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暴風雨前

在柳城集體昏睡事件之前,列缺曾經向我提及過白駒的過去。

曾經的白駒是在世俗社會舉世聞名的天才生物科學家,還有個與自己同樣是科學家的妻子。然而隨着他對於秘密知識的掌握,他開始把秘密知識與正常的科學相結合,使得自己的學問一步步地深入了世俗社會的同行們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的領域。

他的妻子雖說也是有着高深智慧的科學家,卻不像是他一樣有着足以認知到隱秘世界的高級覺察力,更加沒有非同凡響的法術天賦。因此理所當然地,在他的妻子看來,他只是在研究的過程中逐漸地迷信起了莫名其妙的古代巫術和神秘學,企圖把不知所謂的方術和海外的鍊金術等等要素加入到理性嚴謹的科學實驗中去。

昔日的天才生物科學家竟變成了這種不像話的模樣,這是何等的反差。他在自己妻子的眼中慢慢地變得陌生和不可理喻。在多次矛盾摩擦之後,女人便帶着女兒離開了這個神神叨叨的丈夫。

理所當然地,他也有做過很多挽回的努力,也想要讓妻子理解自己的研究並不是天馬行空的妄想。然而普通人是無法認知隱秘之物的。即使他三番幾次地給自己的妻子演示了法術的真實性以及自己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妻子沒過多久依然會丟失這方面的認知,並且重新把自己的丈夫視爲被神鬼之說蠱惑到精神錯亂的狂人。

他已經是隱秘世界的居民了,就算與世俗社會的居民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兩個人的心靈也棲息在不同的相位上。

有那麼一段時間,他想要把自己的妻子變成像是自己一樣的術士,再不濟也要將其變成至少能夠認知到隱秘之物的灰民。而不出意外地,他失敗了。高級覺察力是與生俱來的,普通人無法通過後天的努力涉足到這邊的世界。

就算是在隱秘世界裡常見的“普通人由於某些意外而成爲了這邊世界的居民”的案例,細究之下也會發現那些普通人大多數從一開始就具備着與隱秘世界的緣分,而少數的案例則是羣魔亂舞,其中不乏“經歷過某些意外之後甚至都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的恐怖情況。

學術界的全盤否認,妻子帶着女兒與自己離婚,雙重的打擊使他放下了自己所有的研究和修行。就是在這種失魂落魄的處境之下,他非常巧合地遇到了那頭漂泊到海岸邊的怪獸。

之後,他從來自於其他次元的怪獸身上發現了“污染”,發現了足以顛覆所有常識的,令人戰慄的可能性。

這就是一切的開端。

——

令我意外的是,白駒並不是在叛出安全局之後才認識黎明的,這兩個人很久以前就結識了。

在仍然是執法術士的時期,白駒就與在舊前夜任職幹部的黎明有過一段亦敵亦友的對手關係,這兩個身在不同陣營的人甚至發展出了一段連列缺都不知道的奇妙友誼。

說來也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白駒雖然是在世俗社會和隱秘世界都前程似錦的絕世天才,但只是想着與自己的家人和睦相處;而黎明固然是見不得光的犯罪分子,卻有着吞吐天下的巨大野心。就是這麼兩個在心性和立場上都水火不容的人,居然能夠成爲彼此的知己。以至於白駒在背叛列缺和安全局之後,想到的第一個人居然就是黎明,想要帶着自己的研究投奔過去。

只不過當時的前夜還不是適合研究者進入的組織,即使是在黎明重建前夜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黎明也不好意思說自己供養得起白駒那樣的超級科學家,白駒自己也是一窮二白。倒是狂信徒看中新前夜的後臺和潛力,自己帶着家當投奔了過來,而白駒加入則是後來的事情了。

白駒與家人的經歷令我聯想到了鳴義,他們或許會有着很多的共同語言吧。而比起鳴義,白駒的智慧和力量要強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也因此而陷入了更加深沉的絕望。

根據白駒對黎明交流過的內容,他甚至有想過能否用“污染”把自己的妻女變成階段一不死人,使其能夠持續地認知到隱秘之物。然而就像是首都的地下研究所裡展示的那樣,普通人在成爲不死人之後就會淪爲失去理智且渾身腐爛的殭屍。能夠抵抗這個副作用的就只有術士。縱使他可以通過自己的技術推遲這個悲慘的結局,也最多隻是推遲一段時間而已。

此外,雖然與黎明關係很好,但是白駒也沒有在所有事情上都相信對方。或者說,就是因爲非常瞭解對方,所以纔看得清楚對方內心潛藏着的瘋狂。黎明自己也有對手下們說過,假設他在蜃樓市的計劃成功,後果就是周邊數座城市所有人類都要轉化爲階段三的不死人。那可是不知道幾百萬的不死人密集在城市裡面,會爆發出來多麼繁雜和恐怖的污染危機,黎明難道就沒有想過嗎?

黎明當然想過,但是在他眼裡那只是小節。要是想把全人類的半數以上都污染,他就必須要先得到數量足夠多的污染。那數座城市生產的海量污染,就是實現他計劃的“前期資金”。

這種不計後果的瘋狂也是白駒與其分道揚鑣的因素之一。念及黎明有可能會成功,白駒還在不久前把自己的前妻和女兒都“保護”了起來。根據我這裡調查到的情報顯示,那兩人不久前也確實失蹤了。而從這個角度來看,法正居然會跑去與黎明這種人物合作,也是頗有些想不開的味道。

況且要是計劃真的順利進行,黎明就會成爲征服世界的恐怖獨裁者,想要把哪裡的多少人轉化爲不死人都只是他的一念之間。不過通過黎明的記憶可以得知,法正自己好像不怎麼擔心這一點。因爲法正的力量確實是黎明的剋星,他貌似很有信心在日後壓制住黎明,甚至是在事成之後把黎明殺死。

就連黎明自己也在記憶中承認,法正有着做到這種事情的客觀條件。即使如此,黎明依然沒有真正地把法正這個人放在眼裡。

而說來諷刺的是,黎明如今是死了,法正卻是還沒有死。證據就是我沒有得到法正的靈體碎片。

現在的我已經知道了法正到底是怎麼從我的必殺技以及黎明的自爆之中生還的。原理也不復雜,上次的迷霧是以污染技術爲基礎重演歷史,將其覆蓋到現實世界之上形成的相位空間,咬血和我是外來者,所以想要退出就只有通過空間轉移這種強行突破的方法,而法正和黎明作爲佈置迷霧的元兇,理所當然地掌握着自由出入的手段。

不擅長防禦的黎明因爲在我的必殺技之下死得太快,所以來不及退出,而法正則是靠着自己築起的十重以上的冰牆勉強爭取到了逃跑的機會。

黎明的自爆不止是毀滅了那處異空間而已,就連現實世界的蜃樓市其實也受到了巨大的波及。當初想要跟隨我進入迷霧的隊伍在見到我失蹤之後,以爲是出現了超主力級術士都無法應對的隱秘事件,便在內部討論之後提前撤出了蜃樓市,免除了池魚之殃。而法正既不是以速度見長的術士,也不會什麼空間轉移,就算是及時退出了迷霧相位空間也未必來得及撤出波及範圍,我推測他很可能是在退出迷霧相位空間之後又迅速地逃入了亂數廢墟。既然他過去與前夜有着密切的合作,那麼能夠進入亂數廢墟也不足爲奇。

不過要想那麼快進入亂數廢墟也是需要準備工作的,他八成是事先就做好了應對黎明自爆的準備。而之所以會有這個準備,倒也不見得是他在防範我殺死黎明,更有可能是在防範咬血殺死黎明。黎明此前從來沒有對白駒以外的任何人說過自己是不死人,而咬血也是真的“殺死”過黎明一次,法正確實是很有先見之明。

需要特別點出的是,利用污染之力重現歷史既不是狂信徒的技術,也不是白駒的技術,而是安全局的技術。確切地說,是地下研究所的博士在研究不死人和“污染”的途中開發出來的技術。而博士並不是法正的同夥,反倒是與列缺的關係很近。只不過法正利用了自己過去的公信力的職務之便,在去年從地下研究所那裡取得了這個技術。

當時的列缺都不知道法正是有問題的。不過現在,列缺不止是知道了,我還把咬血給我的黑色材料上交給了他,讓他得以追查到法正的罪證。爲了防止他心裡有芥蒂,我沒有告訴他這是咬血給我的。

事情都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列缺與法正之間自然再無緩和的餘地。法正最近都沒有在總部公開露面過,他好像在幕後操縱自己在首都的政治力量攻擊列缺;而列缺則已經掌握到了法正的罪證,同時力量也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復,對外界展現出了自己並未殘廢的證據,使得很多見風使舵之人都拿不定主意。

在此基礎上,我的存在更是大大地強化了列缺的政治能量。畢竟我是實打實地殺死了黎明這個超主力級術士中的佼佼者。如今總部正在傳言法正之所以不敢露面,是因爲懼怕被我找上門來。列缺告訴我,這個傳言是他的親信們故意散播的,但也不算是虛假宣傳。我也懷疑法正現在藏頭藏尾是爲了避免與我發生正面戰鬥。

而且,我也確實是想要在鎖定法正的位置之後就直接找上門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殺了。

列缺的想法是以正規的程序審判他,我承認這是最好的結局,但是安全局整體氛圍都已經這樣了,審判法正也好不到哪裡去。既然有那麼多人畏威不畏德,那麼當着他們的面把法正及其黨羽統統殺光就是。

還有與法正暗中勾結的其他陣營的敗壞分子,既然是他們帶來了那麼多的問題,就把他們殺個一乾二淨。雖然不是說所有的問題都可以這麼解決,但是大多數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只是我也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很可能存在着連自己也難以說清楚的短視和幼稚。如果列缺不在,我就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到底;而既然他現在說要審判,我就服從他的指導。

我的想法或許也有部分是由於我到現在都沒有能夠從咬血的死亡之中緩和過來。每每回憶起咬血的臉,我就感覺像是有隻蝙蝠硬生生地撞進了我的腦子裡。而一想到她死了,法正卻可以逃出去,我就感覺自己得去把這件事情糾正回來。雖然要將其理解爲“沒有白費咬血給我的黑色材料”也不是不可以,但這和那是兩碼事。

列缺讓我先老老實實地待在柳城,說首都的問題他會妥善處理。如今首都的局勢也確實是對他有利,法正的立場合法性正在被他一步步地瓦解。而這時,我卻是再次想到了白駒。

最危險的人從來都不是法正,而是白駒。

他如今在什麼地方,又在做什麼事情?

三月的中午,青鳥在工作的休息時間讓我陪着她聊天。聊着聊着,便再次提到了咬血。

關於咬血,我對青鳥是有愧的。因爲在咬血把我送走的那一刻,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擁抱她。這件事情我沒有對青鳥隱瞞過,我想,即使她此前一直想盡辦法地說服我接受咬血,也肯定會有不好受的感覺。

“雖然是我讓你去擁抱咬血的,但是在聽到你這麼說之後,我心裡還是揪住了。所以,或許這麼說你會感覺我很討厭,咬血沒有活着回來,我其實是鬆了口氣的。”她摸了摸我的臉,“但是,如果咬血和伱一起活着回來就好了,我最近也經常忍不住這麼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是很明白。”我說,“主要是後半段。”

“我看你是故意不想懂啊。”她感嘆地說,然後換了個話題,“晚上我想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是什麼地方?”我問。

“保密。”她說。

“幾點去?”我問。

“嗯……八點,不,八點半吧……我得先去做好準備。”她想了想後說,“到時候我會打電話聯絡你的。”

雖然不知道她具體是想要做什麼事情,但我還是先答應了下來,再想了想晚上有沒有需要打消的預定。沒有。

她笑着起身,繼續去工作了。

然而,一場始料未及的,規模極其巨大的風暴,終究還是把我們的預定打得不成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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