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遊騎其實並不都是“冷血”的。他們也接受了大概能算“進步”的教育。他們也承認“生命是寶貴的”,並且不能對享受文明庇護的人出手。甚至在平素裡,冷血遊騎也是厭惡殺人的。
但是,自願捨棄庇護,背叛“文明”的俠客不是人。
俠客是不能算人的。他們的思維,被一種稱作“俠義”的東西扭曲了。他們的意志不屬於自己,而屬於“俠義”這種非人的精神怪物、這種如同亡靈一般的東西。俠客也如同亡靈一般。他們不會真正感到痛苦,不會與庇護者感同身受如同他們表現出了憤怒、恐懼之類的情緒,那一定是演技;如果他們訴說自己是爲了人類而戰,那也只是欺騙,是爲了蠱惑庇護者而說出的謊言。
他們是如此相信的。
俠客不是人,所以可以當做暴力的對象。
對於冷血遊騎來說,這是他們苦練武功的理由他們的武功,就是爲了剪除俠客而存在的。
殺死俠客,就是他們實現自我價值的方式。
在沙塵之中包圍撤離的俠客。
狙擊北方來援的俠客。
在南方城市清繳本地僅存的俠客。
去敢於收留俠客的聚居地處刑俠客。
一切都是爲了消滅這羣“反人類份子”這是他們的正義。他們是在爲人類文明貢獻自己的力量……
“嘭”的一下,劇烈的情緒波動使得安全系統強制斷開了向山與這塊磁盤的連接。
向山用冥想平息了自己的憤怒。
“不純粹啊……”向山嘆了口氣:“這硬盤裡面,情緒的成分太多了。”
並非每個人都會刻意的將某一類記憶存在硬盤裡向山最初是經過了艱苦卓絕的訓練、反覆用還丹酶重置腦細胞、清除特化的髓鞘,才最終掌握了這種極強。對於一般人來說,大腦的“存儲結構”是沒有“分區”的。
不過,到底還是有一些重要的內容,是明確記載下來了的。
向山調出了地圖,並將之共享了出去。
所有人準確來說,除開尤基與小傢伙之外的所有人,義眼裡都出現了一副立體地圖的收音。
向山手一揮,在西南方向二百公里的地方,標記處了一個點,道:“這裡是這次搜捕行動的指揮中樞。至少在三十個小時之前,它還在這裡。這是一整個重裝戰車的混編部隊,每一架重型坦克都配備了一名段位武者支援。另外,坐鎮這裡的領主,是‘城’的菲沙·靈·德馬伊。一個使用四米高義體的高級武裝幹部坦白來說,這個陣容遠遠超出我們當前能力的極限了。我找不出可以刺殺他的方法。”
由於沙塵暴的關係,單兵遊擊部隊的信號就一直不穩定。這兩位冷血遊騎上一次更新相關情報,也是三十個小時之前的事兒了。
菲沙作爲基因庫保衛武裝的幹部,級別比阿米爾卡雷·趙還要高半級。這意味着更強大的義體。那具義體裡,多半是存着反應堆的。
向山覺得自己現在應該打不過。
原聞人露出了驚悚的表情:“這個……前輩,處於大軍正中的高級幹部,本身就不是‘刺殺’應該考慮的對象吧……正常來說。”
“所謂的‘正常’就是該用來打破的。”向山揮揮手:“既然你們也沒有必須要去刺殺他的意思,那就再好不過了。現階段還是要留的有用之身,保存俠義火種。我們接着來說其他的。”
向山揮揮手,做出了一個兵力分佈圖。
“這就是庇護者三十小時之前大概的兵力分部了。我們剛剛進入這個警戒區的外圍。那位老俠客目前已經逃出了他們的追擊。這兩天陸續有俠客分散突圍的跡象。”
賈德爾有些疑惑:“分散突圍?”
“有什麼問題嗎?”
“稍微有一點。”賈德爾沉吟:“大傢伙之所以從地球各地趕到這裡,就是爲了援助那位老俠客,對吧?”
原聞人點了點頭:“是這樣沒錯。”
“大家都是抱着‘牽扯住一點鷹犬的注意力,好讓老俠客突圍’的想法。分散突圍的話,就有些違背這個初衷了吧。”
正常情況下,俠客是遊擊者,輕兵簡裝,高來高去的。
在人少的時候,他們更能發揮高機動的優勢。
但是,若是庇護者軍隊實在太多,拉着數萬倍、數十萬倍的軍力漫山遍野封鎖,俠客也插翅難飛。而這個時候,就需要另一支或者幾支隊伍,在外圍騷擾,牽扯大軍的注意力,干擾他們的判斷,從而給身陷包圍的友軍制造機會。
只是這一次,庇護者好像更加瘋狂。
在向山刺殺本格爾之前,庇護者們就調集了各地的基因庫保衛武裝力量,從四面八方行軍而至,一波波的壓來,不斷結成龐大的包圍網。
這可謂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添油戰術”了這就好像用一油輪的油去淹沒一隻螞蟻一樣。
最終,龐大的包圍網幾乎壓制了所有的俠客。
這種情況下,俠客一般也會選擇小股抱團的。他們甚至會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嘗試單點突破,用壓倒性的單兵力量,集中一點突圍出去。
在這種龐大包圍網下分散突圍……是一個有點迷惑的戰術。
“當然,也不是不可行就是了。”賈德爾擺擺手,道:“說不定是有什麼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
向山點了點頭:“倒也確實有這個可能。”
尤基立刻想到的最糟糕的可能:“師父,你的意思是……那位老俠客可能已經死了?”
向山搖搖頭:“肯定沒有。至少三十個小時之前肯定沒有。”
原聞人低聲解釋道:“如果上一次通訊的時候,那兩個冷血遊騎就知曉老俠客死亡的情報,那麼他們就不會出現在追擊我們的戰場,而是回到大部隊去了。而在更早的時候,俠客就已經在嘗試分散突圍了。”
向山點了點頭:“只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些鷹犬篤定,那位老俠客一定還在包圍圈裡面。他一定沒有突圍,所以包圍必須持續下去。”
“所以,我有個猜測。這些俠客是變更了目標。他們有了新的使命。”向山道:“他們需要將什麼‘東西’送出去。這個‘東西’,就算是分散送出也無所謂,只要有人送出就算成功的玩意我推測,應該就是‘情報’或者‘資料’了。”
爲了衝破暴政者的封鎖,俠客們會使用這樣的方式分享與傳遞信息這也是二百年之前就有的事情了。
“然後,重點來了。”向山再次揮手,在地圖上畫出一塊區域:“這是截止三十個消失之前,俠客出現概率最大的區域之一。那位老俠客就在這裡。”
“我們距離這個地方,只有七十公里。中間大概有兩道封鎖圈。”
“藉着這次沙塵暴的威能,我們可以一鼓作氣的衝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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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恩海臥在地上,身上撒着一層西沙。
他現在使用的義體只有兩米出頭。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備用義體了。
原本那一套配合小型仿星器使用的義體,在與神速王的戰鬥之中已經被徹底摧毀,就連修復都做不到,只能拆解出有用的部件了。
他看着天空。厚重的沙塵將天穹所遮掩。但是精密的義眼仍舊可以察覺細微的照度變化。
變暗了一點。大概是晚上了吧。
他如此想到。
這次的使命已經完成了。那些地球的同道已經離開了大半。只要他們當中,有一部分人成功脫離,那些來自火星的技術,就可以在地球俠客之中流傳開,成爲俠義的力量。
自己的生死已經可以置之度外了。
只不過,還有一些地球俠客,執意不肯走,要跟他同進退共生死。
陶恩海非得想個辦法來挽救自己的生命了。
啊,當然,沒什麼希望的。陶恩海覺得,自己大概會成爲弟子練習神經手術的一塊材料。
不過也沒關係。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和陶恩海一個時期出生的老怪物們,也真的是老而不死了。尤其是“老闆”,生生死死好多次了。既然那種人都難以避免“就義”的結局,那他陶恩海也算不得什麼了。
在進行手術之前,俠客們還有一些收尾的工作要做。
而在這個時候,陶恩海也沒什麼要做的事兒了。由於伊沃路細胞感染開始壓迫腦神經,他戰鬥力已經衰減很多,不足以在戰場上保護自己。
俠客在做守衛工作的時候,他便躺在這裡,隨便做點什麼。
活了二百年,臨近死亡,陶恩海卻不怎麼害怕。
沒什麼好怕的。不管是作爲醫生,作爲開拓未來的研究者,作爲奪回“現代社會”的戰士,還是作爲不屈服的反抗者,他都做到了“問心無愧”。
陶恩海放空自我之後,一點一滴涌上心頭的,反而是二百年前的日子。
他舉起一隻手。他就看着自己的手指在風沙之中活動。沙塵從他指間流過。
“多厲害。”他如此說道:“此生我進入醫業,就立誓獻身人道服務;我感激尊敬恩師,如同對待父母;並本着良心與尊嚴行醫;病患的健康生命是我首要顧念;我嚴守病患寄託予我的秘密;我必盡力維護醫界名譽及高尚傳統;我以同事爲兄弟;我對病患負責,不因任何宗教、國籍、種族、政治或地位不同而有所差別;生命從成型時起,即爲至高無上的尊嚴;即使面臨威脅,我的醫學知識也不與人道相違。”
“守得勉勉強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