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哥今兒也累了,早些歇息吧。”馬車從東華門進宮,靜慈陪着胤祥行至咸和右門,悠悠開了口。
“你跟四哥在馬車上說的話,我都聽見了。”許久沒有開口的胤祥此時定在原地,低着頭說道。繼而,又嘆了口氣,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妹妹,三歲時就已會讀書寫字,如今大了,心思也是愈發捉摸不透了…當真是四哥帶大的。
靜慈眸子看向月光皎皎的天空。皓月當空,當真是個好天氣。“事簡開樽有逸情,共忻官舍月華清。明兒要下雨,十三哥早起時莫忘了讓嬤嬤給多添見衣裳。”她說罷,從他身邊繞過,徑直進了永壽門。胤祥站在她身後,還隱隱聽到她吩咐永壽宮中的宮人:“去稟了二位娘娘,今兒天色晚了,我便不進去請安了,十三哥也回去歇了。你們先退下吧,那個從南苑跟來的侍衛何在?”
永壽宮後殿門口,靜慈擡頭望着那月色。身後,少年安靜地站着。
“回頭,當值的間隙多看些書,我的侍衛,不要莽夫。”過了許久,她回過頭來,一雙明眸清亮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公主方纔與十三阿哥說的,是五代南唐是人李中的《新喻縣酬王仲華少府見貽》?”洛谷行禮,恭敬地問道,“‘與君盡力行公道,敢向朝昌俟陟明。’想來,公主說的,不是自己吧?”
他態度恭敬卻不謙卑,骨子裡甚至還帶了骨傲然。靜慈的瞳孔中散發出不一樣的光芒:“罷了,方纔的話,當我沒說過。你退下吧。”那樣的詩句,不在尋常宮門王府子弟的習書之中,可他卻知道,顯然,他並不是自己曾想的那般只是個尋常侍衛。
“奴才告退。”洛谷轉身欲離開,卻被她復叫住:“回來。”七歲的孩童嘴脣微抿,愣是讓人定在了原地:“你自稱奴才時的那股卑微勁兒。”她身邊的人,從乳母保姆到下面的宮女太監,個個都是出挑的,卻從來都有這股與其他宮中的侍從不一樣的風度。她要的就是這樣,她身邊的人,就算是奴才,也是高旁的奴才人一等的人。
洛谷打量着這個少女,眼中是不同的神采。只淡淡答應了聲便退了下去,心中所思量的事情,自是無人知曉。
“皇上,十四公主求見。”康熙三十五年正月二十日,才過完元宵沒幾天,宮中已在爲同一件事而緊張籌備着,玄燁坐於乾清宮中批着摺子,不想此時顧問行竟來稟說她來了。
“阿瑪。”顧問行稟完便悄聲退下了,一抹倩影閃進了殿中。
“什麼事?”瞧着顧問行離開,他擡手示意靜慈到自己跟前來。
靜慈見阿瑪並未怪罪自己不經允便擅自進了殿中,抿了抿嘴,想了想,在玄燁身邊站定,道:“靜兒有好些
日子沒見阿瑪了,前陣子去南苑騎馬時聽幾位哥哥說了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她自幼長在皇子圈裡,與姐妹接觸甚少,每日聽到的,自然只能是阿哥間的談話。玄燁道不意外她會聽到這些,只是好奇,她會爲了什麼事而難得開口多說幾句。”既然來了,就是有事想說,哪裡還有什麼當不當講。”
“聽說……皇阿瑪打算出塞親征?塞外什麼樣兒啊?美嗎?靜兒還沒出過京城呢。”她眼中多了些昔日玄燁看不到的光彩。
“旁人聽說我要親征,個個都勸我不要去。怎麼?你倒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殿內有新進貢的瓜果飄散着清幽的香氣,玄燁拉着她坐下,道:”那你覺得,我到底要不要去。”
“阿瑪是天子,若是已定了心思,哪裡是我這個黃口小兒改變的了的。況且,孩兒知道,阿瑪這次親征,是已經定了心思的。”她瞧着那盤子瓜果,目光卻不知飄向了哪裡。
“塞外很美,等阿瑪這次平定了噶爾丹,便帶你去塞外看草原。”玄燁一笑,小丫頭長大了,頭腦聰明得很,很多時候,他更願意跟她聊聊天。他那幾個兒子,雖有已成年的,可是一個個,說出來的話,都不一定有這丫頭說出來的好聽。可惜,她終究是個女孩兒。
“那兒臣在這裡先恭祝皇阿瑪此番親征噶爾丹順利。”她甜甜的笑着,說着些並非她本意的話,”只是……靜慈有一事不明……”
“我出征之後,太子監國?你個鬼丫頭。”玄燁泯了口茶,微微笑道。
“兒臣斗膽了。”心思被撞破,她倒也不懼,只一笑,覺得這個話題跳過便罷了。
“無妨,你太子哥哥雖年少,但你也清楚他的才學不是嗎?你的儒學不也是他教你的嗎?”知她心中疑惑在哪兒,玄燁說道:“我知道,他上有大阿哥,下面還有老三老四老五,你所怕的,不是他們不服,衆臣不服……”
“其實皇阿瑪早盤算好了,是靜兒多心了。”
“你的多心也是好心,左右無事,好歹你在宮中,平日裡與胤礽也還算親近,若有事……朕信你。”她雖才八九歲,可玄燁心裡清楚,若當真有事,整個宮中,怕是也只有她敢說實話。
“兒臣……謝皇阿瑪。”她行禮謝恩,轉身退出了乾清宮。
“公主這眉頭皺得……”她身後只跟了洛谷一人,四下無人,洛谷低聲說道。
靜慈回身瞧了他一眼,面上已沒了任何情緒。這個侍從,只斜斜地跟在她身後不遠不近的地方,就能知曉她面上的情緒,當真是不簡單,“皇阿瑪說信我,你說,他信我什麼?”
“卑職不知。”就算他再怎麼年少聰穎,也想不出,眼前這
主子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罷了,回吧。”她搖了搖頭,轉身往永壽宮的方向去了。
“這都幾個月了?皇阿瑪出了京,這丫頭的心也跟着飛了。”六月的御花園帶着絲絲暑意。浮碧亭中,胤祥瞧着坐在那裡看着池中游魚的靜慈笑道。
靜慈喜靜,或者是,是她在想事情的時候喜歡安靜。胤禛早已習慣,只坐在不遠的地方飲着茶。御花園他處,還有幾個皇子在玩鬧。
胤祥搖了搖頭,站在那裡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靜慈,想從她幾乎呆滯的表情中看出些什麼。可惜,只是枉然。
一直安靜的胤祹此刻倒也笑了,轉而看向胤禛,道:“十三弟說的沒錯,靜慈這些日子,安靜得有些不正常,連媽媽都說,這丫頭裡外透着詭異。”
不遠處洛谷跑過來,將一張字條遞到靜慈手中,後又安靜地退了開。靜慈只看了一眼,便揉作一團,又扔給了不遠處的洛谷:“四哥,皇阿瑪該回京了。”
“嗯。”胤禛淡淡應了聲,轉頭看着她,淡聲問道:“在想什麼?”
“正月二十八日,皇上親征噶爾丹啓行;二月初二日,遣太子祭大社大稷,帝命太子監國;四月初一,祭太廟;五月二十一日,祭地於方澤。今兒是六月初四,太子帶大學士阿蘭泰、戶部尚書馬齊、禮部尚書佛倫往諾海河朔地方。這幾個月,太子似乎把什麼都做得很好,可是四哥,爲什麼我這心裡,總覺得有那裡不對?”她轉而看向胤禛。
“因爲你身爲乾清宮中新寵,也知道了,他光羅美女,豢養面首……”站在她身邊,胤禛將一把魚食投入池中,表情似笑非笑。
“罷了,太子哥哥本質不壞,也便隨他去吧。”那些事情,她不知皇阿瑪是否知道,但至少,她沒多言過一句。“阿瑪,這是在幫他在朝野立威呢。”
胤禛低頭瞅着她,靜慈,你若不是女兒身,如今,監國的還會是太子嗎?“靜慈……有的時候,知道的太多也不好。”
“四哥方纔說我什麼?乾清宮新寵?乾清宮寵的永遠只有胤礽一個,與我有什麼關係。”對於此事,她可不敢苟同。
“與你無關最好。”太子這幾年勢力愈發強大,背後都是權臣。他的額莫是皇阿瑪的原配皇后孝誠皇后,赫舍里氏家庭顯赫,如今在朝的還有索額圖,那可是太子的外叔公。他擔心的,是靜慈仗着皇阿瑪,做事沒個輕重,無端得罪了人。
“四哥覺得,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能做什麼?”顯然,她已經猜想到了胤禛在擔心些什麼。轉過頭來,莞爾一笑,笑得讓胤禛有些失神。第一次,他的心思被旁人看穿,而這個人,竟只是個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