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雪地中的焦屍(上)

唐千林完全沒想到,高仕貴竟然是讓他們不要再調查016專列案,但他轉念一想,又好像明白了。

張連凱告訴李雲帆,016專列上坐着代號爲花匠的專門監視皇帝的組織,而軒部又直屬於那個傀儡皇帝,最簡單的推斷就是,016專列失蹤再出現,車上人員詭異死亡,都與軒部有直接關係。

否則,高仕貴爲何要求他們不要再調查了?

唐千林直言道:“016專案與你們有關,目的就是爲了清除花匠?”

高仕貴看着唐千林道:“我不太懂你的語氣到底是肯定,還是質疑?”

唐千林簡單道:“是不確定。”

高仕貴拿起筷子吃着:“我知道,你聯想到了‘花匠’,你認爲軒部是爲了清除他們而策劃的這次行動,可是隻是死了幾個花匠而已,並不能徹底瓦解日本人監視皇帝的秘密組織,這沒有任何意義。”

唐千林又問:“那是爲什麼?”

“你查下去就知道爲什麼,但你也許會死。”高仕貴面無表情地說,“如果你不查,我保證你能活得好好的。”

說完,高仕貴起身來,掏出手絹擦嘴,又對張連凱道:“謝謝,我該走了。”

張連凱起身:“教官……”

高仕貴擡手製止他說下去:“每個人做事理由都不一樣,我可以保你一時,但無法保你一世,路是自己選的,既然你選擇了要一條路走到黑,那麼老師尊重你的決定,再見。”

話說完之後,高仕貴轉身離去。

不知爲何,高仕貴的離開,卻讓這間原本冰冷的屋子變得暖和了起來,唐千林心裡反倒是覺得舒坦了。

李雲帆問:“連凱,我不懂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016專列案到底是不是你們做的?”

“我們?”張連凱笑了下道,“我是在幾個小時前,見到高教官之後,才知道了有軒部這個組織的存在。”

李雲帆詫異道:“你不是軒部的人?”

張連凱搖頭:“高教官只是告誡我,這個案子不要查,僅此而已,至於我現在到底是不是什麼軒部的人,似乎不是由我來決定的。”

唐千林放下碗:“那麼,你是想查下去呢,還是就此放棄?”

“如果我想放棄,我就不會把你們帶到這裡來了。”張連凱靠在土牆上,點上一支菸,“我經歷的那件懸案,和016專列案確實有相似的地方,準確地說,兩個案件中兇手的手法是完全一樣的。”

倪小婉趕緊問:“怎麼會是一樣呢?一個是看似燒死,一個是被放血剝皮開腸破肚。”

“那只是表面,後來我養父在檢驗屍體的時候,發現五名死者的四肢原本都是彎曲的,是被人死後掰直的。”張連凱說着,含上煙,做出了和016專列上死者相同的姿勢,“按照我養父推測,他們死時是維持這個姿勢的。”

李雲帆看着張連凱的姿勢:“和016專列上的死者一樣,看上去都好像是被燒死的。”

唐千林問到一個關鍵性問題:“內臟呢?是不是也碳化了?”

張連凱搖頭:“我不是說了嗎?內臟被掏空了,到處都找不到,屋內的那些鮮血後來證實是羊血,而不是人血。”

“所以,兩件案子實際上手法是一樣的,只是二十一年前那件被人刻意掩飾了。”唐千林看着沸騰的鍋內分析道,“二十一年前,軒部還沒有成立,那時候滿清也已經完蛋了,粘杆處早就不存在了,按照現有的資料分析,應該與軒部沒有任何關係,而016專列案發生後,軒部卻不希望我們調查,甚至以性命要挾,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唐千林剛說到這,衆人還未開始討論的時候,破屋的門被推開了,一名秘搜課的特務站在門口,氣喘吁吁道:“李科長,唐先生,出事了,我們必須馬上趕回哈爾濱。”

李雲帆趕緊起身道:“出什麼事了?”

特務看了一眼張連凱,欲言又止。

李雲帆道:“張科長是自己人,有話就說。”

特務道:“哈爾濱也發生了一件與016專列案一模一樣的案件。”

“什麼?”唐千林也立即起身,“一模一樣的案件?”

特務道:“車在外面等着你們,趕緊吧,樸課長等你們回去,我們就連夜坐專列返回哈爾濱。”

李雲帆、唐千林和倪小婉趕緊收拾起身,李雲帆走出屋門口又折返回去對張連凱道:“連凱,有事我們電話裡及時溝通,這裡就靠你盯着了。”

張連凱也不說什麼,只是端着碗“嗯”了一聲。

唐千林等人上車後,汽車飛馳離去,張連凱端着一碗羊雜湯站在門口,迎着寒風自言自語道:“可惜這麼好一鍋湯了。”

返回三河站的路上,唐千林和李雲帆詢問那名特務詳細的情況,特務表示他也就知道那麼多了,詳細的回到專列上樸秉政會向他們解釋。

特務的突然出現,也讓唐千林和李雲帆清楚,無論他們去哪兒,樸秉政都會派人跟着,這應該是三宅恭次的安排,只要在東北這塊地界上,他們要想擺脫日本人的監視,幾乎是不可能的。

汽車返回三河站的時候,唐千林三人發現,久保天道就站在辦公室門外注視着他們,而遠處的那個日軍營地似乎正在擴建,無數關東軍士兵趁夜忙碌着。

臨上車前,唐千林示意李雲帆和倪小婉先上去,自己則走向久保天道,問:“久保先生,你們這是準備撤離?”

久保天道搖頭,笑道:“祝你們一路順風。”

唐千林也報以微笑:“謝謝。”

唐千林轉身朝着專列走去,發現樸秉政坐在專列的窗口也注視着日軍營地的方向若有所思。

回到專列之上,唐千林便問:“哈爾濱方面出什麼事了?”

“類似的案子發生了。”樸秉政端着一杯咖啡道,“事發地是一間專營毛皮的店鋪,死者是老闆和夥計兩個人……”

樸秉政剛說到這,唐千林脫口而出:“死者是不是叫關新月?”

樸秉政點頭,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

唐千林扶着桌子慢慢坐下來,只是搖了搖頭,他此時腦子中已是一片空白了。

這是他養成的一種自我思考方式,每次線索凌亂毫無頭緒的時候,他都會刻意將自己腦子中所有的東西全部清空,就像是在清理一個雜亂無章的箱子,然後他會將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雜物一件件撿起來查看編號,然後再按照自己重新編排的順序放回箱子中。

樸秉政、倪小婉和李雲帆都看着唐千林。

許久,唐千林問道:“和016專列上那些死者一樣嗎?”

“不怎麼一樣,但類似。”樸秉政道,“這次的確是被燒死的,燒成了黑炭,但是屋內沒有被焚燒的痕跡。”

李雲帆立即道:“那就證明,陳屍的地方不是第一現場,他們是被燒死後,才搬到那裡去的。”

樸秉政搖頭:“不知道,等回去了,你們親自勘查現場後,再下結論吧。”

回去的路上,四人花了很長時間纔在自己的包廂內睡着,唐千林、倪小婉和李雲帆三人翻來覆去分析着案件,而樸秉政則坐在那一支菸又一支菸地抽着。

他在後悔,他無比後悔接受了本莊信義的調遣,也無比後悔按照本莊信義所說的去做,如果他不調來滿洲,也許現在還在朝鮮總督府調查着朝鮮義烈團的相關反日活動,雖然同樣危險,但至少在他自己可控的範圍內。

如今他不僅無法控制自己,也無法控制秘搜課內的其他人,他僅僅只是三宅恭次擺在秘搜課內的一個象徵。

他不敢去查李雲帆到底是不是共產黨,因爲他不確定三宅恭次對李雲帆是什麼態度,是要招安?還是要合理利用?

所以,他只能將賭注押在看似目的相對單純的唐千林身上,寄希望唐千林能做點什麼,自己可以沾光,從而解除三宅恭次對自己的死亡威脅。

不,死並不可怕,他恨不得現在就給自己來一槍,最可怕的是被送進那支惡魔部隊中成爲實驗品。

樸秉政不敢閉眼,因爲他雙眼一旦閉上,腦海中就會出現自己曾經在那個朝鮮村落中目睹的一切,還會出現幻想出來,自己被帶進那支部隊後所遭受的各種折磨的情景。

專列抵達哈爾濱火車站的時候,唐千林已經站在車廂門口了,倪小婉和李雲帆也走了過來。

唐千林問:“樸秉政呢?”

李雲帆朝着裡面看了一眼:“估計沒醒,我們自己去吧,反正有人接咱們。”

車廂門打開之後,站臺上已經停了兩輛保安局的轎車,轎車外站着嚴陣以待的特務們,見他們下車,立即打開車門。

當唐千林走到車門前的時候,卻看到關北鶴坐在裡面。

“鄙人關北鶴,哈爾濱地方保安局局長。”關北鶴笑眯眯地看着唐千林,“唐先生上車吧,雲帆,你和這位小姐坐後面那輛車。”

李雲帆點頭道:“是。”

唐千林坐進去,拉上車門後,關北鶴吩咐司機:“去案發地點。”

汽車啓動,直到駛出火車站之後,關北鶴才朝着唐千林伸出手去:“久仰呀,早就想拜會您了,可惜沒那個機會。”

唐千林握了握關北鶴的手:“客氣。”

關北鶴看向車頭前方:“唐先生,在去案發地點之前,我有兩件事得告訴你,希望對你的調查有所幫助。”

唐千林看着關北鶴道:“關局長太客氣了,我還得謝謝您的指點呢。”

關北鶴笑道:“我和死者關新月是親戚。”

唐千林一愣,關北鶴又看着他道:“遠親,有時候會來往,畢竟有共同的利益。”

唐千林不語,聽關北鶴繼續說下去。

關北鶴又道:“我聽大哥說了,你去找過他,問了他一些專業意見,所以,我知道,你和他認識,有過一次接觸。”

唐千林不否認:“對,我的確找過他,和他詳談過。”

關北鶴道:“我大哥呢,私底下有些見不得人的買賣,也許你在調查中會發現,還會發現,這些買賣和我有關係。”

關北鶴說着,滿臉笑容地看着唐千林。

唐千林只是道:“就算有關係我想也應該與案子沒關聯吧。”

關北鶴乾笑了兩聲:“是呀,按照正常的程序,咱倆都應該是這案子裡首先被調查的對象,換做十來天之前,我或許還很擔心,因爲那時候,雲帆有共黨嫌疑,後來查清楚了,不是雲帆,是錢斯年賊喊捉賊,而云帆呢,又算是我的得意門生,我一手提拔的他,所以,他要真的是共黨,那我也脫不了干係。”

唐千林只是笑,一句話也不說。

“還有,你是雲帆招募進來的,他出了事,你也麻煩,對吧?”關北鶴臉上依然保持着那種可怕的微笑,“我大哥私下做的呢,是軍火買賣。”

唐千林點頭:“哦,軍火買賣……”

關北鶴道:“是呀,在滿洲國這可是重罪。”

唐千林道:“您的意思是,關前輩做軍火買賣,完全是因爲有您的庇護,他呢會按期給您繳納保護費?”

關北鶴笑道:“唉呀,唐老弟呀,你真是直接,不像我這麼拐彎抹角,你知道嗎?如果你在保安局裡供職呀……”

說到這,關北鶴又幹笑了兩聲:“你早就死好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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