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華靈君又弄了一隻靈獸回來。
這隻靈獸是碧華靈君從太上老君那裡討的,名字很好聽,叫做琳琅獸,但長得有點猙獰,渾身紫丟丟的,腦袋鬃毛刺刺,大嘴巴,暴獠牙,大鼻孔,眼如銅鈴,身上的皮質粗/硬如穿山甲,四隻爪子粗而笨拙,長着尖利的爪鉤。
碧華靈君抱着它進門,小仙童和其他的仙獸們都被它嚇了一跳。雲清結結巴巴道:“靈~靈君~~你弄回來了一個啥?”
碧華靈君拍了拍懷中醜獸的鬃毛,道:“沒見識了罷,琳琅獸聽說過沒?就是它。在天庭也是幾千年難得一見,我今天碰巧在老君那裡見到了。”
池生和雲清咬着手指看那隻琳琅獸,它還是隻幼獸,正應該是憨態可掬天真爛漫的時候,它現在已經醜成了這樣。如果他日成年後,長開了,還會醜到什麼地步,簡直不能想象。
這隻琳琅獸本來是北海龍王做爲珍稀之物贈送給太上老君的,但因爲它實在醜得不行,老君府中的小仙童們都嫌棄它,不愛管他,老君自己事務繁忙,也沒空照拂它。正好今天碧華靈君路過兜率宮門口,太上老君感應到,馬上讓小仙童請他府中坐坐,果然,碧華靈君看見這隻稀罕的琳琅獸,雙眼一亮,太上老君立刻順水推舟:“此靈獸十分罕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養它,還是碧華你對靈獸懂得多些,你如果喜歡,我就將它轉贈給你,如何?”
碧華靈君歡歡喜喜地答應了,兜率宮的小仙童們感激地目送他揣着琳琅獸離去。
碧華靈君將琳琅獸放在地上,它在兜率宮中被鄙視冷落了很久,幼小的心受了傷,因此它怯怯地趴着,不敢亂動。但“怯怯的”這種纖細的舉止,於它的外表上不大能看出來,在旁人的眼光看來,只是它像塊石頭一樣蹲在地上。
雲清問:“它爲何不動?”池生道:“認生吧。”碧華靈君站在旁邊滿意地端詳它,丹絑仙帝聽見有動靜,從內廳踱過來湊熱鬧:“碧華,你又弄了個什麼回來?”走到近前,來回打量了一下:“嗯?這隻醜醜的小獸是何物?”
醜這個字眼飄進琳琅獸的耳朵,刺痛了它敏感的心,它努力把臉貼在地面上。丹絑笑道:“不過這孩子倒是挺懂事的,見了本座如此恭敬。應該是隻名貴的珍獸。”
碧華靈君道:“帝座好眼光,它是隻琳琅獸,乃幾千年難得一見的珍獸。”
丹絑望向他道:“碧華,今後只稱我丹絑就行,其餘的喊法太生疏。”碧華靈君的眼光正膠在琳琅獸身上,隨口應了一聲,丹絑滿意地微微一笑。
碧華靈君繼續端詳琳琅獸,丹絑道:“難道你在想給它起個什麼名字好?”碧華靈君點頭道:“正是,不過我起名一向不怎麼樣,想不出什麼上口的。”
丹絑道:“府中的靈獸們,你起的名字都很不錯麼,我很喜歡,比如當日源珟這個名字,我就喜歡得很。”
碧華靈君皺眉喃喃道:“是風雅些好,還是通俗些好?”
丹絑道:“它既然爲琳琅獸,此名就十分風雅,恐怕也要個風雅的名字方纔合襯。”琳琅獸笨拙的前爪動了動,它在老君府時,小仙童們每天都阿醜阿怪地胡亂叫它,眼前的這兩位仙君雖然也說它醜,卻要給它起好聽的名字,讓它有點感動。
碧華靈君皺眉沉思,丹絑又道:“既然它渾身都是紫的,叫紫琅罷了。”
碧華靈君雙眼亮了亮:“紫琅紫琅,真是好名字。”丹絑微微浮起笑容,碧華靈君躬身道:“多謝帝座賜名。”
丹絑頓時皺眉道:“不是方纔你已應了,以後只稱我丹絑麼?”
碧華靈君這纔回過神來,愣了一愣,連忙道:“小仙知罪,方纔走神,唐突冒犯帝座,請帝座恕罪。”
丹絑看了看碧華靈君,又低頭瞧了瞧剛剛得了個好名字喜悅地偷偷擡起頭的琳琅獸,臉色神色不變,淡淡說了句:“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太惶恐。”轉身拂袖離去。
池生和雲清幾個小仙童在一旁看着,卻不知怎麼的,都感到冷颼颼的,忍不住想要瑟縮。
琳琅獸有了名字後,被放到院子中和其他靈獸親近,因爲最近靈獸們也都在掛念碧華靈君和丹絑仙帝的事情,只是探頭探腦地打聽剛纔靈君又和仙帝怎樣怎樣了沒有,沒來得及和琳琅獸搭訕。琳琅獸孤獨地在院子的青草叢中蹲着,它知道人家會嫌它醜,不敢亂動,蹲在草叢中注視着自己前爪的爪鉤。
到了就寢時,碧華靈君在牀前寬下外袍,丹絑斜靠在牀上,道:“碧華,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一直不肯回丹霄宮,只留在你府中?”
碧華靈君老實地回道:“不知。”
丹絑望向虛空中的某一點,慢慢道:“一則,是我確實不想走,二則,在丹霄宮中,我曾經做過錯事,現在想起來,還心中有愧。”
碧華靈君走到牀邊,掀開雲被,丹絑轉而看向他道:“你難道沒聽誰說過關於我的……一些……不怎麼樣的舊事?”
碧華靈君道:“哦,不曾聽說過。”
當然,碧華靈君是聽過的,東華帝君曾經告訴他的一些隱晦傳聞一直在碧華靈君心中惦記着。碧華心中,現在其實早就抖擻精神,想知道丹絑當年不怎麼像樣的舊事。但是碧華靈君深諳一個道理,在這種情況下,越不動聲色,越能聽到更多的內幕。想聽的情緒太過露骨,反而可能讓對方不敢多說。
在碧華靈君努力的不動聲色中,丹絑果然不負他望地道:“那我如果將當年的事情說給你,你願不願聽。”
碧華靈君淡定地坐到牀上,淡定地道:“只要帝座不嫌棄小仙。”丹絑皺眉道:“你就不願喊我一聲丹絑麼?”
在這個時候,最好是順着丹絑帝座的意思,不要逆了他老人家的羽毛,萬一他一個不高興不說了,那就不好了。
碧華靈君微笑道:“只要……丹絑你,不嫌棄我。”
丹絑滿足地笑了,注視着碧華的目光也變得更柔和:“昔日……唉……只怪我當年太過年輕,不知道喜歡該怎樣表露出來,可能連喜歡都不大知道是什麼……”
丹絑嘆了口氣:“我,當年,當然這個當年我也記不清是多少年前了,總之那時候我還年輕的很,我也曾以爲自己喜歡過一個仙。”
碧華靈君熱血沸騰,依然不動聲色,聽丹絑繼續往下說——
“他,他和我同是羽族,原身是孔雀,羽毛白得像最白的雲。他雖然是比我低了很多的仙者,看起來總那麼冷清清的,我年少的時候性情比較急躁,火氣大,所以喜歡這種清冷平和的,而且他就算站在你面前,也像離得很遠,他離得越遠,越想把他抓起來放在身邊,他越看起來平和,我越想看看他不平和的樣子。”
碧華靈君在一旁不吭聲地坐着,暗道,大概能猜到丹絑後來那個強逼仙者的名聲是怎麼來的了。
丹絑的口氣很唏噓:“我,我雖然這樣想,但是還是怕惹他不高興,只是小心翼翼地。我其實真的沒幹什麼逼迫的事情,現在也不知道我哪裡逼迫他了。我只不過常常悄悄地跟在他身後,他到哪裡我就到哪裡,在不遠處看看他的身影我就滿足了。我也只不過有時候會在他住的地方徘徊徘徊,再按捺不住時,就將將他喊到身邊,隨便說說話而已。再而後,也就讓一些小仙侍們替我留意一下他的平時舉動,譬如他今天吃了什麼去了哪裡幾時就寢、我,我最多也就是趁他睡着的時候在他牀前站站,要是知道他想要什麼,便去替他尋到,再偷偷放在他身邊而已……唉,我不明白,他爲什麼越來越害怕我,我明明沒做什麼……”
碧華靈君默默無言地坐着。
丹絑更加唏噓地繼續道:“直到那一天,我得到一件十分珍奇的玩器,我覺得他一定喜歡,才初次到他面前,問他願不願意到我府裡看看。我……我當時實在太年輕,以爲問了之後他一定答應,沒等他答應我就帶着他到了丹霄宮中,結果,剛到丹霄宮,他就跪下對我說,求我放了他,他說他不能承受我的好意。我很震驚,也很難受,問他爲什麼那麼害怕,想先帶他去看那件玩器讓他安下心,然後再告訴他我不會強迫他,如果他不喜歡,我就連小心翼翼做的那些事情都可以不做。結果,還沒等我開口,他就……”丹絑的聲音頓了頓,“丹霄宮在天闕最高層,他直接從丹霄宮的臺閣上跳了下去,沒有用任何仙術……若非浮黎正好經過,他可能就……”
碧華靈君還是默默無言地坐着。丹絑接着道:“後來我才明白,我當時不過是年少好奇,並不明白真正喜歡與如何喜歡。但,天庭之中,後來人人都有些怕我,這也是我自作自受。與魔族那場大戰時,我還在想,如果我就此沒了,會不會天庭也覺得少了個禍害,恐怕沒誰能爲我難受一下。沒想到,我沒有就此沒了,又變回了一枚蛋。在蛋中呆了萬兒八千年,漸漸的我醒了,玉帝感應到了,他可能覺得有些頭疼,不知道拿我怎麼辦好,我半睡半醒的時候聽見他做了個套兒,哄着你孵我出來。”
丹絑又轉而看向碧華靈君,笑了笑:“你歡天喜地將我抱回去,多虧了你的仙氣,我才能又出了殼。我出殼的時候變成幼虎哄你,一來想謝你讓我重新出殼,二來,其實我也想,好不容易又有個誰能喜歡我一下,有點想多撈一陣子的意思。”
碧華靈君依然沒什麼大反應地坐着。
丹絑接着道:“碧華,你其實是天庭裡惟一一個沒怕過我,又對我好過的,我最近一段時間思來想去,終於決定了一件事。”
丹絑望着碧華靈君,雙目驀地深邃起來:“碧華,本座……我如今才領悟,我已喜歡了你,你願不願和我從此相偕相伴,永爲仙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