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孤零零的小墳頭,杵在滿是裂痕的農田裡,顯得格外孤單和無依無靠。墳前,並無墓碑,甚至連一塊寫着名字的木牌都沒有。
刑如意上前,仔細的瞧了瞧,這座墳的確很符合之前狐狸所說的那些。首先,份上不長草。當然,這也可能是眼下的大旱有關,莫說是這座墳頭,就是別的墳頭上只怕也是寸草不生的。其次,是墳頭滲水。墳頭旁的農田,明明都乾的裂開了口子,但這座荒墳的墳頭卻不時的往外滲水。只是滲水量不大,很容易就被忽略了。至於那棺木中的屍體有沒有腐爛,就只有等打開棺木之後才能知道了。
“村長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嗎?若這是村長老爺的墳,爲何連塊墓碑都沒有,是村長您忘記了,還是那墓碑被這地上裂出的口子給吞掉了。”
“都這個時候了,村長您就別再跟貴客們開玩笑了。您家的祖墳,明明就在那邊,是咱們村子裡最好的一塊地。眼下這塊兒,不是賴奇家的嗎?賴奇你說是不是?”
聽見其中一個小夥子的喊聲,刑如意這才注意到那個叫賴奇的小夥子。頭髮很長,遮了大半的面容,身量中等,不胖也不瘦,一身衣裳說不上乾淨,但也沒有印象中無賴那種髒兮兮的模樣,站在人羣中極不顯然。
“是我爹孃給留下的地,我也奇怪,村長的爹怎麼葬在我家地裡了?還有,我爹孃的墳呢?”賴奇說着打了個哈欠,用手撥了撥眼前亂糟糟的頭髮,露出一道濃眉以及一雙大眼。“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墳頭裡頭原本葬着的是我的爹孃吧?”
村長一臉難色,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只尷尬的站在那裡。
賴奇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我自家的田地,我自個兒爹孃的墳,管它裡頭葬的是誰,都先拋開了看看。我就不信,那個什麼旱魃,別的地不生,偏偏就生在了我家田地裡頭,這是欺負我賴奇,欺負我家沒有人嗎?”
賴奇說着,搶過身旁小夥子手中的鐵鍬,就挖了起來。旁邊的小夥子見狀,也都將剛剛村長的阻攔忘到了腦後,跟着賴奇挖起來。
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雖說因爲乾旱的緣故,口糧缺了些,平時也都是飢一頓飽一頓的,但挖開個墳頭這樣的活兒對於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年輕人來說,也不算什麼。各個手法熟悉,身形利落,沒一會兒功夫就把這墳給挖開了。
“喏,大家夥兒瞧瞧,這明明就是我家的棺材。村長,你可瞧仔細了,這棺木少說也有個十多年了吧,難不成你爹自個兒從那邊挖坑跑到了我家的棺木裡睡?”
賴奇說着,先笑了起來,旁邊的小夥子見狀,也都跟着笑了。
這露出地面的的確是一副老舊的棺木,表面塗着一層劣質的黑漆,因爲時間的關係,有些斑駁。棺木也有些腐蝕的現象,挖開的土壤中摻雜了不少的碎木屑。
“如意姑娘,你說的那個什麼旱魃,當真就在這具棺材裡嗎?”孫小妹小心翼翼的問,人卻刻意的站在狐狸後面。“這棺木中埋着的不是賴奇的爹孃嗎?難不成,是這賴奇的爹孃變成了旱魃!”
“你爹你娘才變成了旱魃,你全家都是旱魃!”賴奇聽見孫小妹這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跟着將目光轉到刑如意這邊:“你是不是高人,我賴奇不知道。在我賴奇眼中,你就是一個黃毛丫頭,還是那種住在城裡,穿着綾羅綢緞,吃着山珍海味,沒見過什麼世面,只會聽人說故事的黃毛丫頭。你知道我賴奇爲什麼同意來嗎?我賴奇來,不是給村長什麼面子,也不是想幫這村子捉什麼旱魃,我就是想來看看這旱魃是個什麼鬼玩意!
剛剛是不是你說的,這旱魃就在我爹孃的墳裡頭?我賴奇,現在就把這棺木掀開讓你睜大眼看仔細,看看我爹孃這棺木裡到底有沒有旱魃。若是沒有,今日這開墳掘墓的事兒我給你沒完!”
“賴奇!”村長沉了臉:‘這位姑娘是貴客,是孫小妹特意從她孃家那邊請來的貴客,你說話給我注意點。人家姑娘來咱們村子幹嘛?就爲挖你爹孃的墳?人家是來幫咱們治這旱災的,難不成你想活活餓死。要我說,這墳挖也挖了,若是有旱魃的話,早就跳出來了是不是?既然沒有,咱們就把這土給填回去。等會兒,我親自給你爹孃謝罪,行不行?”
村長明着是在幫刑如意說話,可暗地裡是在催着賴奇將墳頭給填上,甚至從他飄忽的眼神中,可以清楚的看見他在迴避,甚至害怕賴奇將那棺木打開!
這村長,心中絕對有鬼,而這鬼極有可能就藏在眼前這棺木之中。難不成,那旱魃是村長弄出來的?
刑如意在心中盤算着,人卻站在了棺木跟前,對着賴奇說:“我刑如意十分肯定,這旱魃就躲在棺木中,至於是不是你的爹孃,我就沒有辦法確定了,畢竟我與你爹孃也不熟。你若是不信,打開驗證一下就好。倘若是我說錯了,我不僅賠禮道歉,還會幫你的爹孃另外修一座墳,今日開棺,就當是爲他們二老遷墳了,如何?”
“哼!”賴奇冷哼一聲,讓周邊站着的小夥子全都讓開,自己將袖子一挽,就站在了那棺材跟前。
狐狸目光一沉,隨即走到了刑如意身旁,將她看護在自己的懷中,然後纔對賴奇說道:“那旱魃就在這棺材裡,開棺吧!小心些……”
“就你們這長相模樣,這膽量,也敢說自己是高人。”賴奇嘲諷着,用手去搬那棺蓋。只聽“吱嘎”一聲,那棺木被移開了一些,露出一條縫隙來。
就在這個時候,孫小妹忽然叫了起來,用手指着那棺木。大夥兒低頭一瞧,只見那黑漆漆的棺木中露出兩個鮮紅的點來。再仔細辨認,竟是一雙通紅的眼睛,此時正冷冷的盯着衆人。
“這是什麼玩意兒?竟然鑽到我爹孃的棺木裡去!”賴奇說着,就要動手去移那棺木,狐狸卻快了一步,將他拽了過來。
“別動!”狐狸說着,也將刑如意往後帶了一步,“是旱魃!”
狐狸話音剛落,衆人就瞧見那棺木的裂縫越來越大。隨之,大家也看清楚了那棺木中的東西。說他是個人吧,渾身上下都長着灰白色的毛。一雙手,緊緊的抓在棺木的邊緣,手的前半部分像人,後半部分卻像是猴子。一雙眼睛,紅的嚇人,就跟得了紅眼病似的,嘴巴張得老大,齜牙咧嘴,一副想要跳出來咬人的樣子。
“這……這是個什麼玩意?”
“沒聽剛剛那位公子說嗎?這是旱魃!”
“旱魃就長這個鬼樣子,人不像人,怪不像怪,鬼不像鬼的,說實話,長得忒難看!”
“噓!你小聲點,沒見他盯着咱們看嗎?小心等會他撲出來,像咬死孫小妹家的那隻土狗一樣咬斷你的脖子!”
“你……你可別嚇我!”小夥子一邊將鐵鍬拿起來對着棺木中的怪物,一邊用手捂住脖子,然後慢慢的,慢慢的朝着刑如意這邊移動:“姑娘,這旱魃到底是個啥東西,我怎麼瞧着他身上穿的像是壽衣?”
“旱魃,是傳說中的一種邪物,但也有人將殭屍稱作旱魃。眼前這一隻,就是殭屍。通俗來說,就是人死了之後,變成的怪物。”刑如意說着,示意周邊拿着工具的人後退。然後拔掉頭上的簪子,讓狐狸在上面施了些法術,在地上畫了一個圈,讓那些人全部都站到圈裡去。
“姑娘,這在地上畫個圈是什麼意思?”
“這是結界,只要你們站在圈兒裡,那旱魃就沒有辦法傷害你們。”
“這就是結界?”剛剛那個湊到刑如意身旁的小夥子蹲了下去,“我進過城,也聽過城裡的先生說書,說神仙要對付一個人的時候,就會佈下結界。可姑娘這結界怎麼是隨隨便便在地上畫一個圈兒?難道姑娘頭頂上的那隻簪子也是法器?”
“嗯,你說的沒錯,我這簪子就是法器!”刑如意說着,指了指自己剛剛畫好的圈兒:“如果不想自己變得跟孫小妹家的狗一樣,就乖乖的給我站在圈兒裡,否則本姑娘不保證能讓你們活着回家。”
原本還想要多問兩句話的小夥子,在聽見刑如意的這句話之後忙閉緊了嘴巴,跟着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他們雖說來之前就已經知道要捉旱魃,可村長卻沒有告訴他們,捉旱魃有可能搭上自個兒的性命。
說話間,那東西已經從棺材縫裡探出了頭,曝露在陽光下的形象比躲在棺木中看見的更要駭人,甚至刑如意已經聽見某些人腿肚子打顫的聲音,跟着還有因爲恐懼而發出的磨牙聲。
刑如意撇撇嘴,對狐狸說:“你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原來旱魃會長成這個模樣,說實話,有點噁心。我想收了它之後,我的晚飯就不用吃了。”
狐狸擡了擡眉,“不是早給你說過,要做好心理準備的嗎?”
刑如意閃身,走到狐狸身後,指了指那虎視眈眈的旱魃:“這東西長得太噁心了,我實在是受不了,要不,你收了它吧?放心,我不會跟你搶功的。”
“當真不收?這東西可是百年不遇!”狐狸雙手環胸,站着沒動。
“不收!不收!就是不收!”刑如意連連搖頭:“真是太噁心了,我都沒有想到村長的親爹會變成這副模樣。說實話,太震撼了!”
看見旱魃時,村長還沒什麼反應,可這會兒聽見刑如意的話,眼睛立馬睜大了。
“姑娘你在亂說什麼?這東西怎麼可能是我爹!”
“是與不是,村長難道自己看不出來嗎?難不成,你連自己的親爹都不認識了?”刑如意從狐狸背後探出半個頭來,指了指那怪物腰間的東西:“那玉是一半,跟你腰間掛着的正好是一對兒,你可不要告訴我,你身上的那半塊兒玉是從賴奇爹孃身上拿的。”
“當然不是,這玉是我家祖傳的!”村長急忙分辨,順帶着往那旱魃身上瞅了一眼。這一瞅之下,差點癱到地上。
眼前那個怪物,不是自己死去的老爹還能是誰?雖說這模樣變了,可到底是自己的親爹,一眼瞧過去,就能找出些熟悉的部位來。更別說那腰間掛着的半塊玉,以及自家婆娘當初親手給老爹穿上的壽衣。
村長捶足頓胸,看着旱魃只哼哼:“我的老天爺,我爹怎麼會變成這麼個怪物了!”
“苟大勝!”賴奇一把揪住村長的衣裳,將他從結界的圈兒裡拎出來:“你他孃的先給老子解釋一下,爲何你的死鬼爹竟會出現在我爹孃的棺木裡!難不成真是他從地底下爬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