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過大廳裡沒有一個人笑出來,就連向來端莊穩重的二夫人自己, 也壓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調, 她連忙問:“誰說的?”

屈爺爺, 應該就是永寧侯府的總管家屈大鮎。

“屈爺爺說的,屈爺爺說是那個邸報……”小丫頭顯然不僅是腿腳快被選中,她雖然不懂自己說的是什麼, 卻也有條理,說着就把手裡拿着的邸報呈給趙老夫人:“大老爺事涉小節,免職開釋, 永不敘用, 永寧侯爵位由二老爺平襲。”

平襲?趙二夫人聽到這兩個字, 心中重重的一跳,歡喜的無可不可, 臉上已經壓制不住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意了。

趙老夫人看了,輕輕的點了點頭。

多少人家正經襲爵的時候, 因爲沒有什麼功勞還得降等襲爵呢,現在趙家這是涉事了, 這麼大的事, 大老爺都給關了起來, 擼了爵位給兄弟繼承, 竟然還平襲, 還能平襲!

“皇恩浩蕩啊!”二夫人不由的合掌胸前, 喃喃自語。

趙老夫人也激動的臉色略微有點泛紅, 但比起二夫人的失態來就好像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的樣子, 她只是神色複雜的看了趙如意一眼。

幸好這麻煩跟九姑娘沾上了邊,趙老夫人心想,真是因禍得福。

“是啊,皇恩浩蕩啊。”於是趙老夫人也說。

趙如意抿嘴笑,看起來還有點胸有成竹的樣子了。

趙家大起大落,這喜事就顯得格外不一般,還不顧客人在呢,滿大廳伺候的丫鬟媳婦婆子們就一起一起的上來給主子們磕頭賀喜,唯一兩個客人就顯得特別顯眼了。

而且臉色還特別難看。

蓉四奶奶要好些,說到底她只能算個幫閒,可南鄭侯夫人的臉色就好像踩了屎一般的難看了。

她先前已經覺得自己說那些話像是在自打耳光了,沒想到這一下耳光更重,她那天可是十分得意的吩咐人來跟趙家說,大老爺的案子已經擬了斬立決了!

現在邸報一出,就好像人人都揮着邸報給了她一巴掌似的,免職開釋,平級襲爵!她這一輩子,甚至包括以前自己還是那個小心翼翼,無人看重的庶女的時候,都沒有丟過這麼大的臉。

而那個時候,已經遙遠的好像是上一輩子的事了。

趙家人都好像看笑話一樣看着她,甚至連那些管事媳婦們都一樣,有的甚至還帶着一點兒憐憫。

大約在心裡想,這位侯夫人真是趕趟,剛好在這個時候來請九姑娘,就聽到這個消息了。

南鄭侯夫人的臉色被這樣的目光刺的比哭還要難看幾分,京城裡到底出了什麼事?難道自己的信還沒送到嗎?

這是南鄭侯夫人唯一能想到的了。

在座的人裡面唯一知道一點內情的趙老夫人和氣的說:“既然九姑娘已經把侯爺的病說清楚了,確實沒有再去給侯爺診治的必要了,就請侯夫人和侯爺再斟酌吧。”

南鄭侯夫人呆呆的坐在那裡,也不知道她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趙老夫人不得不再次說:“我們家有一點事情,就不虛留侯夫人和蓉四奶奶了,老二家的,送客罷。”

這話真是一點兒不矯情,這麼大的喜事,還真的不是一點事情。

南鄭侯夫人覺得自己的臉好像腫腫的,木木的,做不出什麼表情來似的,眼見的今日定然請不了趙如意,這趙家更是沒有臉待下去的,她只得站起來,蓉四奶奶連忙就跟着她站起來。

趙家這一回是真正的從地獄到天堂,尤其是趙二夫人歡喜的臉紅紅的,好像在發紅光,這會兒對什麼事都是‘好好好’‘是是是’,好像歡喜的都忘記了怎麼說話似的,趙二夫人居然拿出慣用的客氣詞來說:“今日招待不週了,趕明兒襲爵擺宴,再請侯夫人光臨,侯夫人可不要推辭啊。”

趙如意嗤的一聲笑出來。

老實人打臉,有時候意外的疼。

可是趙二夫人渾然不覺,真是典型的歡喜的過了頭,南鄭侯夫人當然是看誰都覺得人家在嘲笑她,不過也真的不少人在嘲笑她,走到外頭二門上的時候,還聽到有人站在一邊兒閒聊:“上回還有人跑來說大老爺要斬立決了,非要九姑娘上門賠罪纔給轉圜,幸好老太太不信。”

“怎麼有這樣不要臉的啊,仗着咱們不在京城,不通消息,就跑來騙人。”

“可東府西府的太太奶奶們都信了啊!還來哭求老太太呢,說是什麼京裡有數的紅人兒,最有體面的,哪裡還會有假……哎喲,那紅人兒來了。”

“哪個哪個?穿紅的那個?看着也不像騙子啊,哈哈哈!”

“哈哈哈,還好意思上門來,哈哈哈!”

南鄭侯夫人氣的嘴脣都抖了,趙二夫人聽到這個纔好像想起來當初南鄭侯夫人打發人來威脅過這個話,她就轉頭,詫異的看了南鄭侯夫人一眼。

這一眼,叫南鄭侯夫人終身難忘。

她在馬車上說:“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一回事?難道信在路上耽擱了?”

南鄭侯夫人無論如何不肯相信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這又不是她第一遭辦這種事了,南鄭侯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紅人,他要辦的事,就是因爲種種緣故不能完全辦成,但各方多少也會給他一點面子,或是壓着等一等,或是酌情加減一點,可絕對不應該出現趙家這樣的情況啊!

刑部本來就是最方便動手的地方,而且趙家根本就不是什麼要緊人家!所以南鄭侯夫人才敢不通過南鄭侯,自己吩咐人去辦,自然是覺得一則南鄭侯根本不會聽到這樣一件小事,二則,就是知道了,也不過是一件小事,並不要緊。

可是這事既然已經明載邸報,那就再沒有錯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的信耽擱了?

蓉四奶奶後宅行走,勾心鬥角之類倒是精通,這一點卻也完全沒有頭緒,只得說:“按照日子,就是回信都該來了,也不能耽擱這麼久吧?”

南鄭侯夫人實在是想不明白,只是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半日都消退不下去。

她回到驛站,剛下了車,就有自己跟前的管事媳婦迎上來,一邊伺候她下了車,一邊回話道:“先前侯爺打發人進來吩咐,請夫人別的事且不用理會了,收拾東西是正經,要趕着回京去呢。”

“回京?”南鄭侯夫人停住了腳,詫異的問:“不是要來一兩年的嗎?怎麼突然就要回京了?”

“侯爺打發人來吩咐的,奴婢自也不敢多問。”那媳婦賠笑回道。

南鄭侯夫人還真鬆了一口氣,不僅是不用再去請那個趙九姑娘了,還有,不用呆在錦城了,雖然上回那話是隻跟趙家說的,可她卻再明白不過,她並沒有刻意遮掩,當然,那個時候她並不怕傳出去。

甚至她很願意傳出去,有了趙家的榜樣,誰還敢不把自己當一回事?

可如今,趙家這事兒已經明載邸報了,先前傳出去的那些話就成了個笑話了,她哪裡還想在錦城呆下去?

能回京真是好事!

這簡直是這些日子來第一樁好消息了。

南鄭侯夫人就點頭道:“既然這樣,這就去收拾東西吧。”

那媳婦應了一聲,又道:“聽說今日侯爺有點兒不自在,也不知道突然想起來要查什麼,先前還在打奴才呢。”

“哦。”南鄭侯夫人就應了一聲,南鄭侯的事,她向來是不敢管的,南鄭侯對她雖然素來不錯,可是惱起來還是六親不認的,很是嚇人:“那吩咐底下人,仔細着伺候便是。”

一頭說着,她就往裡走,看着蓉四奶奶帶着人收拾東西,蓉四奶奶知道她心情十分不好,想方設法的挑些高興的事情來說,南鄭侯來了錦城,各方各家自然都有東西送來,除了銀票古董,當然也有首飾珠寶,綾羅綢緞這些,蓉四奶奶收拾東西,看到好的,新奇有趣的,貴重的,就捧過來給南鄭侯夫人看,討她的喜歡。

南鄭侯夫人還是有些懨懨的,這些東西她早看慣了,並不當回事,哪裡比得上今天的奇恥大辱,真是不能想,一想就覺得心口出不了氣。

悶的生痛。

這裡正在氣悶間,聽到外頭一陣聲響,早有丫鬟驚慌的跑進來:“侯爺來了。”

侯爺來了有什麼可驚慌的?真是越發慌慌張張的沒個人樣了,南鄭侯夫人站了起來,蓉四奶奶也忙擱下手裡的東西,打算往西邊房裡避一避。

南鄭侯雖然好女色,跟前姬妾衆多,養在外頭的美人兒也不少,連煙花柳巷也有相好,可南鄭侯夫人偏還是看不得有人多跟南鄭侯說上兩句話,她拿南鄭侯沒有辦法,就會把火撒在別人身上。

蓉四奶奶是深知道的,也就格外注意避嫌,但凡南鄭侯進房來,她就趕着出去,免得惹了南鄭侯夫人不快。

只是今日南鄭侯進來的特別塊,蓉四奶奶掀開簾子就跟南鄭侯走了個對臉兒,她只好打着簾子伺候,笑道:“侯爺來了!”

南鄭侯一臉顏色不是顏色,理也沒理她,徑直往裡去了,蓉四奶奶連忙放下簾子走開去。

只是還沒走開兩步,卻聽到裡頭一聲尖叫,隨即便是清脆的一下巴掌聲音,把外頭屋裡的蓉四奶奶連同幾個丫頭都嚇的噤若寒蟬。

“你做的好事!”南鄭侯揪着燕氏的頭髮,正反幾個耳光,把她摔在牆上,她站不穩,又打到桌子上,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那桌子上放着的錦盒被掃下來好幾個,滾圓的珍珠,閃爍着寶光的寶石,各色金銀首飾,嘩啦啦摔了一地。

燕氏完全就被打懵住了,踉蹌了幾步才站穩了,一隻手捂着臉,有點茫然的看向怒火中燒的南鄭侯。

南鄭侯脾氣暴戾,燕氏當然是知道的,而且成親幾年來,她也不是沒有捱過一兩回打,但她終究是正經侯夫人,南鄭侯多少要給她一點面子,大部分時候撒氣都不會找她,但只有這一回,她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我……我做了什麼惹惱了侯爺?”燕氏嬌怯怯的說,淚珠漣漣,只可惜臉都腫了起來,頭髮也被扯散,披頭散髮,好端端一個美貌人兒,狀若女鬼,哪裡還惹得起人半點憐愛。

“你還不知道?”南鄭侯惱怒起來一臉猙獰,眼睛都有點發紅,看着十分嚇人:“你揹着我往刑部遞的什麼信?叫鎮南王參了,現在皇上下詔要我回京自辯了!”

說着那火氣又上來了,趕着又上前去踢了兩腳。

燕氏千想萬想都沒想到會是自己遞的那信出了事,那明明就是一件小事啊,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跪下來拉着南鄭侯的衣襟哭道:“原是那趙家十分無禮,並不把我們家放在眼裡,就連侯爺,也並不在他們的眼裡,就是今日我去趙家請九姑娘,尊了侯爺的意思有禮相請,只說請九姑娘來給侯爺診脈,那姑娘也是理都不理,我打發人往刑部送信,也是爲了給侯爺出氣的意思,原想着那樣的人家,一點兒小事,並不值得勞動侯爺,誰知道……”

“竟沒想到辦壞了事。”燕氏婉轉的哭道:“我也不懂朝政是個什麼樣兒,並不敢說什麼,只求侯爺看在我一片心爲了侯爺的份上,饒了我這遭吧!”

南鄭侯蔣欣榮一早得了朝廷詔旨,一頭都是火,早忘了吩咐燕氏去辦的九姑娘那事兒,這會兒聽她說了纔想起來:“她不肯來?”

說着就冷笑了一聲:“好大的架子啊!”

“必定是因爲搭上了安郡王的緣故。”燕氏連忙道:“有安郡王撐腰,那丫頭早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這話還真說對了,南鄭侯自然想起前日見到那美人兒的時候,她正與安郡王一起,再一想他到這西南的目的,如今剛來就被召回京自辯,這裡頭,無不透着安郡王的影子。

“怪不得這樣不識擡舉!不過,這刑部的事,那也必定是他了……”南鄭侯自言自語的說:“不過他是怎麼搭上鎮南王的呢?那鎮南王也真不是東西,平日裡說的好,背地裡捅我一刀。”

“那趙家襲爵,也定然是安郡王的手筆了!說不得也是爲了那丫頭。”燕氏連忙說。

“你懂個屁!”南鄭侯道:“平級襲爵,哪是安郡王能幹的,那是皇上的手筆,就爲了拿這事兒參我呢,皇上這麼着急,這西南定然有鬼!”

他爲什麼到西南來,燕氏當然不懂,可他心中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太后姑母也是費了大力氣的,沒想到剛到這裡,還沒動作,就叫皇上抓了他一個把柄,竟堂而皇之的召回去了!

這一招真是帝王陽謀,別說他一個外派,就是各地督撫大員,被彈劾要他自辯,也必須回京的。

想到這裡,南鄭侯又惱怒的一腳踢倒了燕氏:“蠢貨!”

“快去收拾東西,明日就啓程!”說着就怒氣衝衝的走了。

徒留燕氏委頓在地,哀哀哭泣,外間的丫鬟和蓉四奶奶面面相覷,一個個臉色發白,還得硬着頭皮進去安慰勸解那位南鄭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