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滿城喧囂皆已落下,一片寂靜,漫天繁星卻無明月。
顧雲錦去了二房的院子, 顧愷升還在書房。
她推門而入, 顧愷升已經等着她了。
“來了。”
“二叔。”顧雲錦福了福身, 柔聲喊道。
“我就不出面了, 你自己去問, 問完之後,人要怎麼處理,你決定。”顧愷升說完, 顧雲錦沉默了片刻,她之前並沒考慮過問完之後人要怎麼處理。
聽顧愷升的意思, 這人, 是不能留的。
“好。”
她應下之後, 正準備問人關在哪裡,只見顧愷升轉動開了筆架, 掀起了桌上的按扣,隨後按了下去。
桌下的木板緩緩移開。
顧雲錦與片刻的驚愕,隨後恢復如常,顧愷升遞了倆火摺子給她,說道:“去吧。”
顧雲錦下了甬道, 點燃了甬道旁的油燈, 甬道並不短, 下面一片漆黑。
她拎着油燈緩緩走了下去。
地牢裡的馮清, 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 這地方是哪裡他並不知道,沒有聲音, 沒有光亮,一連多日,除了送飯時會見到一點光亮,後面便是無盡的黑暗,送飯的人一句話都不說。
顧愷升留了他一命,定是還有話想問他,只是,他不明白,爲何把他關起來卻一直沒有來問。
再不來,馮清感覺自己就快熬不住了。
顧雲錦拎着油燈出現時,看着馮清從地上站了起來,牽動着鐵鏈哐噹的一聲響。
看着他那眼中一閃而過的欣喜,顧雲錦微微蹙眉。
她拿出鑰匙打開了牢門,將油燈懸掛在門口,信步走了進去。
“竟然是你。”
顧雲錦聽着他的話,微微一笑,薄脣輕啓:“馮清。”
馮清聽顧雲錦喊出了他的名字,愣了一下,並未說話。
顧雲錦看着被鐵鏈鎖住了手腳的他,緩緩問道:“你家主子,綁我準備做什麼?”
“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
顧雲錦冷嘶了一聲,皺眉望着馮清,“綁了你幾天,卻未來問話,是不是很疑惑?”
“不來問,是因爲我早就知道裴少鈞想做什麼,你的回答其實意義不大,我只是有點好奇,他這次能有多下作而已。”
馮清輕笑了一聲,他不信顧雲錦的話,這個計劃,只有裴少鈞與他知道,顧雲錦怎麼可能知道?
聽着這一聲輕笑,顧雲錦也笑了一聲。
“上一次,他計謀並沒有成,這次,因爲皇上賜婚,他等不及了吧。”顧雲錦眼神中透着狡黠,臉上的笑容讓馮清色變。
只聽她繼續說道:“所以,纔有了你半夜帶人來綁我,綁我去做什麼?”
“裴少鈞想毀了我,然後控制我嗎?”
馮清聽着顧雲錦的話,臉色越來越沉,眼神也越來越暗。
看着馮清的神色變化,顧雲錦冷笑了一聲,“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被我猜中了?”
馮清死死的盯着顧雲錦,似乎想從顧雲錦的臉上看出答案來。
顧雲錦看着他的眼神,緩緩的笑了起來。
“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爲……裴少鈞,根本就不是裴文懿的兒子。”顧雲錦的話,讓馮清的心墜入了的深淵。
這樣的秘密,顧雲錦是如何知道的?
又爲何要告訴他?
“其實,他想要奪回自己的東西,可以啊,光明正大嘛?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們呢?”
顧雲錦想起了夢中的種種,她曾掉以輕心,只當是一個夢而已。
只當那是個夢,所以她並未去恨;只當那是個夢,所以她並不怨;只當那是個夢,她努力改變自己,以爲如此就可以改變結局。
她忘了,在這個世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你們?”馮清問。
“你是裴少鈞最信任的人,難道你不知道太孫中毒的事情?”
馮清心中大駭,他們籌謀得極爲隱秘,這些事情顧雲錦到底是如何知道的?太孫是否知道了?
“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馮清的聲音顫抖,他慌了,怕了,籌謀多年的計劃,那是裴少鈞的希望,難道就要付諸東流了嗎?
不行,他得回去,他得讓裴少鈞知道。
顧雲錦並未回答馮清,因爲她已經從馮清這裡得到了答案,謝亦溫的毒確是裴少鈞下的,她想起了夢中謝亦溫的死,沉沉的閉上了眼睛。
馮清就這樣看着她過了許久才睜開眼睛,可眼中盡是陰狠之色。
“馮清,想要報信給主子,託夢吧!”
話落,顧雲錦轉身離去,拎走了油燈,地牢內剩下了一片黑暗。
出去時,顧愷升還在外等着她。
“問完了?”
“嗯。”
“人你想怎麼處置?”顧愷升問。
“殺了吧。”
她說得乾脆,顧愷升看着她的臉色,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好。”
“二叔,那我先回去了。”
“嗯。”
顧雲錦就快踏出屋門時,聽見顧愷升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錦兒,你說裴少鈞他一個相爺之子,需要錢財需要兵權,爲什麼?”
顧雲錦腳步一頓,回頭望向顧愷升。
只見顧愷升面色平靜,望着她的眼神幽深。
“二叔覺得呢?”
“這正是二叔想不明白之處,錦兒聰慧,不願給二叔解惑嗎?”顧愷升這麼問,顧雲錦踏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她伸手關上了屋門走回到桌前。
“二叔是不是覺得,這既要錢財又要兵權,是要準備造反?”
顧愷升望着她笑道:“是這麼覺得,但又有不解之處,故想聽聽錦兒說說。”
“二叔是不放心錦兒,還是想知道事情真相。”顧雲錦問,顧愷升回道:“兩者皆有。”
聽着顧愷升的話,顧雲錦有些猶豫,她並非是不相信顧愷升,只是覺得這秘密,不論是對誰也不該說出口,只要說出口,那便是有可能被有心人聽了去,她不想冒一絲的險。
顧雲錦拿起筆架上未用過的那支毛筆,沾了茶杯裡的水,在桌上寫下了梅妃二字。
顧愷升的眉頭緊蹙,臉色凝重。
“他的真實身份。”
這個秘密,着實讓顧愷升受到了短暫的驚嚇,但想起多年前裴家外室之子接回府的事情,那個時候離梅妃出事恰好過了一段時間。
“大概是因爲想復仇,奪回屬於他的東西,所以纔將我算計成一顆棋子吧,頻頻出手。”
看着顧愷升,顧雲錦沉聲說道:“二叔,我已經選定太孫了。”
“好,我知道了。”
顧雲錦離開之後,顧愷升親自下了地牢,一劍結束了馮清,手起劍落,沒有絲毫的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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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崔氏和郗氏一同被喊至壽安堂,老太太交代了顧雲錦大婚操辦之事。
崔氏應下之後,便來了錦園,崔氏樣樣兒依顧雲錦,但就是要她近日不能頻頻去太子府,閨閣待嫁的女孩,都是要做女紅繡嫁衣的,她是太孫妃,嫁衣無需自己繡,但有些小東西,也是需要她自己繡。
顧雲錦不善女紅是其一,要替謝亦溫治病是其二。
但沒法子,崔氏說的也不無道理,哪有馬上要成婚的小娘子成日裡往未婚夫婿那裡跑的?
她給謝亦溫寫了封信,兩人一同商定,決定由驚鴻接送胥子纓過府醫治。
胥子纓的醫術了得,從醫治那天算起,不過是十來天的功夫,謝亦溫的雙腿就有了知覺。
這個消息謝亦溫要胥子纓先瞞着,等以後全好了,他再告訴顧雲錦。
時間過得飛快,大婚逼近,將軍府裡張燈結綵很是熱鬧,除了顧雲嫿,那些弟弟妹妹並不知之前那些事情,只覺得府中的大姐姐要成親了,是件很高興的事情。
以顧雲祁爲首,一羣孩子經常往錦園裡躥。
因爲孩童的歡鬧聲,增添了幾分喜慶。
顧雲錦卻接到了廣陵的來信,外祖母因爲不小心摔了一跤,骨頭受了傷不宜長途跋涉,她大婚就來不了了。
外祖母還在信中安慰她,並不是很嚴重,但舅舅們草木皆兵,萬般阻撓不讓來,待養好身子了再來。
顧雲錦知道,說不嚴重定是騙她的,只是想要她安心。
她就要出嫁了,但外祖母卻看不到她穿嫁衣的模樣,心中難受得緊。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顧雲錦翻來覆去一直到深夜都沒睡着,三更夜半,院中竟有鳥叫聲,顧雲錦驟然想起那天豐止蹲在牆頭之事。
她起身披了件衣裳出了屋門。
還是那個位置,還是那個黑影,顧雲錦還未開口,豐止便喊道:“大娘子。”
顧雲錦走近,“這什麼時辰了,殿下又不好好休息?”
“殿下的身體已經好多了。”
顧雲錦有些無奈,但她也睡不着,不如去看看謝亦溫,想來她也好幾日沒看到他了。
出了府,謝亦溫的馬車就在牆下候着,顧雲錦上了馬車,琉璃燈的光照得謝亦溫氣色很好,比那日不知道好上多少。
上車坐穩,只聽謝亦溫低聲說道:“走吧。”
豐止趕車,顧雲錦微微皺眉:“殿下這是要去哪裡?”
“帶你去個地方。”
顧雲錦看着謝亦溫,柔聲問道:“你身體,可是好多了?”
“好多了,不用擔心。”謝亦溫說着遞了個錦衾給她:“困了你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我不困。”顧雲錦回道。
謝亦溫笑了笑,“有心事?”
顧雲錦望着謝亦溫,並未說出原因,只聽謝亦溫說道:“對了,皇上說,成親之後就要我回朝中做事了,我想着剛成親,皇爺爺總不至於立刻就要我做事去,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吧。”
“殿下想去哪裡?”
“壑城,廣陵。”
“爲何?”顧雲錦問,謝亦溫笑了笑,“廣陵風景好。”
他並未告訴顧雲錦,他想去看看她長大的地方,見見她最親的親人,以及回到那個初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