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和尚與書生被捕快們押解而去,謝玄在刑如意身旁站定,說了句:“謝玄想給姑娘講一個故事!”
“哦?”刑如意擡頭,一副不是十分感興趣的模樣。
狐狸走到刑如意跟前,瞧着她的側臉,溫柔的一笑,說:“時候還在,聽聽又何妨?”
謝玄的故事,是從一個陰雨如晦的午後開始的!
那時,他還只是謝家的小公子,尚未赴京趕考。閒暇時,一直四處遊歷,順帶着也做點小生意。就在幾天前,他接到兄長的飛鴿傳說,說母親病重,要他速歸。謝玄不敢耽擱,立刻打點行裝,只帶了些簡單的衣物與銀兩,又從附近販馬的漢子那邊購買了一匹據說是大宛來的名駒,便匆忙上路。
行到半路,天上竟突然下起暴雨來,其中還夾雜着轟隆隆作響的雷聲。大雨就像是從天上傾倒下來的一般,頃刻間模糊了人的視線。馬兒受了驚,竟將他從馬背上掀翻下來,接着逃的無影無蹤。他勉強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依照着記憶中的路線,艱難的蹣行。
等到大雨漸停時,他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偏離了官道,走到了一條山間小路上。這小路兩側,樹蔭茂密,但腳下的青石卻是常有人走動的,於是便安下心來,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
大約走了一兩個時辰,謝玄忽然感覺有些不對,那種奇異的感覺,讓他禁不住從脊背處生出一股奇怪的寒意來。原本就被暴雨打溼了衣衫,此時又脊背生寒,堂堂七尺男兒,也禁不住渾身一纏,跟着接連打出幾個噴嚏來。
“你究竟感覺到了什麼?”作爲一個專注的聽故事者,刑如意很懂得適時的開口,否則說故事的人,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繼續講故事的動力。
“在我行走的一兩個時辰內,我竟然沒有聽見任何動物的叫聲。起初,我以爲是因爲雷陣雨的關係,所以那些小動物們也都紛紛躲了起來。可那個時候,雨已經停了,作爲山林間最常見的住客,那些小鳥,小動物們,都應該熙熙攘攘的鑽出來,享受難得的雨後的清新,可是我仔細的聽了很長時間,那座山林裡,沒有任何活物的動靜,除了我自己的聲音。”
“可大人剛剛也說了,那條山路一看就是人經常走動的。也許是附近的獵戶們,平時打獵太過用心,所以山林間原本就沒有留下多少的活物。”
“獵人打獵,只會獵取有用的野物。例如,皮毛可以販賣的,骨肉可以食用的,羽毛可以觀賞的。可就算這些獵人們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將整座山林中的活物全部獵殺乾淨吧?那些不知名的小鳥,小蟲子什麼的總該有些吧?可是,周圍太安靜了,安靜的讓人覺得那座山林,原本就是死的。”
謝玄說着,望了眼遠處,眸光深遠,彷彿已經穿越了時空,讓自己回到了當時當日的那個情形當中。他的鬢角處,滲着一層淺淺的水珠。
當時的謝玄,在察覺到異常之後,臉色蒼白地停下了腳步。他先是疑惑的左右張望,但卻並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於是,他也想到了剛剛刑如意提過的那句話,以爲是獵人將這山林中的活物都獵殺乾淨了。
心裡雖這麼安慰着自己,但一顆心,始終是七上八下的。他提心吊膽地沿着山路繼續向前走。走着,走着,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竟慢慢的消失了。謝玄注意到,在前面不遠的半山坡上,有一處用木頭搭建的草屋。
這樣的草屋,在鄉下以及山林間也是常見的。謝玄心裡想着,興許這就是某位山民或者獵戶的家。因爲山路難行,此時的天色已經昏暗下來。謝玄看見那草屋之中也燃起了燈燭,燭光雖然不大,可在那樣的山林間,還是給了人一種特殊的溫暖感覺。謝玄深知,再走下去,還不知道要走多久,況且山路漫漫,很明顯,他已經迷了路。此時若是沒有人指點,怕是走到明天,後天,他也走不出去。
想到這裡,他便沿着山坡,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草屋跟前。
草屋正門上方,用簡陋的木牌做成了一塊門匾,上面寫着“錦瑟”兩個字。字跡娟秀,竟像是出自一位姑娘的手。
若是尋常的草屋,謝玄或許就已經推門而入了。可眼前的這一間,像是某位姑娘的住所。若是一家人還好,若是單身的,只怕孤男寡女,有些不妥。正在他猶豫不決,徘徊不定時,那草屋的門從裡頭打開了。
謝玄下意識的低頭,卻聽見一個少年問他:“天色已晚,公子是否要來我家中借宿?”
見所問之人,並非姑娘,謝玄這纔有些狼狽的擡起頭來。眼前站着的是一名長相十分俊美的少年公子,年齡不過十二三歲。
待進入門內,謝玄才詢問那名少年,他之前並未敲門,這俊美少年是如何知道他人就站在門外,且是有意前來借宿的。
少年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着謝玄。雖被大雨澆透,狼狽不堪,但身上的衣物都是上好的料子,光是腰間佩戴的那一枚玉環,就價值不菲。
“眼前的這座山,名爲瑰山。不過,這名字是我姐姐自個兒取的。此山雖山好水好景色好,但卻人跡罕至。自我記事以來,山上常住的便只有我與姐姐兩個人。”少年說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也需是天生吧,我與姐姐的耳力也都極好,當公子接近我們的房舍時,我與姐姐便已知道有客上門。”
少年的這些話,謝玄是信的。因爲通過觀察,他發現,塞外的人,視力要比關內的人好許多,且聽力也更爲出色。鄉下人的耳朵,要比都城裡的人耳朵靈便,這是因爲鄉下清淨,耳朵自小聽見的雜音少,都城裡夜夜繁華,耳朵時常受到各種聲音的荼毒,於是這聽力自然而然的也就差了許多。
心裡正在想着,又聽少年說道:“姐姐說過,能走到我們家裡來的,便都是有緣人,也都是在山林間迷路的客人,遇見了便請他進來。”
謝玄聽到這裡,懸着的心,才稍稍的往下落了一些。此時,正房的門也開了,微黃的燭光,從屋內散發出來,照得山林間一片小小的暖意。
謝玄跟着少年進門,卻在女主人出現之前,忍不住問了句:“我見門外寫着錦瑟兩個字,不知是何意?可是這草屋的名字?”
“算是吧!”少年又是微微一笑,指着內室道:“錦瑟也是我家姐姐的名字,我叫錦與。哦,還有,我家姐姐現在不在家中,她去另外一個姐姐家中做客,路途有些遙遠,加之剛剛纔下過雨,所以要晚些時候才能回來。這內室中,擱置的有衣衫,都是姐姐給路過的客人們準備的,當然不及公子身上的名貴,但總好過您這一身溼衣。哦,對了,內室備有熱水,洗澡什麼的恐怕是不夠,但卻可以勉強的擦洗一下身子。”
“多謝!此時能有一件乾衣,就已經算是極好的了。”謝玄連謝多次之後,又覺得不好意思,將身上佩戴的玉環取下,贈與錦與。待對方收下之後,這才進入了內室。
這間草屋,在遠處眺望時,只是一間十分尋常的草屋。走進來,才發現,這草屋的格局並不想原本設想的那般小,而是依照正規庭院的設計,有正房,有前廳,有側廳,有東西廂房,甚至還有臨時供客人居住的客房。甚至在院牆的一角,謝玄還發現了馬槽和栓馬樁。
就連眼前這內室,也是別有乾坤的。從外面看,會覺得這不是是草屋中被隔離出來的一間小屋,走進來,才發現,這小小的內室竟是一間石室。室內陳設嚴格來說,十分的簡陋,例如桌子,竟是一截木頭,只不過那木頭生的十分精巧,且沒有人工雕刻的痕跡。
在一旁的木架子上,懸掛着幾件男人穿的衣裳,布料都是普通的,款式也都是常見的那種。謝玄挨個兒看了一遍,發現這些衣物不僅乾淨整潔,且從氣味和針腳判斷,都是未曾沾過身的。謝玄不知道,這是因爲誤入山林的客人較少,還是女主人有時常做新衣的習慣。他隨手挑了件湛青色的外衫,套上試了一試,竟發現尺寸也是合適的。
謝玄並未在內室逗留過長的時間。一來,的確如少年所說,內室的熱水不多,僅夠他勉強擦拭身體。二來,此處畢竟是女人的閨閣,雖不知女主人是否住在這裡,可他一個單身男子長時間的逗留,也有些不妥。
走出內室的時,謝玄並未見到之前的少年,倒是耳朵裡,聽見一陣極爲清脆的聲響。片刻後,伴隨着環佩輕響,淡淡的香風夾雜着幽涼的冷風而來,一位綠衫姑娘,映照在他的瞳孔之中。
看見謝玄,綠衫姑娘也是微微一笑,亭亭的走了過來。
“錦瑟,見過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