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4 君要臣死

“老劉?!”秦五眼神一寒:“他去作何?”

“劉軍醫是去查看藥煎得如何了!”士兵將所知悉數說出:“先前在軍營裡,秦副將曾給過屬下幾張調養方子,屬下每每按那方子替將軍煎藥或熬藥膳補湯,劉軍醫多會過去,說是屬下不夠細心,火候控制得不夠!”

劉軍醫待將軍之事一貫上心,這些年來親自替將軍煎藥是常有的事情。

秦五卻是徹底變了臉色。

也就是說,老劉這些時日時常會主動接觸到將軍的藥膳……!

“來人!”

秦五立時吩咐道:“將劉軍醫即刻帶過來!”

帳內傳來一道聲音:“並儘快搜查其身上與住處內外是否有可疑之物——”

這藥纔剛被送來,若問題當真出在此人身上,那麼對方未必有足夠的時間將毒藥處理乾淨。

秦五點頭,立即命人去了。

等候的間隙,秦五的臉色一直緊繃着。

他雖然篤定下毒之人必然就在將軍身邊,但若論起老劉,他並不曾真真正正地上心懷疑過。

老劉跟在將軍身邊的時間不比他短多少,雖因職責不同而比不上他與雲六出生入死並肩作戰的交情,但在他眼裡也算是信得過的老友了!

而他和王爺方纔那場戲,也並非是特意演給老劉看的,而是要演給所有人。之所以也一併瞞着老劉,是因爲現下每個人都很可疑,沒有相對明確的懷疑對象,因此,他們更多的用意是想借老劉之口將將軍已經無礙的消息傳出去——

可現下老劉卻成了最可疑的人!

劉軍醫很快被帶了過來。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劉軍醫神色困惑不安:“如此急忙將我喊來,可是將軍的身體又有了不適?”

“倘若喝下你經了手的這碗毒藥,必然是要不適!”秦五驀地擡起手中的刀,指向劉軍醫,怒聲道:“劉洪山,你竟膽敢毒害將軍!倒是我小瞧了你!”

“什麼毒藥……什麼毒害?”看着近在身前的鋒利刀尖,劉軍醫臉色一陣泛白:“你竟懷疑是我下的毒!我有什麼理由要害將軍?!”

秦五恨恨地盯着他:“我倒也想問一問你,你這般狼心狗肺是爲何!”

他方纔仔細想過了,老劉近來並非沒有絲毫異樣,只是他根本沒有真正留意思索過,現下想來,只覺得其中不乏有疑點在!

“我豈會……!”

劉軍醫滿臉急色,一幅老實人被冤枉卻有理說不清的模樣,正要再往下說時,忽有兩名士兵快步走了進來,爲首者手中提着的是劉軍醫平日隨身帶着的藥箱。

“秦副將,我等在劉軍醫房中仔細搜過了,並未曾發現任何可疑之物,唯有這隻藥箱上着鎖尚未能打開查看。”

“鑰匙——”秦五看着劉軍醫說道。

對上他的眼睛,劉軍醫微微抿緊了脣,沒再說話。

秦五見狀眼神更冷了幾分,轉過身去,舉起手裡的刀,朝那被放在桌上的藥箱砸了下去。

“哐當!”

藥箱從中被一劈兩半。

裘神醫走上前去,很快從那藥箱裡找到了關鍵之物——一小瓶還餘半瓶不到的藥粉。

經對照後,裘神醫確認道:“這瓷瓶中的毒粉,同藥碗中所摻,乃是同一種奇毒。”

“你還有什麼話說!”秦五手裡的刀幾乎要刺破劉軍醫的脖頸。

劉軍醫閉了閉眼睛:“是我……”

事到如今,他已沒什麼再好辯解的了。

而承認的這一瞬,他心中竟有那麼一絲難以言說的輕鬆感。

且將軍的毒也被解了,如此也好……

思及此,劉軍醫在秦五的刀下跪了下去,眼睛通紅地向牀帳的方向重重叩下了頭,而未能說出半字。

這時,牀帳被從裡面撥來,其內之人起得身來,下了牀,在牀沿邊站定。

劉軍醫緩緩擡起頭,看向那高大的人影。

然而眼神卻是驟變——

“你……你不是將軍!”

對方身穿白色中衣,且從領口處可見,不止穿了一件中衣,而身上披着的乃是將軍的氅衣……此時這般站起身來,一眼便可看出了差距!

不止是身形的差別,樣貌也不難分辨!

雖然對方亦是花白的髮髻和絡腮鬍,但此時給他的感覺卻根本不像是一位六旬老人!

可方纔他替對方把脈時卻半點不曾察覺到異樣……

且那脈象,分明正是中毒之後該有的虛弱無疑!

劉軍醫的餘光裡得見站在一旁的裘神醫,心中涌現出一個猜測來——據說醫術高明者,有着改變脈象的本領……

“我當然不是。”燕王看着跪在面前的人,道:“說出解藥在何處,可暫時保你一命。”

他此番假扮將軍,傳出將軍轉醒的消息,爲的就是引出下毒之人。

若說十分像,自然是做不到,但有裘神醫在,扮個七八分相似,在這視線昏暗不清的晚間,也足夠拿來騙一騙人了。

至於聲音——

他自幼便不是個安分的性格,用母親的話來說,專愛琢磨些稀奇古怪欠揍的東西。

約是七八歲的時候,他父皇救下了一羣賣藝的江湖人,其中有位擅口技的先生很有些本領,他覺得新奇有趣,便跟着學了些。起初只是仿着些物件兒和動物發出的聲音,待後來學得精了,也能將身邊人的聲音學個幾分像。

但許久不練,早已生疏了大半,此番之所以能得以矇混過關,恐怕同聽的人過於心虛而不曾仔細留意分辨也有關。

劉軍醫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所以,將軍的毒到底還是沒能解成。

他就說,怎會有這般僥倖之事……

想到拿到毒藥時聽到的那番話,他神情怔怔地搖着頭道:“我沒有解藥……此毒也無藥可解……”

“你他孃的放屁!怎麼可能沒有解藥!”秦五一把將人拽起,當即就揮起拳頭朝對方臉上砸了過去,紅着眼睛吼道:“把解藥交出來!”

劉軍醫被他這一拳打得踉蹌後退撞到了身後屏風,歪倒在地上,嘴角有鮮血溢出,卻露出一絲苦笑,啞聲道:“我拿到東西時便聽他們說了,此乃無解之毒……現下事情已經敗露,我有什麼理由再說假話?”

無解之毒?!

這四個字猶如一記重雷,在秦五腦海中炸開。

他看着劉軍醫的眼神幾乎憤怒到了極點,其內殺意騰騰:“將軍從未虧待過你!”

可這畜生事先明知是無解之毒,卻依舊用在了將軍身上!

這份心思,縱然將其碎屍萬段也不爲過!

“是,將軍未曾虧待過我……”劉軍醫半跪倒在地,低低的聲音愧疚而悲沉:“但我若不殺將軍,死的便是我家中母親和妻兒……我本已打算好了,將軍走後,我定會跟隨而去,拿我這條命來向將軍贖罪……”

“贖罪?你贖得了嗎!”秦五滿是怒色的眼睛裡噙了淚光:“將軍倘若出事,你這忘恩負義的爛命便是死一百回又有何用!你若當真還有一絲良心,就該趁早將此事同將軍言明!依將軍的爲人,又豈會對你家中人等置之不理?!”

這不止是爛心爛肺,更是蠢得透頂了——他都覺得蠢的人,這究竟得是蠢到什麼地步!

“在此當前,將軍自身難保……”劉軍醫苦笑着道:“君要臣死,爲臣者又豈有活路可言……即便不是我,也會有其他人,即便不是下毒,也會有其它手段……”

要將軍性命的,但凡換成其他人,他都不至於會選這條路——

秦五聽得身形陡然一僵。

君要臣死……

阿葵瞳孔驟縮,裘神醫亦是赫然變了臉色。

對許將軍下毒的幕後主使……竟然是當今皇帝?

想當年許將軍和定南王與先皇一同打下大慶江山,當今皇帝不過是個坐享其成伸手端飯吃的小崽子罷了,且這些年來要政績狗屁沒有,要能耐——就下毒殘害功臣這點能耐?!

別問,問就是嫌命太長,龍椅太硌屁股,迫不及待想要早日滾下來?

裘神醫氣得夠嗆,卻沒忘記關鍵,向劉軍醫問道:“此毒是何人配製?”

劉軍醫已是面若死灰,搖着頭道:“我不知道,我所要做的只是讓將軍服下此毒……”

秦五覺得自己不能再聽對方說話了。

若非是靳熠攔着,他恐怕已經將對方的腦袋削了下來!

燕王看向秦五:“先將人帶下去,或許還有用。”

秦五強忍着情緒,咬牙應下。

劉軍醫被押了下去,阿葵看着那隻早已冷卻的藥碗,眼神反覆變幻着,向裘神醫問道:“老太爺所中之毒,當真是此毒嗎?先前我分明也仔細檢查了老太爺的飲食,卻從未驗出異常來……”

不單是她,在她來之前,老太爺身邊的人在姑娘先前再三的交待叮囑下,也不曾有過半點粗心大意。

可爲何他們都未曾察覺到有人下了毒?

銀針試毒十分侷限,只適用於砒霜一類同等毒性的毒藥,但她拿來試毒的分明也是裘神醫方纔所用的降龍木木珠……這是姑娘特地讓她帶上的!

“許將軍所中之毒,確是此毒無誤。”裘神醫放下驗看毒粉的細小銀勺,道:“只是此毒毒性奇特,而先前此人必然是分多次少量摻在了許將軍的飲食中,故而纔不易被察覺到。”

此毒的配製十分高明。

若是多次少量服下,一時不會出現太過兇險的反應,且尋常醫者根本判斷不出中毒的症狀,即便因此喪命,拿一句“操勞過度以致身體耗空”,來掩蓋真正的死因也是使得的——

皇帝——不,狗昏君這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走許將軍的命……!

阿葵臉色煞白地點頭。

少量多次……

沒錯,定是如此了……

劉軍醫顯然定是這樣日復一日將此毒下在了老太爺的飲食中,今日見老太爺“醒來”,以爲計劃失敗,慌張之下,這才加重了分量。

若不然,恐怕還沒辦法抓出下毒之人!

可現下要怎麼辦?

這毒當真沒有解法嗎?

阿葵心神慌亂間,燕王已經向裘神醫問出了相同的話:“如今已查明將軍所中是何毒,敢問神醫是否有辦法替將軍解毒?若還有辦法可想,但凡有需要之處,還請神醫儘管直言,事關將軍性命,無論如何都需盡力一試。”

裘神醫沉默了片刻後,道:“現下還不敢下斷言,待我將此毒仔細驗看罷,才能知有無對策可用……”

那邊,秦五已經“撲通”一聲朝着裘神醫跪了下去。

五大三粗的高大漢子已經要哭出來:“我家將軍不能有事……還望神醫盡力相救!若神醫能救下我家將軍,秦五下半輩子願爲神醫做牛做馬!”

他身強體壯,論起幹活,牛馬也不是他的對手。雲六先前就曾誇讚過他,若他是頭驢,磨都能被他拉翻——這應當是誇讚沒錯吧。

且他火燒得也好,這一點裘神醫也是知道的!

總而言之,只要能叫將軍平安無事,他什麼都能做,哪怕是以命換命!

他不能沒有將軍。

許家軍不能沒有將軍。

天下人也不能沒有將軍!

言罷,秦五重重地將頭磕下,發出“哐”地一聲響。

裘神醫嘆了口氣,彎身去拉,卻沒能拉得動,秦五跪在那裡不動如山。

只能道:“你放心,我此番是受許姑娘和吳世孫所託前來,斷無不盡力的道理。”

他甚至覺得自己盼着許將軍平安的心情並不比秦五來得少。

他平生有兩個夙願,其一是醫好閨女的病,如今在許家姑娘的相助下已經達成。

另一個便是——有生之年能夠看到許將軍和定南王冰釋前嫌,重歸於好,破鏡重圓。

且許將軍一生英明神武,怎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屈死在這狗昏君的算計之下?

許將軍就該好起來,把這恩將仇報的白眼狼兒從那把椅子上拽下來!

思及此,裘神醫只覺得心底有團火在燒着——他空有一身醫術,這輩子卻從來沒幹過什麼像樣的大事,這一回這位英雄好不容易有能用得上他的地方,他無論如何都要盡力保住這位將軍的性命。

但……此事註定很難。

不是在心底喊一喊口號,使使勁就能辦得成的。

而若是從捷徑上來考慮,最好的法子自然還是找到製毒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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