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良尷尬的在一旁咳了咳嗓子,說了句:“蘇小弟來了!”
蘇小弟,說的就是奶孃的兒子,從這個名字來看,就知道一定不是學名,只是蘇家人叫慣了的暱稱。
刑如意擡頭看了一眼,果見院子當中多了個人。十三四歲的孩子,擱在她那個時代,也不過是個剛剛讀了初中的毛頭小子,但在盛唐,窮人家的孩子早早的就立了門戶。蘇小弟運氣還算不錯,投生到了蘇家,雖然他爹只是蘇家的一個管家,可吃穿用度,也不比這些少爺小姐們差多少。
只是這個孩子似不善言語,一雙眼睛也冷冷的,像是沒有多少感情,直到聽蘇景良對他講明來意,他的眼中才恍若起了那麼一絲波動。只朝着地上看了一眼,便對蘇景良說:“她不是我娘!”
“你看都沒有看,怎麼就知道這地上躺着的不是你娘?”刑如意問,對這蘇小弟如此的肯定,頗有些好奇。
“我娘沒有死,她只是失蹤了,被表姨孃的魂魄給帶走了。”蘇小弟微咬着自己的脣,極力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讓往地上瞧。
“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刑如意又問。
“沒有誰告訴,是我聽見我爹跟三少爺說的。他說我娘不可能失蹤,她只是被表姨娘叫了去,過些時候自然會回來的。”蘇小弟很固執,但說話的聲音還是虛了。刑如意也是從這麼大一點走過來的,也清楚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會想些什麼。她失去雙親的時候,年紀也不大,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願意旁人提起自己的父母,尤其是那個死字。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這世間沒有一個孩子願意自己的娘突遭橫禍,但是蘇小弟你有沒有想過。倘若地上躺着的這個真是你娘,倘若你娘真的是被壞人謀殺,而且還被封在這堵牆裡,連死後都不能安生,爲人子者,你當真就不心疼?”
蘇小弟緊緊咬着自己的嘴脣,半響沒有說話。
刑如意的語氣也不由放輕了一些:“去吧,就過去看一眼,讓若她不是你娘,也好讓官府早日查明真相,讓她入土爲安。倘若她是你娘,就更要查明真相,讓她走的安心。”
蘇小弟擡頭看了看刑如意,問她:“你也是衙門裡的人嗎?”
“我不是,我勉強算是蘇家的客人,只不過恰巧碰到了這樁事情。”刑如意指了指那間發現屍體的客房:“與我同行的兩位家人正好就住在這間客房中,其中有個叫鈴鐺的小姑娘,年紀與你差不多,你應該可以想象,她遇見這種事情時是多麼的驚慌。可她沒有害怕,而是選擇了去向我求助,選擇了將這件事情告訴二少爺。你是男孩兒,應該比我家小鈴鐺要堅強的多,對嗎?”
蘇小弟點點頭,“好,我看!”
“溫馨提示你一句,她的臉已經爛掉了,你只看她的周身,看她身上的衣飾以及配飾是不是你孃的,另外你也可以告訴仵作大人,你娘身上可有什麼明顯的特徵,好讓仵作大人進一步驗證。”
蘇小弟還是隻看了一眼,就做了回答。
“衣裳是我孃的,我還記得,她失蹤前的那些天,身上穿的就是與這一模一樣的衣裳。這衣裳是我姐給我娘做的,娘她很喜歡,所以那些天從未更換過。還有這頭上的銀釵,雖然有些變形,但與我娘頭上戴着的也十分相似。”蘇小弟雖然極力的忍着,可還是漸漸的溢出了哭腔:“這銀釵是我爹送我孃的禮物。我爹說,他與我娘成親時,他還只是蘇家的一個小書童,身無長物,所以我娘嫁給他的時候,除了一頂表姨娘當年出嫁時用過的紅蓋頭之外,什麼都沒有。後來,我爹也曾提過給我娘一些補償,可我娘總說,她還有兩個孩子要養,還要給我姐置辦嫁妝,給我預備彩禮,讓我爹不要破費。就這支銀釵,還是我爹帶着我偷偷去買的,我記得,那一整天,我爹都很緊張,挑選花樣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的,所以這花樣還是我給定下來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刑如意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抓到了另外一個問題的關鍵。她看着蘇小弟的眼睛,問:“這銀釵既是你爹送給你孃的禮物,爲何在挑選的時候會心不在焉?”
“大概是那些天府中發生的事情多了些吧?”蘇小弟嘆了口氣:“我記得很清楚,就在我爹給我娘買這隻銀釵的前幾天,府中發生了鬧鬼的事情,而那個看見鬼魂的人,就是我娘。跟着大夫人捉鬼,結果鬼沒有捉到,她自己反倒生病了。大少爺因爲大夫人的病,脾氣也變得很大,我爹當時是管家,所以少不得被拉去捱罵。
對了,我爹他原本是打算送我娘一個珠釵的,再送她一對兒玉鐲子的。也是因爲鬧鬼的事情,這纔將珠釵改成了銀釵,說是可以辟邪。玉鐲子後來也買了,還特意拿到寺廟裡請師傅開了光,可惜那個時候我娘已經失蹤了。”
蘇小弟鼻音裡的哭意已經非常的濃了,蘇景良也算是看着蘇小弟長大的,見他這般模樣,也有些不忍心,於是走到他身旁,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
“如意姑娘可還有什麼話要問嗎?若是沒有的話,我就先送小弟回去了。這種事情,讓他一個孩子有些難以承受。”
“暫時沒有了!只是,這死者若被證實就是奶孃,少不得日後衙門還要請蘇小弟過去。另外,蘇管家那邊,也需要蘇二哥你提前打個招呼。”
“這些,我懂!”蘇景良點點頭。
蘇小弟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對刑如意說了句:“我孃的腳趾與旁人的有些不同,尤其是她的尾指。我娘是長安洪洞人氏,因爲家中貧困,才被賣做丫頭,後來跟了表姨娘,到了蘇家。我聽人說過,只有那個地方的人,腳趾的指甲纔是雙層的,所以府中除了我跟我姐之外,應該再沒有旁人是一樣的了。”
蘇小弟的話音剛落,仵作便去查看死者的腳趾。蘇小弟也站在沒動,等結果。
“如何,是雙層的指甲嗎?”
見仵作起身,刑如意也急忙問了句。
仵作先是點了點頭,跟着回道:“是雙層的!”
聽見仵作這句話,蘇小弟再也繃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屍體旁,用手輕輕撥開那些散亂的蓋在屍體上的頭髮,當他看見那張扭曲變形的臉,看到那些釘在手上和腳上的釘子時,既恐懼害怕,又心疼自責,連哭聲都是壓在胸口裡的那種。
“如果害怕就叫出來,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地上那個是你娘,沒有人會笑話你。”雖然刑如意早就知道地上的屍體是奶孃,可看到這樣的場景還是難以自控的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殷元悄無聲息的站到刑如意身旁,伸出小手來拉了拉她的,見她低頭,那張漂亮的臉蛋瞬間綻放出迷人的笑容來。他說:“如意孃親還有殷元,還有狐狸爹爹,怕什麼?”
刑如意笑了!殷元與狐狸一樣,都不是凡人,狐狸可以看穿人的心思,殷元又是狐狸一手帶出來了,想來看人心思這種本事,他也早就掌握了。蹲下身子,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臉蛋:“對呀,娘還有你,還有狐狸,還有四娘和鈴鐺,還有常大哥與小盛子,所以就算沒有爹孃又能怎麼樣?照樣有人疼着,照顧着不是嗎?我想,做父母的,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爲自己傷心難過下去。”
這些話,刑如意既是給自己說的,也是給蘇小弟說的。那孩子,心智也比較成熟,刑如意相信,他會聽明白的。
蘇小弟先是刻意的壓抑着自己的哭聲,跟着放肆的大哭起來。這場痛哭並沒有持續很久,他便起身,用力的擦乾了眼淚,走到蘇景良跟前,重重的一跪:“二少爺,小弟求您,一定要查明真相,我娘她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你放心,奶孃的事情就算你不求我,我蘇景良也要查個明白。在我蘇家,竟藏着一個殺人兇手,還把屍體藏在我家的客房當中,這樣的人,當真恐怖至極。”蘇景良先將蘇小弟扶起來,帶着他一同走到常泰跟前,行了個大禮:“常大人既是京師衙門的捕快,一定是破案的高手,我蘇家的這種離奇命案就拜託常大人您了!”
“蘇少爺客氣了,常泰既應了縣老爺的差事,蘇家的事情一定會盡心的。”說完,隨命衙役將奶孃的屍體擡了起來:“在案子沒有調查清楚之前,受害者的屍體將暫由衙門暫管,另外也需要請蘇小弟跟我們走一趟,衙門那邊還需要做些必要的記錄。”
蘇景良看着蘇小弟,猶猶豫豫的問了句:“我可以陪同小弟一起去嗎?”
“蘇少爺願意一同前去,自然是再好不過了,畢竟這受害者是蘇家的人,蘇家若是沒有個主人出面,也說不過去。”常泰說着,與領頭的衙役交代了幾句:“蘇少爺與小弟先跟這位何捕快一同回去吧,我還需要將現場再探查一番,看看兇手是否還留下有別的證據。”
蘇景良沒有說什麼,將有來院的鑰匙掏出來遞給了常泰,之後便與小弟一同隨着那位姓何的捕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