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掛着藕斷絲連似的密密麻麻的蛛網,它們順着有些鏽跡的房樑倒掛下來,就好像一個個蠶蛹似的。不過就算是退一萬步說,被一圈圈包裹在那裡面的東西也不會變成蝴蝶之類的。
彤一邊擡頭看着這些形狀各異的蛛網,一邊從肺裡不緊不慢似的吐出菸圈,緊接着,便注視着它們自說自話似的緩緩上升,乘着這股彷彿近在咫尺的寒意,越飄越遠。
這時候的她眯縫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麼,以熟練的動作抖掉不小心粘在袖子上的菸灰。然後把那被風吹滅的菸頭,看似乾脆利落地揚手扔出了窗外。
不久,便聽到“咕咚”一聲輕響,從半空中落下的菸頭,一頭扎進了窗外的溪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好。”
之後,只見她彷彿下定決心似的轉過身來,把煤油打火機重新塞進上衣口袋。然後朝筱招了招手——
“有什麼事嗎?老師?”
筱雖然滿是疑問,不過還是照做了,乖乖地走到她身邊問道。彤打量了她一會兒纔開口:
“筱,來我家一趟吧?”
“爲什麼?”
看似沒完全理解的筱不由得歪了下腦袋。她不明白彤老師爲什麼忽然在這種時候提出這樣的要求。然而,彤這時候卻完全不理會她的疑問,而是裝作沒看見似的繼續說了下去:
“有些東西,稍微想讓你看一下。”
說着,彤在口袋裡摸索着,看上去她好像在確認着什麼似的。可以清楚地聽見從口袋裡傳來的聲響......
“難道,是和憂有關的嗎?”
這時,彷彿察覺到了什麼的筱一本正經似的擡起頭來問道。可是當她們倆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又馬上像個惡作劇被發現了的孩子似的移開了視線,並再次低下頭去。
事實上說穿了,筱之所以會有這樣的預感,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而僅僅是出於連她自己都覺得不靠譜的直覺罷了。所以此時此刻的她其實非常害怕從彤老師那裡得到確切的回答。
“總之,你看了就會明白了。跟我來吧?”
說完,彤便背對着筱徑直走向了停在醫務室外邊的車——同時,她剛纔的語氣聽上去雖然非常溫和,然而這份溫和裡卻混雜着濃厚的威嚴感。
而且她也根本沒打算給筱考慮的時間。
“老師,這樣真的好嗎?那件事您不是打算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說的嗎?同時,這也是約定吧?”
當彤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的瞬間,在後座等她的奏忽然開口這麼問道。
“現在就是那個時候嘛。”
她背靠駕駛座,從左邊的褲袋裡取出車鑰匙。一邊尋找着位於方向盤偏下位置的鎖孔;一邊不緊不慢似的說道。然後總算是順利發動了引擎。
“還是說,你希望我把這個秘密藏一輩子?直到帶進棺材裡那一天?”
她半開玩笑的語調讓奏有些不爽,不過她的回答卻同樣不緊不慢:
“我可沒這麼說。只是不太贊成這種做法罷了......”
說完,看似表情波瀾不驚的她又埋頭看起了捧在手裡的書。不過,那好像既不是小說,也不是詩詞,非要說的話,更接近於時尚雜誌那類的書籍。
只不過從後視鏡裡看起來,不論是內容還是文字都像是沾了霧氣似的模糊不清,所以彤很快就放棄辨別它們了。
這時候,副駕駛那邊的車門被向外拉開了。緊接着只見筱小心翼翼地坐了上來......明明只有這麼短的距離,她的鼻尖與右臉頰卻被凍得通紅。不由得,她只好通過不斷地搓手來試圖讓身體暖和起來......
見狀,彤把暖氣打開,並調到適中檔位。
“真是的,這什麼鬼天氣!”
同時,目光也望着落在眼前玻璃窗上那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發了句牢騷。
“謝謝,老師。”
過了大約5分鐘,筱終於感覺身體不再像剛纔那麼冷了。同時,膝蓋以下也不會有麻麻的感覺了。
緊繃的身體多虧了這讓人如釋重負的暖氣,也自然而然地放鬆了一些。
“沒關係,畢竟如果再讓你們着涼感冒的話就得不償失了。”
說着,她伸手握住方向盤,慢慢地駛離了廣場,離開了校園。緊接着在左轉爬上坡道後,便始終保持着勻速緩緩前進。這時候窗外的景色也悄無聲息似的發生了變化——能看見遠處的麥田以及橫跨其中的鐵路輕軌,以及再遠一些的山脈不斷地變換着角度。
“話說,筱......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奏合上雜誌,擡起頭盯着她的座位問道。
“準備?難道說,那是件很嚴肅的事嗎?”
這時,她們正巧經過一個十字路口,因爲眼前遍佈着減速帶的緣故,所以彤不得不乖乖地踩下剎車。
“硬要說的話,那的確是件不能當做玩笑話來說的事吧?不過對你來說,或許比起嚴肅,更該說是有些沉重吧?”
奏顯得非常慎重,這樣的回答也似乎是她斟酌了很久才說出口的。
“?”
“不過一會兒就能知道答案了。別擔心......”
奏話音剛落,車子就停了下來。而在它跟前是一幢看上去有些老舊的6層公寓,至少與奏的公寓比起來那簡直像是幾十年前的產物。而且這片住宅區看起來也十分偏僻,大概唯一的好處就是離學校比較近吧?
從這裡往返的話,15分鐘就夠了。
緊接着,奏與筱都下了車,視線越過高高的圍籬可以看見有些古舊的螺旋形樓梯。而且幾乎每家每戶都是這樣。
“沒有電梯嗎?”
“沒有。”
彤鎖好車門拔下鑰匙,跟了上來。
“所以,最近在考慮搬家。可是卻怎麼也找不到合適的房子。”
緊接着,她又補充了這麼一句。
然後,三人便並排着登上了有些鏽跡的樓梯,萬幸的是,彤並沒有把房間選在頂層,而是選擇了位於中間的樓層。所以,並不用擔心會走很久導致氣喘吁吁這個問題。
“進去吧?”
她一邊說着;一邊打開門。緊接着三人就忙不迭似的擠進了玄關——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關上門,把寒氣擋在外面。然而,因爲玄關有些窄,所以三人只能前胸貼後背似的站着。
不過最後,她們還是想辦法把鞋脫了,並依次走進了鋪着榻榻米的客廳。坐在了咖啡色的沙發上。彤則一邊脫掉棕色大衣掛在右手邊的椅子上;一邊跨過門廳隔間進入廚房爲兩人泡茶。
“老師,不用這麼費心的!”
然而,即使筱這麼說了,彤也沒有理會。奏則是把背靠在沙發上,一副放鬆下來的模樣。完全沒有筱那把手放在膝蓋邊上左顧右盼似的緊張樣。
“別那麼緊張嘛!放鬆點兒就好。”
“不可能!”
“爲什麼?”
奏轉過頭,饒有興趣似的看着筱那副好像不知所措似的慌張表情。壞心眼般的上揚着嘴角......
“畢竟我這是第一次來老師家嘛......”
不知不覺不敢與奏視線相交的她只能破罐子破摔地擡頭盯着天花板,以及枝形吊燈。
說着說着,彤已經將熱乎乎的茶水端到兩人眼前了——
“老師,你說要讓我看的東西是?”
沒多久,雙手捧着茶杯的筱理所當然似的開口問道。霎時間與彤視線交匯的她似乎顯得有些坐立不安,用手輕輕拽着淺灰色的校服裙下襬。
看來,她一直都惦記着這件事......
而且,筱剛纔的緊張好像並不僅僅只是因爲“第一次來老師家”那麼簡單。
事實上,她是因爲即將要面對的事實才那麼緊張的吧?
“跟我來書房吧。”
接着,彤放下還剩半杯的茶水,領着奏與筱兩人穿過客廳與書房之間的隔間,來到了緊挨着它的書房裡——這裡遍佈着舊書與粉塵,以及墨水的味道。打開門的一瞬間就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緊接着,她們看見的是一排緊靠着牆壁的書架,與位於那上邊不遠處並排着的好幾扇百葉窗。
平時,陽光毫無疑問能從窗口溜進來。
以及在前後兩排書架之間的,類似寫字檯的方桌。還有和它依偎在一塊兒的工作椅。
而且這放在書架上的書既不是小說;也絕非詩詞,而全都是些艱澀難懂的專業學術書籍——當然,也有全以英文撰寫的種類。隨便從那之中抽出幾本閱覽之後,筱便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完全看不明白!”
最後,只見她像是徹底死心了似的垂下肩膀,逃也似的迅速把書又放了回去。
然而這裡對於奏來說毫無疑問是不可多得的寶藏。
因爲沒多久,她就完全撲在那些書裡了。甚至就連擡頭都沒有時間......
“老師,這裡的書我能借些回去看嗎?”
“當然可以。”
說着,彤坐在了工作椅裡,轉動它背對着兩人拉開了方桌左邊倒數第二個抽屜——
從裡面拿出了一個信封交到了筱的手上。
“這是?”
瞬間,她有些狐疑,然而還是禁不住好奇拆開看了......
而那裡面,僅僅只裝着一張四角都已經泛黃的相片——那上面很顯然是一家三口。
“老師,這難道是......?”
這個瞬間,彤看着她那驚訝不已的表情點了點頭。緊接着就像是在忍耐什麼似的說道:
“沒錯,這就是憂一家。只不過那個時候,澪還沒有出生。”
話音剛落的瞬間,整個屋子裡被寂靜包圍......彷彿一切聲響,都在頃刻間被抹去了。
甚至就連空氣那理所當然似的的流動也慢了下來。
對於這樣的事實,感到吃驚的不僅僅是筱,就連奏也若有所思似的越過她的肩膀,將視線落在了相片上。
相片裡的男人穿着皺巴巴,好像沒完全洗乾淨的西裝。五官清爽乾淨,圓圓的臉蛋稍顯得有點兒嬰兒肥的感覺。一頭短髮給人乾淨利落的印象......
鼻樑上架着一副方框眼鏡。
同時,也蓄着厚厚的鬍鬚......
整體給人一種學者,或研究者的感覺。
而他身旁的女孩兒此時此刻卻笑得非常開心的樣子,穿着淺藍色連衣裙的她留着接近淺灰色的短髮,長度剛好能若隱若現似的蓋住耳朵。五官的清秀則到了有些讓人嫉妒的地步......
而且皮膚也很白,甚至有種“不健康”的錯覺。
相貌看上去非常年輕,非要說的話就像是大學生的感覺。然而在他們中間的小男孩兒卻抿着嘴,不怎麼開心的樣子。
“不會吧?那傢伙小時候居然是這樣的嗎?”
奏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似想笑又拼命在忍耐的感嘆着。
“老師,爲什麼給我看這個?”
“因爲你想要知道他到底是因爲什麼而患上‘密集恐懼’的吧?”
彤話音剛落,筱便用力的點了點頭。
因爲這確實是自己此時此刻最想要知道的事......然而同時,筱又害怕知道這其中的緣由。因爲,這就相當於未經本人同意,擅自窺探他人秘密一樣啊......
這份自始至終盤旋在內心深處的疙瘩,促使筱再次如鯁在喉似的陷入了沉默。慢慢地低下頭去......
“......”
然而最終,經過了幾次深呼吸之後的她再次擡起頭以非常認真的目光看着彤。
好像在強調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似的。
“告訴我吧,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