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馬車在衛國公府外等了良久,絮兒與鄭淨持急切切地先走出衛國公府大門,當瞧見了雲晚簫,鄭淨持頹敗地嘆了一聲。
“罷了,該來要惹上的,千防萬防都防不住。”說完,鄭淨持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由絮兒扶上了馬車。
看來,女兒終究沒有聽她的話,還是要與這個孱弱將軍,終老一世。
如今雲將軍既然要小住香影小築,這清白說不清事小,她最擔心的是,到最後,雲家肯不肯給自家女兒一個名分?
做了清倌人是無奈,戶籍上已抹不去這點污垢,原想只要留住小玉的清白與好名聲,便可以攀上些才俊,做個正妻也有可能。只可惜,如今那些清白與好名聲已經難保,他日若是雲將軍不要小玉,那小玉便與棄婦毫無區別,只能淪爲富家子弟的妾室。
妾室的苦,鄭淨持知道得清清楚楚,想到這裡,她惴惴不安的心,越發地疼起來。
忘心師太與雲飛、雲揚隨後出來,雲揚是個憋不住話的人,老遠瞧見了雲晚簫,便跑了過來,賊兮兮地一笑,問道:“將軍昨夜休息得可好?”
這是什麼話?
雲晚簫臉上一紅,喝道:“你小子可別胡言亂語!”
雲揚哈哈大笑,“將軍,可要努力些,早些爲將軍府添個小將軍。”
“臭小子,閉嘴!”雲飛黑臉走過來,拉遠了雲揚,憂然看着雲晚簫,“將軍,老夫人那邊……”
雲晚簫心頭一涼,她豈會不知道母親的性子?
“我自會處理,你們先送霍夫人與師太回去。”雲晚簫淡淡說完,恭敬地對着忘心師太抱拳一拜,“師太,若有機會,給我講講禪吧。”
忘心師太輕笑道:“將軍不必心亂,只要當心便好。”說着,壓低了聲音,“岸已看不見,回頭已晚,將軍要步步小心。”
“嗯。”雲晚簫點點頭。
忘心師太也上了鄭淨持的馬車,雲揚還想說點什麼,可還來不及開口,已被雲飛死拖活拽地揪着坐在了趕車的雲家家將一側。
“臭小子,別整天多嘴!”
“大哥,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麼?”
雲飛一臉鐵青,催趕了家將一聲,“走了!”
雲晚簫遲遲不見雲老夫人出來,一顆心緊緊懸着,一直落不了地。
“晚簫。”杜鴻漸老遠喚了雲晚簫一句,雲晚簫急忙瞧了過去。
只見杜鴻漸與雲老夫人低聲說了幾句話,原本臉色就不好的雲老夫人臉色變得更加慘白,靜靜地看了雲晚簫一眼,足以讓雲晚簫覺得刺心的涼。
“娘。”雲晚簫走了過來,歉意滿眸,“我來接你。”
“昨夜,叨擾杜大人了。”雲老夫人對着杜鴻漸福身一拜,看向了雲晚簫,“晚簫,我們走吧。”
“娘?”雲晚簫在路上想了千遍可能的情況,卻沒想到竟是娘先說的走。
杜鴻漸捻鬚點頭,“若是在那邊住得不慣,缺什麼我會叫棠之給送去。”
“先謝過杜大人了。”雲老夫人再拜了一下。
“晚簫與娘先告辭了。”雲晚簫也恭敬地抱拳施禮,然後扶住了雲老夫人的身子,與她一起走出了衛國公府,上了府外的馬車。
雲老夫人才坐穩,便定定地看着雲晚簫,也不說什麼話。
這樣的注視,反倒是讓雲晚簫坐立不安起來,“娘?”
雲老夫人正色問道:“皇上的手諭在何處?”
雲晚簫明白了一些,定是衛國公爲她勸慰了孃親,讓孃親知道了皇上的意思,是要她周旋定王與魚朝恩之間,蠶食這兩人的勢力。
所以,娘定是以爲她與霍小玉是做戲,所以才肯隨她一起去香影小築小住一段時日。
雲晚簫急急地從懷中摸出手諭,交到了雲老夫人手中,“娘,天子詔書,我不得不爲。”
雲老夫人忽地發出一聲冷笑,低頭看了看上面的密令,“我們雲家爲皇家犧牲的……夠多了……”聲音忽然啞了下去,再擡眼,已是熱淚滿眶。
“娘,孩兒會小心行事。”雲晚簫篤定地開口,握住了雲老夫人的手,再點點頭,“我不會有事……”
“你若成事,你定不會有事,你若不成事呢?”雲老夫人厲聲反問,“或許,還未到成事,你便已粉身碎骨。”
雲晚簫知道自己看似風光,實際上是處境堪虞,只是身在朝廷,又如何置身事外?
雲老夫人乾脆地抹去臉上的淚水,吸了吸鼻子,沙啞着聲音大聲吩咐家將,“我們回去,回商州,收拾行裝。”說完,雲老夫人一動不動地看着雲晚簫,“一回去你便辭官。”語聲堅決,並非商量,而是要求。
雲晚簫大驚,“娘,你這是爲何?”
雲老夫人冷冷看着她,“我不想白頭人送黑髮人,我要你成家生子,要你……”聲音低了下去,只能讓雲晚簫聽得清楚,“做回女兒身,平安一世。”
雲晚簫瞪大雙眼,看着孃親,“二十多年前我無權選擇,難道今日此事也能由着我麼?”
雲老夫人頹然一嘆,雖然方纔那些是她的急話,可是她心裡也清楚明白,若是這個時候晚簫辭官離開,只怕天子的暗衛馬上就會出現,不管她們逃到哪裡,也不會讓她們母女兩個好好活着。
畢竟,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沒有任何人可以違逆天子旨意。
“娘,我們已無路可退,我已是過河小卒,只能進,不能退了。”雲晚簫說完,擡手給雲老夫人擦了擦眼淚,“娘,我會小心行事,你放心。”說着,雲晚簫掀起車簾,對着家將吩咐,“不回商州,我們去七裡煙花巷的香影小築。”
雲老夫人的身子一緊,“煙花之地,我若是不去呢?”
雲晚簫心頭一痛,放下車簾來,“娘,我們若不去那裡,就只能住客棧,可是客棧人多客雜,反倒是沒有香影小築行事安全。”
“你老實告訴娘,你與霍小玉究竟是真,還是假?”雲老夫人終於忍不住問出這句話,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如此不顧倫常,與一個女子糾纏不清。
終於聽到了預期娘會問出的話,雲晚簫沉默片刻,回頭看着雲老夫人,“娘,她知道我是什麼人。”
雲老夫人大驚,“難道她用這個要挾你?”
雲晚簫搖頭道:“我原以爲她會因此而惱我騙她,可是,她依舊待我如初,甚至比當初還好。”
雲老夫人看着雲晚簫眼底的柔情,驚駭無比地抓住了雲晚簫的手,“晚簫,你聽孃的話,不要再往下陷了。”
雲晚簫嘴角一抿,笑得苦澀,“娘,別家的兒郎,到了我這個年紀,只怕早已做爹爹了吧?”
“你……你不一樣……”雲老夫人每次想到這事,心裡總是慌得厲害。
“是啊,我不一樣,從小便體弱多病,送到庵堂養大,於是比起其他男子來,我陰柔得不似男子。”雲晚簫似是自嘲地一笑,眼睛裡噙了淚花,“其實,我也孤獨得像是個死人。忘心師太喜歡跟我談佛法,其實我不懂那些,我只記得有債就該還,有仇就該報。棲霞也會靜靜陪我,但是我終究是虧欠她的,這一輩子我都欠她一個尉遲大哥。”
“晚簫……”雲老夫人撫上了她的臉頰,心疼地看着她,“是娘當初錯了,不該……”
“夜闌夢醒,身邊空蕩蕩的感覺,真的很冷。”雲晚簫哽咽地說着,輕咳了兩聲,“將軍府若是再無婚配消息,世人又會怎麼說我?那些流言若是紛起,只怕我只能當衆解衣,以證清白,到時候,將軍府上下衆人,只有死路一條。”
“你要娶霍小玉?”雲老夫人聽出了雲晚簫話中的意思。
雲晚簫點頭,“天下沒有比她更適合的人……”
天下也沒有第二個雲晚簫想娶的人——這句真話,雲晚簫只能忍在腹中,暗暗地道一句對不住,即便是在母親面前,有些真話,也不可說,而這些虛假卻是難駁在理的話,卻必須說。
“你是中了她的蠱惑麼?”
雲晚簫搖頭,低聲道:“天下只有兩種人能保守秘密,一種是死人,一種是一起死的人。”說着,雲晚簫又加了一句,“只要她成了我們雲家人,她便可以得到一個風光的身份,我也可以多個說話的人,娘,難道這不好麼?”
雲老夫人愕了一陣,這才發現到此刻,晚簫還是沒有回答她問的話,“娘只問你,你待她可是動了真情?”
雲晚簫淡淡說道:“孩兒若說是假,娘你又有幾分信我?”
我若說是真,你又有幾分怨我?——雲晚簫再次忍了心裡的真話,如今不能讓阿玉先與娘起了衝突,只要先將娘哄入香影小築,應允了這門婚事,後面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雲老夫人看着此時的晚簫,即便是親生的孩兒,有些時候也終究猜不透心思的。
信幾分?雲老夫人也是個精明的人,是真是假,其實心裡早有了定數。
只是,人,有時候寧可相信謊言,也不會願意知道真相。
何況,這還是一個理所應當的謊言。
只見雲老夫人悵然一嘆,緊緊握住了雲晚簫的手,沉聲道:“有些姻緣,註定是錯,孩子,終有一日,你會明白。”
雲晚簫還來不及應雲老夫人的話,雲老夫人又加了一句,“她要入我雲家大門可以,但是她要答應我三個條件,晚簫,你也要答應娘三個條件。”
“娘,請說。”雲晚簫暗舒了一口氣,雖然知道這三個條件定不簡單,但這也是母親鬆口的唯一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