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軒宇與加納虎太郎彎着腰,身體前傾,手臂前伸,四臂糾纏着角力。兩人你來我往,在行家眼中,戰鬥瞬間便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
陸軒宇甚至回憶起自己拜訪太極拳名家時的那種感覺。雙方如同揉手一般你來我往,勁力交錯,帶動雙方步法,朝着場地邊緣移動,然後又朝着反方向移動,如此反覆幾輪,好似起了波瀾的水池裡的一片枯葉。
這個奧運柔道選手,在對“勁”的把控上,絕對不輸那些有真功夫的太極拳師……不,以訓練量來看,加納虎太郎只會更強。
這一場比賽的解說正好是第一天第一場的嘉賓,那位一整場都沒有撈到說話機會的年年邁柔術大師。他飛快的解說道:“陸選擇了一種特殊的戰術嗎?他主動抓住了加納的手臂。是因爲不熟悉道服,所以想要避免道服被抓住的狀態嗎?我不認爲這是一個高收益的選擇,這個時候可以……哦!他出腿了!”
這當然不是太極揉手比試。
加納虎太郎一開始非常畏懼陸軒宇的機械義肢。這一對肢體在第一天就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此時此刻,他身爲武者的昂揚戰意終於掃清了猶豫。加納虎太郎的雙臂向上託舉用力,想要動搖陸軒宇的根基。同時他合身撞了過來,右腿卻已經起腳,劃出一個弧線,從後方狠狠切向陸軒宇的膝蓋窩。
柔道入門招數“大外刈”,加納虎太郎的試探招數。
陸軒宇膝蓋向前彎折。他的力量確實不佔優勢。向山設定的數值,是當前量級最高記錄的百分之八十。而作爲一個頂尖高手,加納虎太郎與本領域當前量級最高記錄的差距很小【並且技術水平強很多】。但是,義肢卻有一點超過肉體。肉體的發力,是受到肌肉限制的。
鱷魚張口與閉口的力量相差很大,上下顎閉合的力量足夠咬碎大型哺乳類的骨頭,但是張嘴的力量,卻有可能被智人單手扼住。這便是兩個方向附着肌肉的差異。人類的發勁也是受到動作與肌肉的制約。
而義肢卻不一樣。
陸軒宇膝蓋懸跪在半空中就停止了動作。他止住了去勢的同時重心下沉,化解了加納虎太郎的下一波攻勢。
就連柔術大師都驚呆了。他險些說出髒話,大叫:“這真的只是人類最高出力的百分之八十?”
這毫無疑問是向山刷的一波心眼。所謂“出力的百分之八十”,是指人類在最適合發力的動作下的出力。
“沒錯。”約格莫夫點了點頭,“除非追加設定說進入某些姿勢之後,義肢的出力必須降低多少多少,否則不管哪個角度發力,義肢的力量都不會改變呀。這是義肢的特性。對我們來說,做出‘不同動作下關節部分出力截然不同的義肢’要困難得多。”
說到這,他忍不住笑出聲:“除非規則要求,我們必須要製作特定角度下出力降低的義肢,不然的話,義肢就得是這樣,對吧?哦,當然,對拳的時候,陸的力量就不會佔優勢了。”
兩人說話間,陸軒宇與加納虎太郎已經交換了幾輪攻防。加納虎太郎已經放棄甩開陸軒宇的打算,雙腳如同鐮刀一般連環出擊,大內刈、払釣入足、大外刈連環使出。他的基本功非常紮實,稍不留神就會被他絆倒。
而在這高強度的對拼之中,陸軒宇的意識卻逐漸抽離。他大腦的一部分依舊在指揮雙腿、躲避那可怕的腳上功夫。而他的意識卻集中於雙臂。他能感覺到,這傢伙的雙手,彷彿兩條沉睡的蟒蛇。
——他在醞釀反擊。
陸軒宇想道。
手臂相貼時,近似觸覺的感官能更細緻反應肌肉內的動靜。他試圖以聽勁的功夫尋找對方體內“勁”的蹤跡……
儘管陳鋒表示,那種形而上的“勁”只是一種抽象的感覺,是對許多複雜力學效應的模糊的、經驗性的想象……
但現在,這就是有效的。
他要跟着感覺走……
誘發它!
陸軒宇足跟一頓,用力止住,同時上步踢出,足心踢向加納的腳踝。
這一瞬間,陸軒宇的感覺之中,加納的“勁”陡然炸開。他想要去反擊。加納向右側用力,試圖躲過這一腳的同時掀翻陸軒宇。
陸軒宇能感覺到這一切。他飛快的收腳,雙臂則順着對方用勁的方向一帶,然後飛快抽手……
加納虎太郎騰空而起,身體側翻,就要背部朝下摔倒在地面上。
而這一瞬間,加納意識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身體就反應過來了。他的脊柱、腰椎繃緊,胯骨用力,如同鷂子翻身一樣,在半空之中硬生生旋轉半周,單膝跪倒在地上,避免了被拿下一本的結局。
動作之輕靈,簡直讓人懷疑他本質上是貓科動物。
解說席上,那名日本柔術大師已然目瞪口呆:“空氣投?”
“噢噢噢噢?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這就是傳說中的空氣投嗎?日本柔道之中的至高技術,號稱絕對不可能在擂臺上成功施展的那一個神技?”
金牌解說員喬納森·李無愧於他的出場費。在那名日本柔術大師報出技巧名稱的時候,他就已經歡呼起來,提醒所有觀衆。他甚至做足了功課。
當然,無需他提醒,所有內行的觀戰者,便已經注意到了這一幕。
向山摩挲自己的眼鏡,通過手勢將剛纔語音中的關鍵詞提取,然後快速查看百科。
“空氣投”,又名“空氣摔”、“隅落”,日本柔道技巧,這是一種不用接觸對方軀幹部位,完全利用巧勁就能幹淨利落將對手摔翻在地的絕招,因爲看起來對手好像是被空氣摔倒似的,故才被稱爲“空氣摔”。是日本在柔道界公認的跟“柔道之父”嘉納治五郎齊名的一代宗師三船久藏自創的一種很華麗的柔道絕招。
本質上,它是用假動作欺騙對手,引出對手後續動作,引出向另一側的力道,然後借勢讓對手自己摔出去。
是一種極爲高明的借力打力。
“據說四十五年之前,悉尼奧運會上,傳奇名將野村忠宏在60KG級的柔道比賽中,使用過類似的技巧。但是,就連野村先生本人也從未就那一招的爭議做出迴應。所以,至今也沒有人知道那是否就是空氣投。而我們剛纔看到了什麼?一個根本沒有考取過柔道段位的人,居然在正式比賽之中,使用了所有柔道選手都不曾使用出過的至高之技?”
“其實類似的技巧,廣泛存在於世界各地的武學之中,只是當年三船先生做到了極致……”那名柔術大師沒忘了自己的職責,呆滯的解說着。
而約格莫夫冷笑打斷:“這很了不起嗎?”
解說席上,另外兩人轉過頭,詫異的看着他。就連喬納森·李這種混跡體育節目多少年的金牌解說員,都不知道話題應該怎麼接了。
約格莫夫說道:“這一手的核心在於‘用假動作騙出對方的動作’對吧?對於一個思考速度快過智人的生物來說,這不很簡單嗎?他不管是出手、收招,還是對時機的把握,都比智人更強啊。”
由於這一場比賽的規則是柔道,因此令對手膝蓋觸地並不算得分。從那一記凌空翻轉之中,陸軒宇也感受到了加納虎太郎的功夫。
兩人已經分開。加納虎太郎小心地靠近,然後伸出手,試圖去捉陸軒宇道服的衣領。而陸軒宇則去捉加納虎太郎的手。兩人彷彿玩“捉手”遊戲的頑童一般,或者兩隻玩鬧的貓。加納虎太郎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打算。他意識到,對方是一個拳速就連輕量級拳王都快跟不上的怪物。他開始繞行,試圖從側面進行攻擊……
而陸軒宇卻毫不客氣地再一次靠了過去。
幾番攻防之下,兩人再一次進入角力狀態。
或許是剛剛疑似空氣投的技巧,讓加納虎太郎喪失了戰意,這一次加納虎太郎的反擊沒有想象中強烈。陸軒宇翻肘下沉,強行拿住了加納虎太郎上臂的袖子,然後一個嫺熟的進步下潛動作。加納虎太郎一瞬間丟失了自己對對手的鎖定。一個晃神的功夫,陸軒宇就拿住了敵人的後背。
在各類柔術運動中,搶到背後都被認爲是絕對有利的優勢局面。陸軒宇另外一隻手飛快深處,牢牢箍住加納虎太郎的另一隻手與腰。然後,他從腳掌開始,腰、背、雙臂同時發力。加納虎太郎只覺得身體一輕,居然被生生拔起。
然後,向後倒去……
陸軒宇彎腿便倒,將對手舉過胸口向後拋擲砸出。
過橋摔。
陸軒宇做出了完美的過橋摔,他腰背拱起,雙肩離地,身體呈橋狀。而他所箍住的加納虎太郎,則是雙肩被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在被拔起來的時候,加納虎太郎就條件反射的將頸子往前縮,避免了頭頸受到傷害。但是他依舊被摔得七葷八素。
而陸軒宇鬆開了他,隨後,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沒想象到的事。
他不借助手臂,直接以過橋摔的結束姿勢慢慢直立起身體。
如同雜技一般。
被驚呆了的裁判這才如夢初醒,高聲宣判道:“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