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帆作爲一個潛伏在僞滿多年的地下黨,太清楚日本人的所作所爲,他們的冠冕堂皇有時候連自己都覺得可笑。多年前,曾有一個日本下級軍官,因爲良心過不去,私下埋怨了幾句軍隊的做法,就勒令調離了原部隊,又因爲在接到調令的當時據理力爭,最終被軍法處置,理由很簡單,只有兩個字——叛國。
在這些侵略者眼中,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不容置疑,對他們來說,他們進行的是一場解放亞洲的聖戰,而在戰爭中死去的無辜百姓,卻用一句“戰爭中沒有無辜者”來搪塞過去。
曾幾何時,李雲帆也對當時的蘇聯抱過幻想,認爲蘇聯也許不會坐視不管,但事實卻是,蘇聯爲了自己的利益,竟然承認了僞滿洲國的合法地位,同時私下又與東北抗聯聯繫,提供軍事支援。
這大概就是政治吧。李雲帆心裡想,自己也許永遠都不明白這個所謂的政治真理到底是什麼。
“你在想什麼?”唐千林看着走神的李雲帆,“你想到什麼好主意了嗎?”
李雲帆搖頭:“沒有,實在沒辦法,只能光明正大的去看。”
兩人正說着的時候,慶全走了過來,挨着唐千林坐下,低聲道:“那邊幾個新面孔,你們認識嗎?”
李雲帆道:“年齡最小的那個,叫菸屁股,是我的人,其餘兩個,我不認識。”
“我認識其中一個。”易陌塵看向窗外,不去注視那個人,“就是那個戴着皮帽,腰間別着一支火銃的傢伙,他叫喬銅,是山裡的鬍子。”
唐千林看着正在喝酒的喬銅,喬銅也不知道爲何忽然扭頭朝着這邊看了一眼,還咧嘴對着唐千林一笑,舉起手中的酒壺。
唐千林微笑搖頭,喬銅又笑着喝酒,把目光投向車窗外。
慶全低頭道:“喬銅我也認識,以前有過一面之緣,另外一個我不認識。”
幾人都不由自主看向那個站在連接處與日本士兵攀談,有說有笑的男子,男子頭髮梳得油光水亮,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穿着加厚的西服,外面套着風衣,手中的禮帽轉來轉去的,看着像是個公子哥,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李雲帆皺眉道:“如果有時間,我們倒是可以去冥耳那買點這些人的情報,也就能知道那個人是幹嘛的了。”
慶全低聲道:“聽之前他們的對話,那小子姓金,還有,他還會說朝鮮話,最重要的是,我聽他和錢科長說了好幾句朝鮮話。”
李雲帆聞言一愣:“你說錢斯年會說朝鮮話?沒聽錯吧?”
慶全壓低聲音:“絕對沒聽錯,我雖然不會朝鮮話,以前也在延邊待過,分得出來,而且錢科長那朝鮮話說得挺溜,他是延邊人啊?”
李雲帆搖頭:“不是,奇怪了,他怎麼會說朝鮮話?”
唐千林道:“這次的隊伍,一共有九個人,除了我們五個之外,得對其他四人多加小心,易老闆,你介紹下那個喬銅的情況,讓大家心裡都有數。”
李雲帆道:“我過去和錢斯年聊天,轉移他的注意力,你們趕緊說。”
說完,李雲帆起身朝着錢斯年走去,坐在那和錢斯年喝酒閒聊。
易陌塵也看着那個方向:“慶全你不認識嗎?你來說,你說不清楚的,我來補充。”
慶全瞟了一眼喬銅:“喬銅,綽號喬土炮,早年是個長工,有一年山上的鬍子下來搶劫,喬銅挺身而出,救下了那家地主。按理說,這種舉動,正常人早死了,而喬銅呢,祖籍山東人,會點功夫,嚷嚷着要和那鬍子頭單挑決鬥,那鬍子頭卻也同意了……”
鬍子頭和那喬銅決鬥,喬銅明明佔上風,卻在關鍵時候,故意賣了個不被他人察覺的破綻,輸給鬍子頭。
其他人沒看出來,鬍子頭心知肚明呀,覺得這小子聰明,而且肯定有所求,於是就問他到底想做什麼?
喬銅早就認爲當長工沒啥出息,撐死以後看家護院,也不過是當條狗,於是提出自己要跟着鬍子頭上山,鬍子頭看這小子有膽識,有腦子,當即就答應下來了。
喬銅上山之後,跟着鬍子頭混得那是風生水起,但他也不甘心就這麼一直屈居一個小頭目,於是打家劫舍更加的賣力,終於機會找上他了。
某次鬍子頭和老毛子交易軍火,老毛子仗着自己手中傢伙厲害,想要黑吃黑,喬銅早有預料,於是安排了人手在周圍埋伏,等老毛子動手的時候再來個反伏擊。
讓喬銅沒預料到的是,老毛子來個擒賊先擒王,開火就把鬍子頭給打死了,當即那羣土匪就慌了,喬銅趕緊穩定人心說老大隻是受傷昏過去而已,然後帶着手下把那羣老毛子全給突突了。
一場交易下來,土匪錢貨兩不空,只是鬍子頭死了,後來大家一尋思,覺得最有膽色的還是那喬銅,於是推舉喬銅當了老大。
慶全說到這微微嘆息了一聲:“這喬銅呀,後來認識了個日本女人,這日本女人是跟着日本人那些什麼開墾團來的,別說,那日本娘們確實好看,喬銅也不知道想的什麼辦法,就把那娘們給拿下了,拿下了對他來說是喜事,但對其他人來說,這件事,就是當老大的不顧仇恨仁義。”
唐千林皺眉:“什麼叫不顧仇恨仁義?”
易陌塵笑道:“他用詞不當,當時日本的開墾團呢,佔了不少地方,幹了不少壞事,山上的土匪也和日本人有仇呀,原本就尋思着報仇雪恨,結果老大娶了個開墾團的娘們,他們能願意嗎?”
唐千林問:“然後呢?內訌了?”
易陌塵道:“對,內訌了,開始是諫言,喬銅願意不和這女的過了,但屬下都認爲應該把這女的弄死。”
唐千林搖頭:“這就過分了。”
“豈止過分呀,其實娶個日本娘們,又不算當漢奸,不至於。”慶全在一側說道,“這羣狗日的硬是把喬銅給綁了,當着他的面把他日本老婆給弄死了,活生生給勒死了,而且最讓喬銅憤怒的是,勒死之後,停屍當晚,有幾個色膽包天的傢伙竟然猥褻了他老婆的屍體……”
喬銅得知此事,憤怒不已,完全喪失了理智,拿着他那火銃,見人就殺。
有點良心的土匪呢,也不阻止他,四散就跑了,剩下的人呢最終擒獲了喬銅,卻也不殺。
爲什麼不殺喬銅?
因爲這些傢伙知道日本人懸賞喬銅的腦袋,那可是用黃金計算的,於是他們一羣人押着喬銅就往山下走,結果半途上遇到日本關東軍。
喬銅當時看到日本人的軍隊,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開始對那羣日本人說日語,他畢竟跟着自己日本老婆有些日子,日常用語也會說個七七八八。
那些關東軍一聽日本人被擒,當時就展開了營救行動,那些土匪也不願意交火,知道打不過,趕緊投降,並且說自己是送了匪首喬銅去領賞的。
喬銅爲了替老婆報仇,就把自己手下做的齷齪事一股腦說了出來,那日本軍官聞言也十分憤怒,當即殺了隨行的那些土匪,喬銅也當即表示,他願意投誠,帶着日本人上山把自己的老巢給剿了。
易陌塵說到這,雙手一攤:“就這樣,一個嶄新的漢奸橫空出世了。”
唐千林聽易陌塵的話,既覺得悲哀又覺得好笑:“什麼用詞。”
慶全又道:“後來喬銅就當了地方保安團團長,手下有一支鐵桿漢奸隊伍,尤其痛恨土匪和猥褻婦女的流氓敗類,在他管轄的範圍內,連窯子都沒有。”
唐千林點頭道:“受過這類的刺激,這個喬銅已經走向極端了。”
“可不唄。”慶全往那頭看了一眼,“整天喝酒,不近女色,隨身帶着以前老婆的照片,是個癡情種,但是這小子在林子裡那就跟一頭狼一樣,還有他那武器。”
唐千林注視着喬銅腰間那火銃:“那不就是個火銃嗎?”
“聽說是關內某個墓裡掏出來的玩意兒,是明朝的火銃,民間傳言,說那火銃是明朝神機營的東西。”慶全神秘兮兮地說,“喬銅後來找着個師傅,改造了下,就變成殺人利器了。”
易陌塵點頭:“我也聽說,他那火銃近距離威力奇大,五六個人都會被擊倒,而且裡面裝的都是泡過毒水的鐵砂,沾上了就死。”
唐千林點頭:“明白了,現在就差那個姓金的資料了。”
唐千林說着看向在那邊與錢斯年喝酒的李雲帆,他知道李雲帆肯定會從錢斯年口中套出點什麼有用的東西,如果不做到知己知彼,接下來的路萬般困難。
“什麼?探險家?”李雲帆下意識看向依然在與日本兵攀談的金姓男子,“什麼探險家?什麼路子呀?”
錢斯年給李雲帆又倒上一杯酒:“他叫金古思,不過似乎不是真名,是朝鮮有名的探險家,也是尋寶者,關東軍方面通過朝鮮總督府找到他,把他請來的,這小子聽說乾的事情和你爸以前一樣。”
金古思?李雲帆在腦子中搜索着,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一個人,他曾經聽父親提起過,說是某次去長白山的時候,遇到一個叫金泰真的朝鮮人……
而眼前這個金古思,與李清翔描述中的金泰真很像,會不會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