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的胎記居然是一張臉,且那張臉的主人就站在自家院子裡,且還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鬼,這讓刑如意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對着老乞丐張了張嘴,卻發現老乞丐暗中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目光移到正在忙着鹿大娘收拾的羅敷身上,刑如意恍然間有些懂了。
這個小姑娘,十有八九與羅敷有關。
調整了一下自個兒的情緒,刑如意緩步走到院中,來到那個小姑娘的跟前。
“您好,我是這如意胭脂鋪的掌櫃,我叫刑如意。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小姑娘十分謹慎的看了刑如意一眼,問她:“姐姐能看見我嗎?”
刑如意點頭:“姐姐天生便是一雙陰陽眼,所以既看得見你,也聽得見你說話。相信,你也不是無緣無故到我家中來的,若是有事,儘管直說。姐姐能幫你的,都會盡量幫你。”
“多謝姐姐!”小姑娘十分懂事,聽完刑如意的話,忙福了福身子,說了句:“姐姐喚我四月吧!”
“四月?很特別的名字!”
“說不上特別,只是好記罷了。”小姑娘抿嘴一笑:“四月,是出生的日子。我孃的記性不大好,也不會寫字。爹爹說,這個名字簡單,容易記得住。”
“你爹說的沒錯,這個名字的確很容易記住,而且不落俗套,我也很喜歡。”刑如意跟着一笑。見四月的目光一直望向房間人羣聚集處,刑如意挪了挪步子,指着房內的幾個人說:“四月可是在尋什麼人?”
四月擡起手,指了指羅敷:“四月要找那位姐姐!”
“四月認得她嗎?”
四月點點頭,轉而看向刑如意的眼睛:“雖這位姐姐的模樣變了,但四月知道,她就是四月要找的人。姐姐她與四月有過約定,如今十年之期已經到了,四月要找這位姐姐,拿回屬於四月的東西。”
“能不能告訴我,這位羅姐姐拿了四月的什麼東西?”
四月看了刑如意一眼,回答道:“她拿了四月的眼睛!”
眼睛?
在聽到這兩個字時,刑如意不由將全部的目光鎖定在了四月的雙眸上。這雙眼睛很是特別,靜語凝眸時,猶如波瀾不興的黑海。一旦主人開始說話,眸子便會隨之變得靈動起來,猶如空中飛走的星星,閃爍着迷人的光澤。
“四月的眼睛,不好好的嗎?”
“這雙眼睛是畫上去的。”四月又用手指了指老乞丐:“喏,就是那個看起來很像是乞丐的大叔幫四月畫的。四月的眼睛剛送給這位姐姐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黑暗,什麼都瞧不清楚,也看不清楚。所以,經常的被人欺負,還被噁心捉弄,生生的給吊在了橋上。再後來,四月就遇見了這位大叔,她幫四月畫了現在的這雙眼睛,讓四月不僅能夠看見這世間的景物,也能看見那些鬼差。”
四月說着,俏皮的一笑:“就是靠着這雙眼睛,四月才能在人間躲了這些年。再過些日子,便是四月與這位姐姐約定好的十年之期到達的日子,也是四月要輪迴轉世的最後的日子。所以,四月纔會冒冒失失的來找這位姐姐,希望她可以將四月的眼睛還回來。大叔說,這雙畫的眼睛不能夠帶進地府,可若是沒有眼睛,四月便看不清楚地府裡頭的路,也沒有辦法給自己選擇一個好的來世。如意姐姐,你能幫一幫四月嗎?”
“幫四月要回羅姐姐的眼睛嗎?”
刑如意問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說實話,在洛陽的時候,她也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懲罰過一些惡人,但活生生的將人的眼珠子挖出來這種事情,她還是很陌生的,而且對象是羅敷的話,她有十成十的把握,自己是下不去那個手的。
“不!眼睛是四月自願借給那位姐姐的,如今十年之期已經到了,四月只想如意姐姐幫四月問一問羅姐姐,看她是否曾記得當年之約,是否願意將眼睛還給四月。”
“若是你的羅姐姐不願意呢?”
四月怔了一怔,她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沉默了半響之後,仍是十分肯定的回答:“羅姐姐她不是那樣的人,她一定記得與四月的約定。”
刑如意輕嘆一聲,摸了摸四月的頭:“那如意姐姐先幫你問一問羅姐姐,看她還記不記得當年與你的約定。若是她記得,自然最好,若是不記得,也請四月不要着急。畢竟人的事情太多,又過了十年這麼久,你羅姐姐一時忘了,也有可能。”
“不!不可能!這樣重要的事情,羅姐姐她怎麼可能會忘記。四月記得清清楚楚,羅姐姐她說過的,她每日都會梳妝,梳妝的時候都要照鏡子,每當她看見鏡子裡的那雙眼睛時,就會想起四月,就會想起那雙眼睛是四月的,她遲早要換回來的。”
“不急!不急!如意姐姐答應你,就算羅姐姐她忘記了,如意姐姐也會努力讓她想起來。”刑如意極力安撫着因爲情緒激動已然要鬼變的四月:“四月還沒有告訴如意姐姐,那最後的日子,是什麼時候。”
“農曆正月初八!”四月輕輕地說出一個日子來:“那是四月與羅姐姐第一次見面時的日子,也是四月答應將眼睛借給羅姐姐的日子,還是四月在慌亂中與哥哥走失的日子。四月記得很清楚,這十年來,不曾有一時一刻的忘記過。相信羅姐姐她,也一定不會忘記了。”
農曆正月初八!
如果刑如意沒有記錯的話,這一天,也是羅敷出嫁的日子。
刑如意側身,將目光再一次投射到老乞丐的身上:“四月能不能告訴姐姐,十年前的正月初八,你可曾遇見過那位乞丐大叔?”
“遇見過,只是那個時候的大叔比現在要好看一些,但還是邋里邋遢的。他見到四月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他餓了。四月瞧着他的眼睛,本能的就有些害怕,可四月還要等哥哥,不敢逃走,只得將哥哥買給四月的糖葫蘆給了他。”
“四月爲什麼害怕看見那乞丐大叔的眼睛?難不成,那個時候他的眼睛就很嚇人?”
“不是眼睛嚇人,而是眼睛裡頭透出的那些光有些嚇人。那光,就像是荒野上的狼發出來的,只要再稍微的走近他那麼一點兒,就感覺自己隨時會被他給吃掉。再後來,又過了很多年,四月才漸漸的知道了當時乞丐大叔眼睛裡的那些綠光是怎麼回事?那些都是被餓出來的。”
四月很認真的說着,說完,又十分不好意思的補充了一句:“其實,四月當時給乞丐大叔的糖葫蘆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但大叔卻是個好人,在四月最無助,最害怕的時候,給四月畫了這雙眼睛。乞丐大叔他……是個好人!”
好人?刑如意搖搖頭,單是憑着老乞丐幫瑞兒換掉羅敷臉孔這件事,刑如意就很難將他界定到好人這兩個字上面。這隻貔貅,說白了,只是不隨便的害人罷了。
“那四月的哥哥呢?可曾找到了。”
四月點點頭:“找到了!幾年前,四月就找到他了,只是找到他時,已然陰陽相隔。四月能夠看得見他,也聽得見他說話,但他卻看不見四月,也聽不見四月說話。那個時候,四月的脾氣很壞,也因爲想要被哥哥看見,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就在四月即將犯下大錯的時候,乞丐大叔出現了。”
“如意姐姐能知道……那個時候的四月犯了什麼樣的大錯嗎?”
四月愧疚的低下頭:“人鬼殊途,四月又十分想念哥哥,所以一時衝動,便想着要了哥哥的命,將哥哥他也變成跟四月一模一樣的鬼。”
四月說着,伸出自己的雙手,認真的看着自己的指頭:“那個時候的四月,就像是瘋了一樣,用這雙小時候被哥哥牽過的手,死死的扼住哥哥的脖頸。哥哥臉色越變越白,呼吸越來越弱,就在他的心臟越跳越慢,呼吸快要停止的時候,他的眼睛忽然睜開了。四月看見哥哥在笑,聽見他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叫着四月的名字。他說:四月,哥哥終於看見你了!哥哥很想你,真的真的很想你!
忽然間,四月渾身的力氣都沒有了,扼制着哥哥頸項手也慢慢的鬆了。哥哥開始大口大口的呼吸,然後眼睛越來越清亮,直到從他的眼睛裡再也看不見四月的模樣。
四月就那樣看着哥哥,雙手就這麼擱在半空中,不知道自己還應該做些什麼。就在四月猶豫着的時候,一輛馬車急速的穿過雨霧,朝着哥哥和四月衝了過來。四月是鬼,什麼都不怕,可哥哥是人,他會生生的被那輛馬車給撞死。
然後,乞丐大叔出現了,他先是將四月扯到一旁,跟着推了哥哥一把。馬車,與哥哥擦身而過,哥哥重重的跌在了地上,卻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命。再後來,哥哥被那輛馬車帶走了。四月原本想要跟上去看看,可乞丐大叔說,四月鬼氣太重,哥哥又太虛弱,若是跟的近了,真會要了哥哥的性命。四月不想要哥哥死,只能跟着乞丐大叔離開。
好在,哥哥他沒事了,眼下也過的很好很好。四月,也可以放心的離開了!”
四月的描述,似曾相識。
刑如意低了聲音,問她:“四月的哥哥,可曾高中過狀元,可曾在朝中爲官?”
“如意姐姐怎麼知道?莫非姐姐也認得哥哥!”四月說着,又朝房內忘了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常泰身上:“原來姐姐身旁,也有一位做官的朋友。沒錯,四月的哥哥是狀元,如今官居四品。爹孃若是地下有知,也應該會爲哥哥高興吧!”
“那四月的哥哥可曾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