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白晃晃的照着地面。
雲曦聽着那兩個丫鬟說出的話,只覺得背後冒出一層密密的冷汗來,彷彿有無數隻眼睛在背後盯着她的那種森冷感覺。
她深吸一口氣,想看看這兩個丫鬟是否真如她之前所猜測的那般,是婆婆房中的。若然是她們,她必定要問個清楚,她們究竟因何斷定,是婆婆不想她生出孩子來的?身爲丫鬟,在羅府之內嚼這些舌根,目的又是什麼?
然而,當雲曦繞過那一片假山與皚皚積雪,走到那兩人低語的地方時,卻是連個人影都沒有瞧見。
頭上的環翠叮叮作響,沒有來由的,雲曦竟感覺到一股更深的寒意,身子禁不住瑟瑟發抖起來。
究竟是如何回到自個兒院子裡的,雲曦已經想不起來了。關上門,她兀自坐在牀上,心裡頭亂亂的。
婆婆不喜歡自己,這是在她嫁入羅府之前便知道的。
雲曦的孃家,也曾是顯赫一時。她的姨母曾是武后次子李賢的側妃,一人榮寵,全族光榮,其父親、舅舅,堂哥都曾跟着被許一官職。家族榮耀,在這偏僻之壤,一時無人可及。
永淳二年,太子李賢被髮配到了巴州,姨母作爲側妃,自然也被一同發配。幸而,其家族並未被連累,但父親與舅舅心生忌憚,既不敢遞呈辭官摺子,唯恐被武后猜忌,也不敢太過張揚,唯恐惹人注意,將禍事牽連到自個兒身上。
永淳三年,李賢被迫自縊,姨母殉葬。依照武后一貫的行事作風,他們雲家勢必要被牽連,惶惶不安中,舅舅自殺,父親驚嚇成病,就連表兄都變得畏首畏尾。
不知是李賢的死真如傳聞中所言,是另有隱情,還是她的家族原本就小,引不起旁人的注意,惶惶一年之後,朝中竟沒有做出任何動作,但父親、舅舅以及表兄都陸陸續續的辭官隱居,甚至搬離舊居,更名換姓的隱匿了起來。
也是因爲這一層關係,讓婆家始終有所忌憚,始終害怕因爲她姨母的事情,讓羅府也被牽連。
是人,難免就會有自私的一面。對於婆婆的這番心事,雲曦也能理解。武后手段毒辣,自把持中宮之後,這滅九族的事情時有發生,若然因爲她孃家的緣故牽扯到羅家,牽扯到夫君,她也是不願意的。所以這些年,她謹小慎微,甚至還時不時的派人去孃家看看,爲的就是一旦有風吹草動,自己就主動要求夫君將她休離,好保住羅家。
她的這番心事,夫君也曾與公婆提及,只不過婆婆不肯相信罷了。加上她入門多年,一無所出,婆婆對她的厭惡也就多了幾分。
雲曦用力的絞着雙手,心裡越發的慌亂,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子或許是真的有問題,莫說是三個月,就是再有三年,也未必能夠有所生養。可讓另外一個女人入府,與她分享夫君的寵愛,她這心裡又着實繞不過這道坎。讓夫君將自己休離,另外再娶,她既捨不得,也不甘心。
心裡越想越急,越想越氣,冷不丁的就站了起來。頭撞傷了牀頂,眼前頃刻間就飛起許多的小星星來。
貼身丫鬟小萱聽見聲音,忙跑了進來,看見雲曦的樣子,就知道她肯定又在老夫人那裡受了氣,自個兒窩在房中鬱悶着。
“夫人可還好?”
小萱急步上前,卻看見掉在地上的一個東西,彎腰撿了起來,遞給雲曦。
“這不是小姐臨行前,交給夫人的錦囊嗎?”
“敷兒的錦囊?”雲曦一邊揉着自己的頭,一邊看向丫鬟手中那隻荷綠色的小錦囊:“你不說我倒忘了,這錦囊是敷兒臨出門時瞞着婆婆塞到我手裡的。我記得,她還說了一些話,只是當時聲音嘈雜,還有些炮竹聲,我並未聽清楚,只當這是她送我的小玩意兒,隨手就給收了起來。”
“奴婢說句不當說的話,咱們這府裡,除了老夫人比較兇一點之外,老爺、小姐都是蠻好的,尤其少爺,更是對夫人您寵的不得了。若這錦囊只是尋常的小玩意兒,小姐她定不會瞞着老夫人給你,也沒有什麼好揹着的。既是不想讓老夫人知道,那就說明這錦囊之中一定藏着什麼秘密,且這個秘密還是小姐專門寫給夫人您的。要不,夫人您這會兒就拆開看看,免得辜負了小姐的一番心思。”
“剛剛這些話,且莫要再說了。羅府雖不及咱們府中,但也是人多眼雜,各有各的心思。婆婆她,原本就有些不喜歡我,若是再被人傳了你的這些話出去。這知道的,說你是在爲我抱不平,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我在背後教你說的這些。”
“夫人的吩咐,奴婢記住了!”小萱擡手捂住自己的嘴:“奴婢保證,剛剛的那些話,再不會說第二遍。夫人快……將小姐留給您的錦囊拆開看看,裡頭沒準藏着什麼生子秘方,好讓夫人與少爺早日誕下麟兒,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
“生子秘方!這世上哪有什麼靠譜的生子秘方。這些年,你家夫人吃了多少的藥,用了多少的秘方,拜了多少的菩薩,你瞧着有管用的嗎?”
一提起這個話題,雲曦的情緒就會跟着低落下來,尤其她剛剛纔從婆婆那兒回來,得知了婆婆想要給夫君納妾的意圖,這心裡就更不是滋味。可以三個月爲期這樣的話,她也已經說了出來。眼下看着這隻錦囊,她倒真希望如小萱所說,這裡頭藏着的是敷兒送給她的生子秘方,且還是這麼多年來,最爲管用的那一個。
打開錦囊時,雲曦的手指不禁跟着輕顫起來。許是心裡太過緊張,單是那繫着錦囊的彩繩,她都解了好久。
終於,錦囊被打開了,裡頭塞着的只是一張很短也很小的紙條,在紙條上用清秀的筆墨寫着五個字:如意胭脂鋪。
“如意胭脂鋪,這是什麼地方?”雲曦將紙條拿給自己的貼身丫鬟小萱看:“看着像是一個鋪子的名稱。小萱,你知道這個地方嗎?”
“如意胭脂鋪……奴婢好像在哪裡聽過。”小萱蹙眉想了一想,忽然眼睛一亮,握住了雲曦的手:“奴婢想起來了!奴婢想起來了!這如意胭脂鋪是鎮子上新開的一家販賣胭脂水粉的店鋪。掌櫃是個女的,據說長得很漂亮,且還是從神都洛陽來的。至於這胭脂水粉嘛,貌似跟別的店鋪賣的也不一樣,價格貴很多,但東西據說十分別致好用。奴婢之前,聽別的丫鬟說過,也一直想要去看看來着,可一直都沒有找到機會。”
“販賣胭脂水粉的店鋪,敷兒她好端端的給我這個做什麼?”
“小姐她……”小萱看了看雲曦的臉色:“小姐她或許是覺得夫人近來憂思過重,臉色有些不大好看,所以介紹這個店鋪給夫人,想讓夫人您採買一些胭脂水粉回來,好好的妝點妝點自個兒。這樣,等少爺回來的時候,就能給少爺一個大大的驚喜了。”
雲曦先是點了點頭,跟着又搖了搖頭:“雖你說的有些道理,但這卻不符合敷兒一貫行事的風格,也不符合她的性子。敷兒她,雖被婆婆管束多年,看起來中規中矩的,但骨子裡卻與她的兄長一樣,很是灑脫,且做事情,很少拐彎抹角。她若單純覺得我只是面色不好,想讓我妝點一番討好她的哥哥,依照她的性子,會直接買了胭脂水粉擱到我的面前,然後告訴我要藏起來使用,要給她的哥哥驚喜。就算時間倉促,她也會提前準備好,而不是神秘兮兮的,故弄玄虛的送這麼一個錦囊給我。”
“小姐她,如今已經跟着姑爺去任上了,怕是沒有個一年半載的不會回來探親,至於小姐的意圖,咱們也只能大概的猜想一番。依着奴婢的主意,既然咱們不確定小姐的意思是什麼,乾脆就去這如意胭脂鋪瞧一瞧,看一看,問一問。興許,等咱們到了鋪子裡,只一眼,就能瞧出小姐送夫人這錦囊的深意了。”
“說的也是,與其在這裡胡亂猜測,倒不如去這個如意胭脂鋪裡看看。”雲曦說着,將紙條舉到了眼前,怔怔的看着“如意胭脂鋪”這五個字:“時候尚早,你去準備一下,等我換一件衣裳,咱們就去這如意胭脂鋪看一看。對了,帶足銀兩,若是有你喜歡的東西,也可以買下來,當做夫人送你的新年禮物。”
“小萱多謝夫人!”
小萱喜滋滋的應着,轉身就飛跑出去準備一應出門所需的東西了。
如意胭脂鋪裡,刑如意正指揮着衆人在做年後的一些盤點。等過了正月,她就要服藥,然後開始籌備自己與狐狸的婚禮。狐狸過後,將此處的店鋪交給阿牛打理,然後與狐狸一同,帶着殷元、常泰以及鹿大娘等繼續趕路,前往青丘。
想到青丘,刑如意不禁擡頭看了一眼狐狸。自狐狸從青丘回來,便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直到昨夜與鹿大娘閒聊,她才靈光乍現的想到一個十分重要,也是十分關鍵的問題。
在現代社會,她遇見狐狸的時候,狐狸的雙親已經渡劫飛昇去了。說是渡劫飛昇,其實就是不在了,死了。可回到盛唐,時間一下子往前提了一千多年……一千多年,也就意味着,狐狸的爹孃還活着。
若狐狸的爹孃當真還活着,那麼她所要面對的就不只是人妖相戀的窘境,還有未來會發生一萬種可能性的婆媳問題,而這也正好解釋了,狐狸爲什麼不再堅持帶她回青丘成親。因爲,狐狸也在擔心,自個兒的爹孃會不喜歡她這個未來的凡人兒媳婦!
怎麼辦?刑如意第一回覺得跟狐狸成親,也是件相當煩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