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難得你出來了。”塞外,一黑一白兩匹馬在遼闊的草原上悠閒地散着步。靜慈歪頭看着胤祥,喪母的陰影已從他臉上散開,這些年來,有皇阿瑪的照拂,四哥的關照和教導,他還是那個瀟灑不羈的十三爺。”這話是怎麼說的?”她笑着問道。
“本來一月的南巡,我和太子都以爲,皇阿瑪會帶着你去。結果,四哥一張摺子上去,說你身子不爽,怕江南陰冷,你走了溫憲公主的老路。”胤祥嘆了口氣。此時天氣已暖,他們身上所穿的衣服也已薄了許多。草原比尋常地方要涼許多,他不無擔憂地看着身側的靜慈。
提到漱玉,靜慈愣怔了片刻,遂回過神來,淡淡說着:“都過去了。四哥多心了。”
胤祥對此倒是不以爲然,見她不願多說,便也不多問了,又換了個話題,道:“聽說,四哥帶你去了年家了?有人還巴巴地送了花來示好……”
靜慈瞥他一眼,聽出他話語中調侃的味道:“你是覺得,我對他這般的討好不理不睬,是不對的嘍?”她搖了搖頭,“那是四哥的在朝近臣,你難道還打算讓我反過去巴結他不成?就這般隨他去豈不是最好。”一個漢人包衣又怎能入她眼,只不過,如今也算是特殊時期,對於這種事情,她自是有特殊應對的方法。
“那就好。”胤祥放心地點了點頭。她的性子他是很清楚的,自幼便把什麼看的都淡,宮中衆皇子公主中,她活的最明白,最清楚自己要什麼。記得過年時,他去尋四哥,詢問關於她的事情,四哥也只是淡淡說:“她最想的明白。”果然,她是最想的明白的。
“說起來,這趟出來,是個什麼緣由?”靜慈好奇地打量着消息慣來靈通的胤祥,把老四老八都留在了京中,只帶了大哥、太子,還有幾個並不怎麼重要的年輕阿哥。這也就奇怪了,阿瑪難道就這麼放縱着幾個羽翼豐滿的阿哥在京中?
“你還不知道?”胤祥猶豫了下,想了想,終還是不忍說出實話,只笑道:“皇阿瑪歷年都會出塞,許是今年不願再看着那幾個年長的兒子在自己眼前演戲吧。”他擡頭看了看天色,調轉馬頭:“天色不早了,回吧。”
“哎呦,我的兩位小祖宗,這是跑哪兒去了,叫老奴好找。”方回營帳,就見此次跟着出塞的太監樑九功急急地迎出來。
“公公有事?”靜慈有些疑惑。出去時,不記得皇阿瑪說有什麼事情啊?
“奴才哪裡有事,是皇上在找公主呢。”樑九功恭恭敬敬地回着話,“公主快些吧。”
“你先回去吧。”她扭身看了眼胤祥,匆匆說了句就轉身隨着樑九功去了康熙帳內,並沒有看到胤祥那別有深意的眼眸。胤祥見着她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轉身往自己的營帳走去。靜慈,這一次,只能靠你自己了。
靜慈進到帳內,明黃色常服的男子正在批閱奏章,聽到腳步聲,也不擡頭,只擡手示意她坐下。有宮人奉上茶水,她抿了一口,擡頭看了看樑九功,又看了看自己的皇阿瑪,不知到底是爲了何事。
過了許久,康熙將批閱完的奏章放在一邊,纔有功夫理會這女兒。靜慈還是進來時的姿勢,只端端地坐在那裡,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情緒。這樣的定性,就連太子都不如她。康熙甚是滿意,開口道:“這次出塞,策棱隨駕出來了。”
靜慈不語,等着聽他的下文。策棱這人,她不是不知道。31年,丹律攜策棱與弟弟從居地塔米爾投奔大清。帝喜,將二十歲的他封爲輕騎都尉,留居京師入內廷學習。輕騎都尉隨駕出行,多麼正常的一件事兒,何必與她講。
“你兩個姐姐也到了該婚嫁的時候了……”康熙話只說了一半便不說了。靜慈卻明白了些。這是他看中了駙馬人選,卻不想讓貴人納喇氏覺得是自己一人所斷。也不點破,道:“皇阿瑪若是想看這成吉思汗十八世孫這幾年在內廷是否有長進,命太子去就是了。”
“太子雖好,但這幾年不知是怎麼了,盡幹些糊塗事。”康熙掃她一眼,“不比你,你心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沒聽懂,還是在跟自己裝傻。
靜慈應付了幾句便退下了,最終也沒給康熙一個回話。玄燁看了眼樑九功,眉頭一皺:“這丫頭,到底懂了多少?”
樑九功卻也是垂首懵笑了下:“皇上是想讓公主懂多少,奴才覺得,依着公主的聰慧,便能懂多少了。”
太子帳外,靜慈不待侍從稟報便已劈手闖入,看的胤礽一愣:“十四妹怎麼難得到這裡來了?稀客稀客。”
靜慈笑笑,面上的禮數倒是不失
,行了個常禮後笑道:“太子哥哥說的是哪裡話,莫非是不歡迎我?”
“我可沒這意思。”胤礽起身,親自爲她斟了杯茶,遞到她手中,“不過妹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啪”的一聲,茶碗蓋兒被她合上。聽胤礽已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她索性把話說開:“聽說策棱來了。太子可知道,他來做什麼?”年過而立,沒有正房夫人,官至輕騎都尉,又是成吉思汗的後人,條條符合皇阿瑪擇駙馬的要求。
胤礽眼睛一轉,就着她的問題思考着。這些年來,老八勢大,胤褆一直虎視眈眈,老四雖一直爲己所用,卻也難料會不會有一天羽翼豐滿舍他而去。既然皇阿瑪有意將策棱選定爲太子,仗着策棱在喀爾喀的身份地位,爲何不能爲己所用?若將靜慈賜婚給策棱……想到這兒,他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分狀似真誠的笑容,遂道:“既然皇阿瑪的意思是,讓你去瞧瞧,那你且去瞧瞧唄。”
一雙杏眼眨了眨,靜慈靜默了會兒,笑道:“既然太子哥哥這麼說了,那就勞煩太子哥哥幫着安排了吧。靜兒久居後宮,什麼都不懂,若是唐突了可就不好了。”說着,行禮謝了恩,便轉身出去了。
胤礽目送着她離開,面上所掛的笑容更加明顯了。此次回去,他大可以請皇阿瑪將靜慈賜婚給策棱。這樣,依規矩,她必得遠嫁,自己也算是剪了胤禛身邊最重要的一個在皇上身邊能說的上話的勢力,其次,還可以將策棱爲己所用。再沒有什麼比手握兵權更值得人欣喜了……
想到這兒,他的心情愈發的好,吩咐身旁的侍從:“去告訴樑九功,明日我要賽馬,命人安排準備妥當,把老十三他們幾個都叫上,還有策棱大人。”
“主子,十三爺……”胤祥帳內,靜慈用過晚膳,正坐在他榻上吃着草原特有的奶茶,洛谷就已靜悄悄地進了來,行了禮後說道:“太子那邊來話,說明兒要騎馬射箭,讓十三爺與公主一道去。”
靜慈皺眉,擺手示意他退下,看了看胤祥:“今兒皇阿瑪叫我去,說策棱來了。”
“你怎麼說?”此事胤祥已有所耳聞,只是不知靜慈是如何回的話。後來她又去了太子那裡,卻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還能說什麼,湊合着應付過去了。”靜慈搖了搖頭,“倒是太子那裡……我說策棱來了,他怎麼那麼開心?”
開心?胤祥有些意外。一個輕騎都尉而已,犯得着讓太子喜形於色?那可真是奇怪了。”皇阿瑪爲十公主、十三公主和你的婚事可都費盡了心思,想來,太子也想在這裡下功夫吧?”不說十公主和十三公主,單是她這個十四公主,若是婚事中有太子參與,且是個家事不錯的駙馬,那對太子而言,好處可是多多的。
靜慈轉了轉眼睛,似是想到了什麼,只說了句:“既然明兒要賽馬,十三哥可不能輸給小十四。靜兒先回去了。”說罷就走了。留下胤祥一個在帳內,有些擔憂的皺着眉頭。來時,他擔心的只是她會被皇上遠嫁,如今看來,還有別人在動心思。
靜慈離了胤祥後,並沒有急着回去休息,而是有些惱火地在營地內四處晃悠。經十三這麼一提醒,她想起來了。下午她去尋胤礽時,臨走時確實看到了他臉上的表情。應該說什麼呢?幸災樂禍?還是一陣竊喜?反正不是什麼好表情。
“洛谷……”她輕聲喚一直不遠不近跟在她身後的少年侍從,“我有一種預感……我要大禍臨頭了。”
少年侍從一愣。從未聽她說過這麼絕望的話。”主子?”他以爲自己聽錯了,怎麼可能?這一路不是好好的嗎?
“太子要從我身上下手了。”下午時是她遲鈍了,如今合着塞外的晚風一吹,她一時明白了,太子要以她制衡胤禛。若是這一次,皇阿瑪被胤礽哄開心了,不顧什麼長幼順序,只因看中了策棱的身份背景,將她下嫁,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太子。
洛谷走到近前來。十五歲那年,他被皇上欽點跟在她身邊,那時,她才八歲,還是個伶俐可愛的小丫頭。如今,七年過去了,他看着她一路慢慢從一個跟在胤禛身邊聰明有餘膽量不足的孩子成了如今這麼個能跟在皇上身邊有主意的公主,這樣的語氣,七年來還是第一次。”奴才跟了主子七年,七年來,主子沒少爲奴才撐腰,奴才也沒少因着主子長臉。”一貫靜默的他難得開了口,“如今,公主想做什麼,奴才定全力爲之。”
“你去想辦法找人知會大阿哥胤褆,或是老八胤禩,無論誰都好,就是不能讓四哥知道。”她低低說了一句,擺手示意洛谷行至近前
來,一番交代纔算罷了。
“天兒是挺好,太子好雅興。”草原天氣正好,塞外的涼風襲來拂過草野,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緻。
“是呢,難得有這樣的清閒。”十歲的胤禑顛顛地跟在她身後笑道。
不遠處,洛谷牽了馬來。她翻身上馬,看着不遠處胤祥騎着黑馬過來,她輕夾馬腹迎上去,卻趕巧看到騎馬跟在他身後的那個人,是策棱。
靜慈看了眼,卻沒理會,歪頭就看見太子胤礽揹着手走過來,揉了揉她座下白馬的馬鬃,馬兒輕哼了兩聲,不太自然地躲了開來。
“老十三,正好有事找你。”胤礽也沒再理會,開口支走了胤祥。胤祥心中雖有些不情願,卻也沒什麼辦法,只得下馬隨他去了。
“太子哥哥可真是有心了。”她冷笑,低頭看了眼跟着的洛谷:“那幾個小的,去指派到一邊兒去,別一會子馬跑開了再傷着。”
洛谷領命退下。此處只剩下騎在馬上她和策棱。
“本宮見過策棱大人了。”她莞爾一笑,笑中卻帶着份冷意。
“奴才失禮了。”已過而立的男子看着她,終乖順地垂下了眼眸。
“策棱大人可得清楚,不是什麼人在本宮這裡都稱得上一聲奴才的。”說罷,她一揚馬鞭,在空中掄的極響。”那得看策棱大人的馬,跑的跑不過本宮。”話音未落,她的馬便已是跑了出去。
策棱一愣,從未見過這樣的公主,卻也不疑有他,揚鞭追了上去。
“姐姐,誰贏了?”一圈回來,胤禑早已立在那兒等着了。
“臭小子,早跟這兒等着了吧。”靜慈笑笑,扭頭看向跟過來的策棱,道:“策棱大人承讓了。”心下不得不承認,策棱是個很有腦子的人。賽馬這種事兒,若是贏了她,便有欺人的嫌疑,可若是輸了,無論是誰面兒上都不好看。她勒馬時,他的馬蹄不早不晚地趕上,時候拿捏的剛好。
“是公主承讓了。”跟在後面的策棱笑笑,翻身下馬,恭敬地跟在她身後。
“你們幾個,還在這裡耍懶?”靜慈笑着打發走了一衆小皇子,回身看着策棱,面上的表情令人難以猜測。
策棱心知自己此番跟來是爲了什麼,心中雖有不喜卻也沒有辦法。天家富貴,帝王賜婚,哪裡是他可以隨意評論好壞的。然而,眼前這個女孩兒,年紀輕輕,身上帶着天之驕女自有的驕傲,卻似乎並不招人討厭。
二人就這麼沉默無言地走着,許久,靜慈纔開口:“時辰不早了,大人回吧。”
策棱看了眼身後遙遙跟着的便裝侍從,有看了眼前方立在遠處等着的十三皇子胤祥,想這十四公主恐怕對自己並無好感,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依奴才看,這策棱是對主子有意思呢。”見着中年男子走遠了,洛谷才走到近前來說道。
靜慈卻是不以爲意,連他遠去的身影都不願多看,只道:“那又能怎樣呢?再對的人,在不對的時間遇到,也是枉然。”回過神來,見着洛谷此時悠然地站在她面前,問道:“讓你辦的事兒這麼快就辦好了?”
“主子就等着瞧好兒吧。”洛谷聽她問起,才露出稍顯得意的神情,這事兒,說好辦也好辦,說難辦也難辦,全看靜慈一人是怎麼想的。
“你們主僕倆在那裡嘀咕什麼呢?”正說着,就見胤祥無奈地走了過來。靜慈忙止了原先的話題,轉臉笑道:“你還好意思說我們?你被太子尋覓去幹嗎了?”
胤祥一聽她提起這事兒不禁覺得頭疼,揮手示意洛谷退遠些,才拉着她道:“靜慈,早知如此,這趟塞外你就該在京中好好呆着纔是。”
她明知他要說什麼,卻彷彿什麼都不知道,笑着接過話說道:“你這說的什麼話,這次出塞,又是皇阿瑪又是太子爺的,還有人能害我不成。”
“太子要向皇阿瑪請旨給你指婚。我就說不對,好端端的怎麼想起選駙馬這事兒了,這次出塞,除了你,皇阿瑪可是再沒帶別的公主出來。”他說着不禁有些着急了,卻也只能像沒頭蒼蠅一般。只是覺得,太子此番,似是故意藉着四哥不在場而爲之。
靜慈只覺得好笑。胤礽,你果然是衝着我來的是嗎?四哥在你身邊兢兢業業,竟也換不回你對我的一絲信任和放鬆。旁人都說,太子如今是愈發不行了,起初我還不信,如今看來,竟都是真的。
“十三哥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她只笑笑,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就帶着洛谷離開了,只留下胤祥一個人在那裡乾着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