲忙拉住她們二人的手,“你們什麼時候到的?”
“回主子,奴婢與流螢昨日纔到此處。”長樂見流螢泣不成聲的模樣,擦了擦眼角的淚說道。
“別哭了,讓人看着笑話,快上馬車,我們路上再說。”尹依雲看着流螢怎麼都止不住的眼淚,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轉身看見面無表情的何風,這纔想着介紹一番:“對了,這是何風,是那位派來的人,詳細的事情回去再說。”
長樂與流螢躬身行了禮,這才隨尹依雲上了馬車。長樂邊拿出帕子給流螢擦眼淚,邊講着這六日間發生的事情。
因爲長樂撞暈了過去,所以雖然知道很危險,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後來醒來的時候,正橫掛在馬背上,胃被顛地難受。長樂忍着想吐的慾望擡頭打量,這才發現只有流螢與她兩個人,幾乎要嚇死過去,忙拍了拍流螢的腿。
正馭馬狂奔的流螢見她醒來了,這才勒了馬停了下來,說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流螢根本就沒有進陽容城,而是順着樹林裡的一條小路走了,幸好遇見了幾個獵人,這才找到了方向,也尋了藥草幫長樂止了血。
一路上,長樂和無憂都擔心的很,不過還是相信以小五的能力,能把尹依雲救出來。但又因爲走的是遠路,所以她們也在擔心,怕尹依雲先到了康寧城。
不過幸好,先到的是她們。
“阿九,你也到了!”回到潛山別院後,尹依雲就看見了阿九的身影,驚喜地說道。三天前正要啓程的時候,阿九突然說接到了命令,要在陽容城再留一日,不想這麼快就趕了過來。“長樂、流螢,她是阿
九,你們不在我身邊的時候,就是她照顧的我。”
“阿九,她們就是我要找的侍婢,她是長樂,她是流螢。”說完,尹依雲又皺了皺眉,“我找到了她們,你們是不是就要離開了?”
“是的,小姐。”阿九冰涼的眼神在長樂與流螢身上停留了一息,衝着她們二人點了點頭後,就立馬轉過了臉對着尹依雲說道。
對於阿九來說,閣主的命令就是一切,在她接到保護尹依雲的命令時,她的前輩寒秋就告訴她,一定要仔細了,因爲閣主喜歡這個尹依雲。當時阿九很不喜歡尹依雲,因爲她知道,寒秋前輩喜歡閣主,而真正配的上閣主的,也只有寒秋前輩。
但後來,右使又特意將他們四人喚了去,說左使小孩子心性,讓他們暗中保護仔細了。
閣中關於右使的傳聞有很多,有人說右使本是阿蒙國國君最寵愛的六皇子,但卻被太子毀去了容貌,是以流浪到了大武,遇見了閣主。也有人說右使是大週四族的人,爲了躲避朝廷的追殺,這才自行毀了容,後來遇見了閣主,便有心助閣主推翻朝廷。還有人說,右使一出身便是這幅模樣,所以被父母拋棄在深山裡,後來被高人收作弟子,在世間遊歷的時候與閣主一見如故,這才加入了萬劍閣。
但不管怎麼說,右使就是閣中一個強大而又神秘的存在。而阿九覺得,這神秘的面紗正在慢慢掀起,似乎要發生些事情了。
是以,一開始來到尹依雲身邊的時候,阿九雖然面上恭敬無比,心裡卻還是有自己的計較的。可漸漸的,阿九就覺得,尹依雲這人本身就像一個謎。
然後,阿九就明白了,她逾矩了。
“阿九啊,你走了以後,小五會來嗎?”尹依雲歪着頭想了半天,這才問道。可問出口後,就又覺得是不是太過直白了些,畢竟阿九也照顧了她這麼久,這麼說會不會太傷人心?
“屬下不知。”左使還在思過崖思過,哪怕思過完了,也需要些時日才能恢復過來,一時半兒怕是不會出現了的。雖然心裡這麼想,可阿九什麼都沒說。
把左使與尹小姐從土坑中救出來的那一夜,右使就狠狠地教訓了左使,說要他明日就回閣中領罰。然後就又警告了他們,不準將此事告訴尹小姐。
阿九看了眼天色,轉過頭躬身說道:“小姐,屬下是來向您辭行的,不過小姐不用擔心,何風與劉淳會留下來繼續保護小姐的。”
“你趕來這裡就是爲了跟我辭行?”尹依雲驚訝地說道,從陽容城到這兒可不近啊。
“是,既然小姐已經找到了您的侍婢,那麼屬下的任務也就完成了。”阿九說道。尹依雲這才反應過來,阿九應該是以爲,她沒能這麼快就找到長樂與流螢的。
“這幾日辛苦你了,阿九。”尹依雲看着阿九,真誠地說道,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來,“若是你回去見到了小五,能否幫我把這帕子交給他?”
阿九遲疑了會兒,這才接過帕子。
尹依雲看着笑彎了眼,“還請你幫我轉告他,惜命些,別再受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