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碧華靈君府裡的小仙童們都覺得,自己家靈君,離着誅仙台一天比一天近了。

他們愁眉苦臉,他們提心吊膽。

比如今天早上,丹絑仙帝又起牀不早,起來後看起來依然有點懶,但又似乎有種不尋常的喜悅與滿足。

丹絑仙帝走到廊前,碧華靈君今天沒出門,正在中庭坐着,一隻小豹子蜷在他的膝蓋上打瞌睡,小豹子兩隻肉滾滾的前爪抱着碧華靈君腰上一塊流雲佩,叼着玉佩上的穗子輕輕打鼾,碧華靈君伸手輕輕搔着它的肚皮。

雲清站在柱子旁,看見丹絑仙帝注視着靈君,仙帝的嘴角彷彿不由自主一般浮起一抹微笑,走下臺階,向靈君走去。

丹絑的身影走到了碧華靈君身邊,碧華靈君擡起頭,丹絑再望着他的雙眼微微一笑,緊挨着碧華靈君坐下,也伸出手,與碧華靈君一起,撫摸小豹子的肚皮。

雲清身上的寒毛一根一根一根地豎起來。

但他身上的寒意,遠遠比不上在碧華靈君附近的草叢裡臥着的儻荻。

儻荻身上掛着那隻膏藥狐,蔫頭耷腦地趴在草叢中看熱鬧,慰藉自己焦躁的心,他看見丹絑仙帝親密地挨着碧華靈君坐下,一邊伸手撫摸着小豹子的肚皮,一邊低聲喚了碧華靈君一句:“清席。”

乍一聽,儻荻不知道這個清席到底是什麼,聽起來像個名字,但那個小豹子的名字又不叫清席。正在此時,他又聽見丹絑仙帝繼續道:“清席,一想到從今後只有我這樣喊你,我就很歡喜。”

儻荻方纔恍然明白,一時間沒有按捺住忍不住要豎起的脊背毛,打了個寒顫,幾乎震掉了他身上掛的那隻膏藥小狐,小膏藥立刻扭了扭,又緊緊貼在他身上。

再後來,碧華靈君站着,丹絑仙帝就陪他站着,碧華靈君坐着,丹絑仙帝就在一旁坐着,終於,池生去前廳侍奉茶水,看見靈君擡手,替帝座添了杯茶,帝座端起茶杯,雙眼深情款款注視靈君片刻,方纔將茶水喝下。

完了。如果前陣子靈君和丹絑仙帝還只是偷偷摸摸地勾勾搭搭,那麼從今天起已經驀然變成了光明正大地恩恩愛愛如膠似漆。

雲清和池生等小仙童們團團亂轉:“萬一被發現,靈君被玉帝判做要上誅仙台怎好?”

仙獸們就趴着嘆氣,葛月等等嘆氣不語,玄龜從殼中伸出半個頭嘆息道:“情這個東西,沾上了就跟魔障了似的,解不了。”

儻荻掛着膏藥狐道:“那個啥了帝座,罪過肯定不小,但帝座他老人家如此高的仙階,倘若他真的死心塌地看上了靈君,玉帝說不定也不會怎樣。”尾巴拍打一下草皮,“也只是說不定而已。”

小仙童們擔不住大事,急得有點帶了哭腔:“怎麼好怎麼好,眼下有哪個能幫靈君和仙帝把什麼魔障給解了?”

卻沒有哪個再接腔。

左思右想,確實沒誰能幫忙。東華帝君一向最愛幫人,但是當年宋珧元君和衡文清君有私情時,碧華靈君和東華帝君兩個加起來,都幫不上什麼忙,這次只剩下東華帝君一個,當然不可能。

東華帝君指望不上,其他的仙者們就更指望不上了。

池生道:“地上的凡夫俗子們有了什麼難處都喊着要老天幫忙,而今我們就在天上,又該喊誰幫忙?”

也可能是九重天上浮動的莫名的靈氣聽見了池生的哀愁,居然真的憑空中冒出了一位幫忙的神仙。

那是再一天後,丹絑又坐在碧華靈君身邊,找些話來閒聊,在小仙童們的眼中看來,又是一片恩恩愛愛的景象。

碧華靈君在心中打了個主意,他知道丹絑一向沒長性,當下只是一時興致來了,所以預備認準了一個“拖”字,左拖右拖,拖得丹絑沒了興趣,此事便煙消雲散。

丹絑這裡,卻是對碧華靈君有十分的把握,他老人家打從生下來起,就高高在上,後來貴位仙帝,沒幾個能在仙階上壓得過他,更沒誰能贏得了他,除了看上白孔雀時受了點挫折外,沒什麼事情不遂過他意的。

對於白孔雀,丹絑覺得,那是當年,而今他已不同往日,懂得把握分寸。比如那天晚上,知道碧華原本叫如意,他本來十分想不厚道地笑兩聲,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深情款款地道:“這個名字,確實,咳咳,當時給你起這個名字的凡人不懂好歹,這名字,只當不存在過,清席,我只喊你清席。”當時碧華靈君的神色有點古怪和僵硬。丹絑覺得那是被自己感動了不好意思表露。

而且,碧華靈君的脾氣也和白孔雀大不相同,碧華靈君性子隨和,偶爾冒出一兩句油腔滑調的話讓丹絑大生知己之感,惺惺相惜。碧華靈君相貌俊朗,本不是丹絑的愛好,丹絑一向愛清秀文弱的,但最近幾天丹絑再看碧華靈君已經怎麼看怎麼順眼,怎麼看怎麼喜歡。他認爲這是因爲愛。

相貌般配,脾性相投,碧華靈君一園子水靈靈的小仙獸們丹絑也很喜歡,因此愛好也相同,丹絑如此分析,感覺自己和碧華靈君簡直是滿天界最合適的一對。

於是,就在這樣一個丹絑真情切意,碧華敷衍拖拉,各自爲了各自美好的希望努力之時,和風熙熙中,丹絑一笑,碧華也陪着一笑,丹絑擡手替碧華斟上一杯茶水,碧華靈君舉起茶盅,小仙童來報:“帝座,靈君,凌章宮的華光天君來了,說來拜見帝座。”

碧華靈君急忙起身道:“快請。”

華光天君執掌凌章宮,一向不大露面,碧華靈君在天庭無數年,見他也只寥寥幾次,天庭中的衆仙時常過來向丹絑問安,但華光天君確實沒來過,也是他今天過來,碧華靈君纔想起似乎還有他沒來。

丹絑道:“唔,又是哪位小仙麼,讓他到這裡來罷。”小仙童領命而去,等到引着的那個身影出現在中庭時,丹絑隨意看去,神色卻凝住了。

碧華靈君正要起身迎向華光天君,卻只見他在不遠處停下,丹絑滿臉驚詫,慢慢起身,他二位視線相交,四周的氣息驀地有了一種暗潮洶涌的糾結。

華光天君銀白仙袍的衣袂在和風中微微拂動,清雅文秀的面容似乎平和淡然,又似乎掩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碧華靈君瞭然大悟,華光天君的原身,好像正是一隻白孔雀。

凡間有句話說的好,千萬別在背後說人。果然,剛剛聽帝座回憶完他當年苦求不得的悲傷情史,他老人家當年沒弄到手的舊相思就上門了。

碧華靈君興致勃勃地站在一旁,看丹絑直着雙眼一步步走出涼亭,那銀白的身影也向前幾步,一句清雅和緩的聲音飄來:“帝座,數年未見,可還好麼?”

丹絑已走到他面前,直直地凝視他:“白華,你……你……肯來看我。你不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