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鼓擂,夏風勁,外頭人頭攢動,紛紛盯着湖面上的龍舟。而好幾艘模樣相似,但顏色各不相同的龍舟,船上穿着不同顏色衣裳的隊員,此時紛紛摩拳擦掌,就等着在皇上跟前露臉呢。
“富公公,你百忙之中到這,可是太后娘娘有吩咐?”謝老太太臉上帶着溫和地笑意,那聲音還是露出隱隱的得意。
要說這整個謝府,也就她在太后跟前請過幾回安,露個臉熟。
富海嘿嘿一笑,立即便說道:“太后說了,之前好些姑娘在成王府被蜜蜂蜇傷了,所以這會讓奴才請這幾位姑娘過去給太后瞧瞧。太后她老人家說了,雖說成王爺已經登門道歉了,可到底是待客不周。”
“太后這麼說,實在是讓咱們惶恐,咱們家確實有姑娘受傷了,”老太太有些嘆憐地說道,這眼睛就朝着閔氏旁邊的謝明雪看。
閔氏臉上一喜,放要開口,就聽着富海說道:“太后娘娘宣了貴府的六姑娘前去覲見。”
什麼?謝老太太的臉色有些沉了下來。
怎麼沒我們明雪?閔氏險些要脫口問出聲音來。
又是她,謝明嵐立即低下頭,生怕自己怨毒的眼神被人看見。而臉上原本熱烈的期盼,在一瞬間灰飛煙滅。
不是吧?而謝清溪則是最吃驚的。
她立即想到陸庭舟,一瞬間臉蛋變得紅撲撲地,現在見家長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六姑娘,太后娘娘還等着呢,咱們趕緊走吧,”富海準確地看着蕭氏身邊坐着的女孩,都說這位謝家六姑娘是幾位姑娘當中長相最出衆的。富海原先還想着,一個十一歲的姑娘,便是再好看,還能比得上那些正值花朵時期的姐姐?
結果他一進來,只打眼那麼一瞧,便立即認出哪位是六姑娘了。
因着富海是太后身邊的人,老太太便是有再多的話,也不好質疑。她和藹地對謝清溪說道:“溪姐兒,既是太后娘娘宣你過去,那你便跟着富公公好生過去。不過到了皇上和太后跟前,可萬不能失了禮數。”
“謝祖母教訓,孫女知道了,”謝清溪起身衝着她微微福身。
富海立即伸手去扶她,謝清溪甜甜笑道:“謝謝公公,我能自己的。”
蕭氏看着她沖人家甜笑那模樣,只怕就是被賣了,都要幫着人一塊數錢呢。她立即有一種,我自己把閨女養的太天真的後悔感。
富海領着謝清溪出了帳篷,裡頭的氣氛立即變得凝重起來。謝明雪到底是年紀小,掩不住心事,臉上那滿滿的委屈,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謝清溪不讓她去的呢。
最後還是閔氏突然一聲輕笑,道:“姐妹一塊被蜜蜂蜇,倒是隻有六姑娘有這福氣呢。”
“弟妹倒是說的不錯呢,我也沒想到咱們清溪兒能得了太后她老人家的青眼呢,”蕭氏擡手扶了下發鬢,笑呵呵地接了下閔氏的話,絲毫不覺得她這話酸,只當她是真心誇讚呢。
“好了,清溪兒受了太后的青眼,那是她的福氣,你們都少說兩句,”老太太見兩個兒媳婦在自己面前打機鋒,便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閔氏有些不服氣地閉上嘴巴,而蕭氏則是端起茶杯,只是眼底卻還是漏出了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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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清溪跟在富海身後一路過去,只是從她家的帳篷到皇帳之中,還是要走上百米之遠,所以一路間不少人往這邊張望呢。
待到了皇帳之中,富海便恭敬地說道:“奴才先進去通報,有勞姑娘再次等候片刻。”
“有勞公公了,”謝清溪微微點頭。
說着,富海便掀起簾帳,朝裡面進去了。
謝清溪站在帳子外頭,這周圍站着好些腰間別着刀劍的侍衛,腰板挺直地目光直視着前方。這可纔是真正的天家氣派啊。
雖然天子號稱是上天之子,皇權神授,可是謝清溪知道天子的權利來自與世襲的繼承。但是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天子,一個活的國家元首,一個可以真正說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最高統治者。
就在謝清溪正在神話一個皇帝時,就聽旁邊一個驚惑地聲音:“咦,你怎麼在這處?”
謝清溪一擡頭,就看見一個比她略高些的少年,穿着的衣裳,嗯,這些蟠龍繡的可真是精緻,而腰間的黃帶子上鑲嵌着一顆鵝卵大的玉石,那玉石在陽光之下晶瑩剔透,可見其玉質均勻細密,實在是上上等的好玉。
當然,如果這張臉是她從沒見過的,謝清溪覺得自己還可以欣賞這塊玉更久一點。
謝清溪還沒說話呢,就聽旁邊的侍衛開始給這幾位爺請安,從五皇子到十一皇子,可都是到齊了。
“怎麼,不認識了?”陸允珩可沒管旁人,只盯着她問道。
謝清溪立即福身,一帶而過道:“民女給各位皇子爺請安。”
“九哥,人家不搭理你呢,”旁邊的十皇子陸允晟撞了他的手臂,笑呵呵地說道。
“喲,這大太陽的,怎麼讓人家姑娘站在這門口呢,”又個稍微年長的皇子開口問道。
謝清溪是回答也不好,不回答也不好,畢竟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同皇子搭話,那就是不珍重。
就在此時,富海總算是回來。他一看見這些皇子,便立即笑着請安說道:“各位爺可算是來了,皇上和太后在裡頭唸叨了好幾回呢,生怕幾位爺趕不上這龍舟比賽。”
“還不就怪十弟,非要賽什麼馬,這不耽誤功夫嗎?”陸允珩閒閒地說道。
富海立即讓開一步,笑道:“幾位爺趕緊裡面請吧。”
五皇子打頭進去,等到陸允珩的時候,他給十皇子使了個眼色,陸允晟還特特看了謝清溪一眼,這才擡腳進去呢。
“富公公,這位姑娘在這是幹嘛呢?”陸允珩似笑非笑地問道。
富海立即笑着回道:“是太后娘娘宣謝姑娘來覲見的,至於什麼事,待會皇子不就能知道了。”
陸允珩見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在心裡罵了聲狗東西,撩了下袍子就大跨步進去了。
倒是富海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衝着謝清溪笑着說道:“我知道姑娘是個貴人,日後是大有福氣的。”
謝清溪被他這麼一說,弄得不上不下,卻見他再沒有下文。
待她進去的時候,並不敢擡頭,因爲那富海說了,若是聖上未叫擡頭,是不能擡眼瞧皇上的。於是謝清溪進去,垂着頭將請安問禮,一步一步做的絲毫不差。
她幼年時,謝樹元便曾經替她請過告老還鄉的宮中嬤嬤做教導。雖蕭氏並不喜這些嬤嬤對她的院子指手畫腳,卻要求這些嬤嬤教她這宮中的禮儀規矩,如何行禮如何吃飯如何行走,這這一舉一動都有一個小框框在那裡豎着。
當時謝清溪還慶幸,自己不用進宮受這份罪。如今初見皇上,慶幸的卻是她娘可真有先見之明,要不然她就丟臉丟大發了。
“好了,免禮起身吧,”皇上的聲音有些中氣不足,不過倒是好聽。
謝清溪起身後也並不敢亂看,直到一個略有些蒼老的問道:“你便是謝家的六姑娘?”
“回太后,民女正是,”謝清溪道。
“好了,擡起頭來吧,”太后說話中帶着點笑意,她轉頭對皇上讚道:“這倒是個懂規矩的姑娘,不讓她擡頭就不亂看。先前還有人同哀家說,她長居江南,哀家看只怕她比那些長居京城的姑娘都懂規矩呢。”
謝清溪心中一咯噔,太后這話的意思,有人在她跟前告過自己的黑狀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經重要到這種地步了,居然有人告狀告到太后跟前去了。
這時候謝清溪擡頭纔看見,皇上坐在上首,而太后則坐在他左邊略靠前一點的地方。而左手第一個便坐着一個穿着寶藍緙絲清竹織金錦袍,烏黑的頭髮整理地盤在一個鏤空白玉冠中,腳上一雙玄色繡暗銀紋靴子,坐在那處的身影異常地板正峻拔。
也不知爲何,謝清溪只一眼看見他,便覺得心中的浮躁和憂慮,就在那一刻煙消雲散了。
“謝家到底是書香世家,他家的姑娘想必也是不差的,”皇上順着太后的話,誇讚了一句。
而這句話讓一衆坐在兩邊的皇子,更加肆無忌憚地看着她。
在座也有適齡的貴女和公主,可是竟是找不出一個比她長相更加精緻的。要說這長相俊美的男子,倒是有兩個能堪堪同她相比較。只是此時一個正含笑看着她,而另一個則因爲衆多皇子盯着他的目光,而面色略有些陰沉。
“哀家聽說前些日子,端敏郡主的生辰宴,你也是在的,”太后和藹地問。
謝清溪趕緊答了一聲是,等說完之後,又覺得這話好像太過敷衍,便又回道:“民女是隨着表姐一同前往。”
“你表姐可就是坐在此處的永安侯家的蕭三姑娘?”太后有些意趣地繼續問道。
這會謝清溪纔看見,在幾位從未見過的女孩後面,還坐着她認識的姑娘呢。其中就有她的表姐蕭熙,還有林雅嫺以及楊善秀,以及那日一同在王府被蜇的兩個姑娘。
“回太后,那正是民女的表姐,”謝清溪點頭稱是,而蕭熙則衝她眨了一下眼睛。
太后又道:“今個叫你們來呢,也不是爲着旁的,只是先前你們去成王府做客,原本是好事,誰知竟遇上那等事情。不過你們放心,皇上已經申斥成王了,讓他回去好生反省了。”
謝清溪眨了眨眼睛,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了,太后娘娘這不是讓自己得罪人嘛。
突然陸庭舟開口說道:“母后,你先前不是說這幾位姑娘受了驚嚇,要賞賜這些姑娘的。我瞧這幾位姑娘都在坐着半晌了,你這賞賜還沒給呢。”
“皇上,你瞧瞧你這個弟弟,就還跟長不大的孩子一樣,這麼多晚輩在呢,哪有他這樣替人朝我這個母親要東西,”太后寵溺地看了他一眼,對着皇帝似真似假地抱怨。
因爲陸庭舟的打岔,謝清溪總算是逃過一劫,所以太后賜她入座的時候,她可是感恩戴德地很呢。
她就坐在蕭熙旁邊,兩人雖然都有無數地話想和對方說,可是在這種場合哪敢隨便開口。
此時便聽太后開口:“允琅,如今你年紀也大了,你母妃之前同我說了好幾回你這婚事,想求着皇上給你指一門婚事。如今我這個做祖母,便替你做一回如何?”
“孫兒但聽祖母安排,”成王世子陸允琅立即起身說道。
而此時坐在蕭熙一側的楊善秀,忍不住捏緊帕子,千萬,千萬……
閣老楊天臣之女楊善秀侄女今賜婚成王世子,擇日大婚。
謝清溪忍不住去看了楊善秀一眼,兩人視線相撞,碰見她略帶激動的眼神,可見這個結果對她這樣對世人來說,已失了清白的姑娘,是最皆大歡喜的結果。
畢竟她當時也是情況緊急,而成王世子也是爲了救她纔不得不這麼做,所以這還能成了一段佳話呢。
等宣了這道聖旨,這龍舟比賽便開始了。皇帳門簾被緩緩往兩邊拉去,謝清溪正襟危坐地盯着江面看,就連最後哪支龍舟隊贏了,她都不知道呢。
陸庭舟從這個視線看過去,只能看見她的側臉,白玉無瑕的臉蛋上,鼻樑挺拔峭立而鼻頭則是小巧玲瓏,一雙又靈動又精緻的杏眼,很認真很努力地看着江面呢。
若是她也同楊善秀這般的年紀,那今日這道賜婚聖旨,便只會是她同自己了。
待比賽結束之後,太后便讓這些貴女各自告退了,不過每人都得了太后的一份賞賜。
謝清溪起身時,不經意地朝陸庭舟的方向看過去,卻突然看見他腰間掛着的一串紅色絲線,上面好些指甲蓋大小的玉葫蘆,一個個剔透的可愛。
她的玉葫蘆
這人膽子可真是大,居然也不怕讓人覺得,這是女子送他的物件。
待太后啓程回宮之後,身邊的嬤嬤伺候在她身邊,她有些疲倦地開口:“這些姑娘裡頭,你覺得誰是庭舟心上之人?”
旁邊的徐嬤嬤有些不敢說,太后又問了一遍,她才緩緩開口道:“先前你說了爲難的話,六王爺就只替那位謝家姑娘開口解圍了。還有那賽龍舟的時候,老奴看着六王爺好像朝那邊望了幾眼,只是那些姑娘都坐在一處,具體瞧誰老奴便真的看不出來了。”
“唉,”太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道:“看來便是那個謝家的姑娘了。”
徐嬤嬤立即有些驚色,看着太后小聲說道:“可老奴瞧着那位姑娘年紀倒是有些小啊。”
“我自己的兒子,我如何不瞭解他的心思,若是別的適齡姑娘,他只怕早已經求到我跟前來了。如今他這般按兵不動,便是那姑娘年紀不適合,”太后也是無奈啊,畢竟兒子難得心動,只是這姑娘的年紀未免也太小了些。
可是突然,太后又冒出一個驚駭的念頭。
她抓住身邊的扶手,緩緩道:“你說庭舟他一直不願大婚,是不是就是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