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以爲,自己刀槍不入。
高文以爲,自己早已看破紅塵。
高文以爲,自己隱藏得很好。
然而。
並非如此。
其實,高弘禮和江彥雲什麼都知道。
他爲了保護他們,於是閉口不談,假裝一切都很好;他們爲了保護他,於是假裝一無所知,保持沉默。
一直到今天,藉助一場來之不易的勝利,江彥雲終於小心翼翼地捅破那層窗戶紙。
輕而易舉地,就這樣擊潰高文的全部防線。
江彥雲說,打得漂亮——
不是“贏”得漂亮。
對江彥雲來說,勝利和冠軍當然重要,但是在高文面前,它們都不重要。
一遍,又一遍。
高文細細地閱讀着江彥雲的信息,那些笨拙的樸實的話語,似乎可以看出江彥雲反覆斟酌反覆修改的專注和認真,甚至還詢問高弘禮的意見,儘管他們此時遠在華夏大陸,卻時時刻刻心繫着孩子。
鼻子,微微發酸。
想了想,腦海裡涌現不同版本的回覆,卻又全部被自己否決,最後還是在對話框裡輸入了一行字。
“媽媽,我想吃糖醋排骨了。”
也許,偶爾那麼一次,他可以卸下裝備和盔甲,沒有必要在繼續堅強,可以在父母面前當一回孩子。
一切,就好像幼兒園一樣,放聲哭放聲笑,任性一次,因爲那時候,他真心實意地依靠着他們相信着他們,並且相信所有事情在他們面前都能夠解決,全心全意地依賴着他們。
手機另一端。
江彥雲注視着手機屏幕,一直到屏幕保護膜上炸出一朵水花,這才猛地擡頭,慌亂地用手背擦拭眼睛。
然後,眼前就出現了一隻手,將面巾紙遞到眼前。
擡起頭,赫然是滿臉擔憂卻在故作鎮定的高弘禮。
等待江彥雲將面巾紙抽走,高弘禮撓了撓頭,故作無心地詢問了一句,“小武說什麼了?”
江彥雲快速將眼淚擦拭乾淨,“小武說,他想吃糖醋排骨了。”
高弘禮微微愣了愣,
顯然也完全沒有預料到高文的回覆,“這小子,這都哪兒跟哪兒。”
完全摸不着頭腦。
但高弘禮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無形的壓力悄然放鬆下來,嘴角的笑容也跟着輕輕上揚,然後跟着出主意。
“他不是就小時候愛吃這道菜嗎?後來給他做,他看都不看,說是吃膩了,怎麼又突然想吃這道菜了?”
話雖如此。
“不然,我們提前一週過去歐洲,巴黎之前是哪一站來着?羅馬?我們要不要也過去羅馬和他匯合,給他做一些家常菜?”
絮絮叨叨地。
高弘禮甚至比江彥雲還要積極起來。
江彥雲不由翻了一個白眼,但她也沒有注意到,自己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小武現在有營養師,一日三餐全部都必須跟隨營養師的單子來,就連零食也不例外,偶爾外出用餐,也必須徵詢營養師的同意,避免破壞飲食平衡,越是職業球員就越是需要從這些細節入手才行。”
“你個外行,就在這裡瞎搗亂。”
儘管如此,高弘禮卻也不受挫。
“那我們就詢問營養師看看唄。”
“中餐也是料理,而且還是全世界最好的料理,不然我們國家的運動員每天吃什麼,注意營養搭配就好。”
“我們可以發一個菜譜給營養師,包括調味料,然後一日三餐按照營養師的安排做,他說不行的我們就不做,我們也嚴格遵守他的營養搭配,這不就可以了嗎?”
說着說着,江彥雲也跟着意動起來,認真想了想,“不然……我們詢問看看?”
這廂,兩口子熱火朝天地商議起來,儘管東八區已經是深夜,但家裡依舊燈火通明。
那廂,高文也沒有料想到,自己的一條短信引來如此轟動,但如果他知道了,這也是好事,幫助父母轉移注意力。
消息,回覆完畢。
更衣室裡忽高忽低地傳來迪米特洛夫帶着淺淺笑意的聲音,比平時更溫柔一些,不需要擡頭就能夠感受到嘴角上揚的弧度,說着說着喉嚨深處就涌動輕輕的笑聲,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歡快帶着一種感染力。
“嗯……我知道……嗯嗯……你也是……好……好,你也加油,好好訓練。”
話語本身,沒有什麼特別信息,但語氣傳遞出來的情緒卻是信息量巨大。
然後一個轉身,迪米特洛夫就看到了滿臉認真觀察的高文,笑容在嘴邊停頓一下,又緊接着說了一句。
“高文向你問好。”
隨後,迪米特洛夫又低聲說了兩句,而後終於掛斷電話,正準備說些什麼,一眼就看到了無辜表情的高文:
攤開雙手、高聳肩膀,瞪大眼睛,疑惑滿滿。
那表情那動作,分明就正在發出抗議,“我剛剛可什麼都沒說,我也沒有向任何人問好,你說的都是什麼,我爲什麼聽不懂?”
儘管高文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用嘴型在那裡嘀咕,但迪米特洛夫還是領會過來,動作頓時就有些拘謹,欲蓋彌彰地解釋起來。
“我……呃,咳咳,我就是……告訴她一聲……”
“她,她也詢問你,也恭喜你,對,恭喜你贏得冠軍。”
“你知道的……她……關心……狀態……我……就這樣……”
語無倫次。
支離破碎。
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沒有能夠說出一個所以然來,那慌慌張張的模樣,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重現。
在高文的注視下,更是手足無措、大腦空白,因爲太突然也太慌亂,迪米特洛夫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雙手應該放在哪兒,一會兒摸頭、一會兒摸口袋、一會兒又盤胸,最後才意識到手機還在手裡又重新將手機放到口袋裡。
手忙腳亂。
這一幕, 落在高文眼裡,他真的真的很想爆笑,但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舉起雙手,表示自己的清白。
“我可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做哦。”
一句話,頓時就讓迪米特洛夫破功,攤開雙手,一副躺平任嘲的模樣,“好啦好啦,我剛剛給瑪麗亞打電話了,怎麼樣?”
“老實說,你是不是特別羨慕?”
不需要火眼金睛,此時就能夠看到迪米特洛夫上揚起來的嘴角了,他甚至破罐子破摔地展開了反擊。
高文強忍住笑容,認認真真地點點頭,“羨慕,羨慕得不行。”
“啊。”
“啊……怎麼辦,我肚子疼,羨慕到胃疼,格里戈爾,糟糕,我覺得這疼得厲害,五臟六腑都開始燃燒了。”
說着說着,高文就捂住肚子,開始了表演。
前一刻,迪米特洛夫還以爲高文真的肚子疼,但下一秒就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這傢伙,居然是惡作劇——
仰頭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