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流離靜靜聽着,倉瀾的聲音中似乎並不如他想象那般尖銳,那聲音給人感覺倔強而略帶悲傷,但沛流離卻不答話,因爲他知道自己想說的幽若蘭都會替他說,他也知道幽若蘭會怎樣說。
果然,幽若蘭開口道:“沒錯,就是我們。”
她並不想說米瑪是被貢布殺死的,因爲那個男人的肩上已揹負了太多,每當想起貢布低垂的頭顱與彎曲的後背,似乎時刻被一種難以言表的痛苦壓制着,那種痛定然讓他心如刀割。而自己又與米瑪的死有着密切的關係,於是她甘願承認米瑪便是被自己所殺。
想到這裡她握緊了手中長劍,因爲自己既然承認了殺死米瑪的事實,那麼大戰便一觸即發,無論七年前他們之間曾發生過怎樣的事情,畢竟那是倉瀾的同門師弟,也許從自己步入聖火殿那刻起,便註定要與五行劍客爲敵。
應答之後,卻不料綠珠簾後久久無聲,倉瀾爲什麼不再言語?她在做什麼或者想什麼?幽若蘭無心思考這些,她只覺殿內四百餘雙銳利的眼睛就像一把把尖刀一樣想自己刺來,她感到不舒服,這時她忽然想到沛流離在這一刻幸福的,因爲他什麼都看不見,看不見那些冰冷無情的目光。
許久,殿上倉瀾道:“人死不能復生。”
她的這句話聲音很小,但因爲殿中寂靜無聲,所以沛流離仍然聽得真切,只是不知爲何冥冥之中他竟聽到倉瀾說這句話時微微嘆息的聲音。
倉瀾接着說道:“遠道而來的朋友今夜到我神水殿,我倉瀾願奉上自制的神水款待二位,二位朋友有何事也等喝了神水再說。”
說着,有弟子引領着二人走到長桌旁空閒的座位上,二人落座在衆位弟子之間,幽若蘭右邊坐着沛流離,而左邊則坐着一位中年女人,女人身邊坐着一個半大孩子,二人相距很近又模樣相仿,似乎是一對母子。
再向前前後後看去,發覺殿中弟子年歲性別不同,既有長有幼,也有男有女,可幽若蘭卻總覺得他們似乎有一個共同點,那只是一種不易描述的感覺罷了,到底是怎樣一種感覺
呢?
這時她聽到殿上倉瀾道:“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們開始吧。”
她說話的語氣像是在建議,實則言語的內容卻是在命令,一聲令下便有早已在一旁準備好的弟子爲衆弟子依次乘上神水,每名弟子面前的桌上都放着一隻瓷碗,幽若蘭看到倒水弟子壺中的神水如一股股清泉流入每個人的碗中,這其中當然也包括自己的那隻碗。
這時她忽然發覺了周圍這些弟子的共同之處,那便是他們的眼神,當他們凝望殿上的綠珠簾時,每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仰視,每個人眼中都會流露出崇拜的目光,而當他們的面前都有一隻盛滿神水的碗時,每個人眼中又都放射出貪婪的目光。
面前只是一碗看似極其普通的清水,難道喝下這樣一碗水便能使自身武功有所長進?
綠珠簾被輕輕掀起,簾後女人緩步走下大殿,四百人皆向殿上望去,倉瀾身着一襲墨綠色的衣裳,沒有人能看到她的面容,一切真相都被面前那層薄薄的青紗遮掩,幽若蘭難以想象她的樣子,難道真如阿七所說倉瀾七年前芳容已毀,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那無異於一種難以承受的痛苦。
這一點她最能體會,因爲她同是女人,她深深知道容貌對一個女人的重要性,每一個女人都希望自己擁有花容月貌之色,但如果自己美麗的容顏被毀於一旦,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這時倉瀾已立於殿前,幽若蘭看到她的手中同樣捧着一隻碗,碗中晶瑩流轉,好像衆人體內賴以生存的能量,又像是他們心中揮之不去的慾望。
他們看到倉瀾將手中瓷碗高高舉過頭頂,如果說米瑪是聖火殿的神,那麼倉瀾便是眼前這些人心中的神,他們將倉瀾當做神一樣地迷戀與供奉,他們拜倒在這個女人的裙下,甘願爲她做出任何事情,哪怕以付出自己的生命爲代價也在所不惜,這一切只因爲她是倉瀾。
究竟是怎樣一種力量支撐着他們心中的信仰?
正想着,殿前倉瀾已將手中盛滿神水的碗高高舉起,水碗與額頭同齊,她高聲道:“玉仙無量,萬壽無疆
。”
而這時殿內四百人也紛紛學着倉瀾的模樣將面前的水碗舉到雙眉上方,幽若蘭則用手肘碰了碰坐在自己右邊的沛流離,輕聲道:“把碗舉起來。”
沛流離一愣,他摸索到前方的水碗,也將碗緩緩舉起。
四百人齊聲呼喊道:“玉仙無量,萬壽無疆!”
震天的聲響在神水殿上回蕩着,久久不肯消弭,待那回音在耳際穿梭之時,四百餘弟子已雙手捧碗持於口邊,他們手中水碗微微傾斜,神水含進口中,好似沁人的甘露一般,一鼓作氣喝掉,甚至連碗底的水滴都要舔得乾淨。
幽若蘭也學着身邊的人將水碗置於嘴邊,在這種盛大的環境中,彷彿暗中有一種力量慫恿着她不得不這樣做,可就在這時,她耳邊忽然聽到沛流離說道:“不要喝。”
那聲音低沉卻堅定,她側目望向沛流離,只見他也將水碗置於嘴邊,但碗中神水卻一滴都未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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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將水碗放下,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滿足的光彩,彷彿方纔服下的神水已在自己體內發生了巨大的作用。
整個大殿上只有幽若蘭與沛流離二人面前的碗中仍舊盛滿了神水,這時幽若蘭忽然感到有一雙眼睛正向自己這裡望來,環顧左右,發覺這目光來自左邊坐着的中年女人,此刻她正盯着自己面前的那隻碗,眼中滿是渴望。
幽若蘭望着她,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麼,而那女人卻將手緩緩伸向自己的那隻碗,幽若蘭頓時明瞭,原來她只是想要那碗水。
她心中明瞭,便將桌上那隻碗向左推了推,女人的手終於觸及到那隻碗,她顫抖着手將碗挪到自己面前,可她卻沒有要喝的意思,幽若蘭正覺得奇怪,只見她將碗推給坐在身邊的半大孩子。
原來是這樣,幽若蘭緩緩嘆了口氣,可憐天下慈母心。
她將沛流離面前的那碗水也遞給了女人,這時卻聽殿上倉瀾道:“二位客人殺死了我的師弟米瑪,又不肯喝下本宮的神水,莫非是欺我崑崙無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