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淅淅瀝瀝的雨滴毫不客氣地衝刷着整座城鎮,街上的路人也都紛紛打起了傘。沒有傘的,也像是拼了命似地向能躲雨的地方跑去——便利店前、百貨商店的門口,廢舊倉庫的屋檐下似乎都有隱約的人影晃來晃去。
頭頂上,倒懸的列車按部就班似的駛過。周圍總有建築工地的聲音從各個方向撲過來——腳邊是被隨意丟棄的糖紙般的垃圾,明明不遠處就有垃圾桶,可是有些人就是不願意把它們扔進去。
不知不覺,奏沿着人行橫道來到一個十字路口般的轉角,眼前是相鄰的,角度稍微有些傾斜的建築物,它們將信號燈夾在中間形成了一個川字。她擡頭看了一眼信號燈,馬上便將視線移開。緊接着在信號燈再次變換之前消失在了相反的方向......
穿過護欄的她以最快的速度將斑馬線甩在了身後,來到了街對面的一家超市前買了些水果。“請給我個袋子吧——”挑了些菠蘿、蘋果,以及香蕉的她來到櫃檯前對店員說。
接着低下頭,操作起了手機屏幕。
當然,要付的錢已經被她事先放在了櫃檯最顯眼的位置。“請拿好——”
“謝謝。”
簡單道了謝的她從店員手裡接過紙袋,拎着它走出了超市。然後,往距離這裡大概有一個小時路程的醫院走去。沒錯,每個週末她都會這麼做。因爲,約好了。
不久車站檢票口的她直接穿過了大廳,然後從這裡乘車直接去醫院的話,只需要30分鐘。“我馬上到了。”坐在後排靠窗位置的她一邊編輯着給妹妹的短信;一邊輕輕嘆了口氣,“還帶了水果哦?不過時間有限,所以就沒怎麼挑——”
“沒關係,你能來我就很開心了。”
妹妹的回覆簡潔而不失溫度,頓時讓奏鬆了口氣。
半小時前醫生忽然打來電話說,梓的病情惡化了,可能需要做手術。——聽見這個消息的奏剎那間沒能理解,有那麼一小會兒她的表情相當愕然、驚訝,“爲什麼會變成這樣?您之前不是說已經穩定下來了嗎?”
回過神來的她拼了命的剋制自己的聲音,可仍舊完全無法冷靜下來。腦海裡猶如一團亂麻似的,彷彿有什麼,正從腳底開始一點點兒崩塌了一樣。
“總之你先來一趟醫院吧?”
一直照顧着梓的醫生以平靜的語氣勸道。“我知道了,這就過來!”
放下電話的奏急匆匆地出了家門。好像,連門都忘了鎖。一路上她已經在心裡預想過無數種情形,然而無論哪種,她都不願意,同時也害怕深究。
只是雙手緊緊地抱着紙袋,一遍遍在心裡祈禱着。
這時候,憂也終於是肯走出房間了,他雖然看起來頭髮亂糟糟的,人也很沒精神,不過總算是從房間裡來到了走廊上。“哥哥?!”面對突然下樓出現在客廳裡的她,正在餐桌前忙活着的澪非常驚訝,看上去就好像被嚇了一跳似的。
“我又不是鬼,別這麼瞪着看啊——”
試了好幾次才讓自己的微笑看起來不那麼僵硬的憂苦笑着說。而澪由於太過驚訝,瞬間只顧着眨眼了,連手裡的勺子都不由得掉在了地上。“已經不要緊了嗎?”
“大概是的,現在肚子有些餓。不會沒準備我的份吧?”
他邊說邊替澪彎腰把勺子撿起來。然後目光移到了桌上擺着的那一堆吐司麪包,以及烤香腸上。“怎麼可能啊,坐吧!”愣了會兒的澪用力地搖了搖頭說。替她把椅子拉了出來......
筱看來似乎還在廚房裡忙活兒的樣子。
現在,即使知道了她的來歷,澪也沒有再排斥她的存在了。反而,認爲她在這個家裡是件理所當然的事。“嗯?我有一點比較在意,能不能多告訴我些你和哥哥的事呢?”
筱剛從廚房出來坐下,澪就迫不及待的用有些含糊的聲音問。
“嗯?你想知道什麼?”
“比如說,你們都到哪些地方去約會過?”可沒想到,她剛問完,憂就被剛嚼了幾口的麪包給嗆到了!不一會兒便咳得滿臉通紅——只好捧起筱遞過來的水杯,一股腦兒灌了下去!
“我說哥哥,你慌什麼?”
帶着幸災樂禍般表情的澪輕輕笑着問,“誰,誰說我慌了。我只是覺得這種事就這麼說出來有些不好意思罷了!”故作冷靜的他在說完後才意識到自己剛纔的話到底有多站不住腳,瞬間連耳朵根都變得滾燙起來。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那段時間我算是離家出走。所以父母也來找過好幾次麻煩,僅僅是想辦法應付他們就已經夠累的了。之後過了一段時間,憂他提出搬出去住——”
“這樣可以嗎?”
筱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很驚訝地問。“嗯,如果一直住在這裡的話,他們肯定還會來找麻煩吧?”只見他把手輕輕抵在下巴上邊思考邊說。“雖說搬家會非常麻煩,便宜的房子也不好找,但是總比現在強。”
話音剛落的瞬間,就又聽見了猛烈且毫不客氣的拍門聲。
“抱歉,我好像給你添麻煩了——”頓時,筱非常沮喪地慢慢垂下視線輕聲說。聲音經過喉嚨的剎那有些微微顫抖。“起初我真的覺得挺麻煩的,不過你也不是白吃白住嘛!”
他帶着半是認真;半是調侃的語調說,“這段時間也做了那麼多好菜給我吃不是嗎?”緊接着又微笑着補充說。“所以,沒必要自責嘛!”說完就把手輕輕放在了筱的腦袋上。
霎時間,她縮了下脖子,微微有些臉紅似的擡起視線,“謝謝。”緊接着,有些緊繃的表情總算是漸漸放鬆了下來。沒一會兒,澪就像是在讀繪本似的聽得入了迷,不斷追問她“然後呢?”
“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住的地方已經是半個月之後了——”
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知道憂爲什麼會那麼自然地提出搬家,“爲什麼?”澪微微歪了歪頭問,表情帶着隱約的困惑。“他是爲了躲避父母的管教,所以一直在尋找合適的理由。不過,之前一直找不到。”
“然後姐姐你的爸爸媽媽正巧在那個時候給了哥哥一個很好的藉口對吧?”
澪聽到這興奮地接過話茬說。
“沒錯。讓我們下定決心的就是這個原因。而且爲了方便往返,我們特意選擇了離樂器店只有一條街道距離的房子。”筱輕輕笑了笑,繼續說了下去。
“我當然還要去上學,雖然成績不怎麼樣。還經常被欺負,但是怎麼說也不願意留級。所以,把剩下所有的事都交給了憂來完成——”說到這裡,她低頭咬了一小口麪包,慢慢嚼起來。
“不過自從你哥哥說過我的異瞳並不奇怪還非常特別之後,我就漸漸不再去糾結它了。”
“也就是說,周圍人的態度也開始改變了?”澪又不由得搶先打斷她問。沒想到的是,筱卻帶着有些苦悶似的表情搖了搖頭,“並沒有,而且學校不久都知道了我們倆住在一起的事。結果就是,雖然不情願;也儘可能地搬出了各種理由。但是還是被退學了。”
“是嗎?”
霎時間,聽完後的澪表情看上去相當失落。
“可是我一點都不後悔。在那之後每逢週末,都會抽出一天時間去附近的寺廟,或者公園逛逛。偶爾還能碰見廟會之類的活動。”事實上說是廟會,其實也是鎮上自己辦的。所以,規模肯定並不是大城市。
“每次我們都會盡量把每個攤位都逛一遍,然後蒐羅一大堆東西。避開人羣后,坐在後山草坪的石階上慢慢交換着享用。”
“真好啊......”說到這裡,忽然聽到澪不由得感嘆了一句。表情既羨慕又遺憾,“我什麼時候也能有這樣的經歷啊!”她邊嘀咕邊望着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吊燈發呆。
頓時,把筱逗得咯咯直笑。
“別急嘛!會有的。”
說完後,筱又換成了比較認真的表情再次一頭扎進回憶裡,“那個時候,我忽然意識到了我們倆之間的差別——明明時間纔過去小半年,但是這時候的憂已經比我高出大半個腦袋了。我經常要踮起腳尖才能和他差不多高......”
說到這裡,又不由得笑了起來。
“畢竟是男孩子嘛!這很正常啊——”頓時,正抿着牛奶的憂好像有些按耐不住似的插話說。“我的意思是,我們在那個時候都意識到了彼此的變化與差別。不僅僅只是身高而已啦!”
結果被筱搶先打斷並訂正了剛纔的話,這個瞬間她似乎也微微有些臉紅。“那時候你變得很害羞,連牽手都得糾結老半天呢!”她話音剛落,這回輪到澪被嗆到了。
“牽個手唄?”
心血來潮的筱看似帶着挑釁般的語氣問,“不要吧,萬一如果撞見熟人——”然而還沒等他說完,筱一邊將手裡拿着的烤腸迅速解決掉;一邊輕輕地將另一隻手蓋了上去,“真是的,有什麼好顧忌的!我還巴不得他們看見呢!”
緊接着說出像是這種在鬧彆扭似的話。緊接着便發出了“欸嘿嘿”似的含糊笑聲。
“你不怕被誤會嗎?”
憂被她的大膽舉動嚇了一跳,“她好像就在前面?”說着,憂的視線又不由得拉回到密密麻麻的人羣裡的一個穿着紅色格衫的男孩子。“你等我一下——”這個瞬間,筱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樣忽然扶着膝蓋輕輕站了起來。
“你幹什麼去?”
輕輕拍了拍裙襬的她回過頭朝憂做了個“別出聲”的手勢。然後,悄悄地擠過人羣來到那名同學的身後。這時候他正在聚精會神地拿着手裡的相機拍照。
也就是說,這個時候的他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背後有人接近。
筱一邊儘可能地忍住笑聲;一邊高高舉起手裡那事先已經將瓶蓋擰開一半的可口可樂......冷不防就往他頭上澆了下去!霎時間,他嚇了一跳,猛地從雨衣似的坐墊上跳了起來——“誰啊!?”
而這個時候,筱已經拉着看傻了的憂迅速逃離了那裡——“你知道嗎?其實我早就想那麼做了!”報了一箭之仇的她此時此刻笑得肚子都不斷地抽痛起來。“只是,之前他們都是成羣結隊的,所以不太好下手。啊!今天真是太幸運了!”
“我可能把一輩子的好運都用完了吧?”
說着,她張開雙手,故意誇張地前後擺動起來。臉上掛着的,是自己之前從沒有見到過的笑容。所以,不知不覺看得入迷也算是情有可原吧?憂一邊追上她;一邊不由得這麼想,目光每隔幾分鐘就不禁會偷偷瞄向筱的側臉。
她的五官並不算立體,也稱不上好看,但是卻給人非常舒適的感覺。顏值也確實高於平均水平,尤其是當她不吝展現這樣的笑容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的令憂渾身的細胞躁動不已。
“來Kiss試試吧?”
“啊?”被她那帶着既像是挪瑜又像是認真的表情問了後,憂不禁嚇了一跳並後退了兩步。“只是用這個方法來測試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你。你慌什麼?”
說完,她露出了好像很得意又好像在生氣似的表情朝不知所措的憂毫不客氣地瞪了過去。
“有這必要嗎?”
筱用力地點了點頭,“對我來說很有必要。”接着,她爲了重新抹掉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往前走了一步。現在兩人幾乎能從彼此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怎麼樣?還是說,你根本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
——這傢伙只是臨時的夥伴,擅自離家出走;擅自查到了我的住址,然後擅自大老遠跑過來住在我家。沒錯,我怎麼可能喜歡上她呢?即使真的照做了,心裡恐怕也會連一絲漣漪都沒有吧?不可能會有任何想法。
就這樣提前在心裡拉好這種像是自欺欺人似的一道道防線後,兩人把臉不約而同地慢慢靠近......
這個瞬間天空中忽然劃過一道若隱若現似的流星。
“怎麼樣?”
沒多久便分開後,筱裝作若無其事似的擡起視線問。
“沒什麼感覺呢?”
憂平靜地苦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