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通過了好多次打聽,經歷了好幾次失望與期待落空的反覆,幾乎每天都精疲力盡似的回到家裡,父母這個時候還沒有回來,從窗縫兒中隱約溜進來的陽光在牆上勾勒出一個個橘色的扁平四邊形。
看起來就像個被壓扁的漁網似的。脫下鞋走進客廳,整個人像是散架似的摔進沙發裡。肩膀和脖子隱隱作痛。呼出的氣不知不覺都變成了白色。然而剛想躺下休息一會兒的剎那,肚子又厚着臉皮打起鼓來......
所以,筱只得趿拉着拖鞋,打開了牆角里的冰箱門想看看裡面有什麼吃的——“昨天從超市買來的漢堡應該還剩下兩個的?”她這麼想着微微歪了歪腦袋看了看下層第二個格子——
然而很遺憾的是那裡只剩下了幾顆不知道過沒過期的捲心菜和幾罐好像喝了一半的啤酒。這副景象不禁又讓她呆住了,然後花了點兒時間纔想起來,“昨天家裡好像來親戚了,那些自己完全不認識的傢伙好像還帶着小孩。”
按理說,自己應該出去打個招呼纔對,可是筱並不想那麼做。於是,只是裝作自己不在家。——那些漢堡也許是被他們吃完了吧?這麼想着的她慢慢關上了冰箱門,又去了趟街對面的超市。
買了漢堡和可樂,順便也買了些杯麪。
當然都是最便宜的。
並不是不捨得花錢,而是不想讓自己給人留下“揮金如土”的印象罷了。父母雖然對自己的事不聞不問,只是在必要的時候裝作“家人和睦”的樣子。但是,卻從不會在“零花錢”這方面吝嗇。所以,生活也並不是很拮据。
“需要袋子嗎?”
店員帶着和藹的微笑問,“需要的話,可以爲您包裝——?”
我知道她並沒有錯,可即便如此,也覺得那樣的微笑“很噁心”。所以迅速搖了搖頭,同時儘量不讓她看見我瞬間的表情變化,並用最快的速度付了錢。然後掉頭走出超市。
回到家剛跨進玄關時就看見父親在廚房的櫃子裡心急地翻找着什麼。原本想就那麼走過去,可是途中還是被他叫住了。“喂,你有看見我的白蘭地或者威士忌嗎?”
“沒有!還有,我不叫‘喂’。”
我回過頭對他強調了一遍。頓時心情差到了極點,就彷彿像是胡亂纏繞在一塊兒的老舊電線似的。“大概被媽媽藏起來了吧?要不然你問問她怎麼樣?”
父親喝得整張臉連同耳根都紅彤彤的,“嗯。”
緊接着只見他眨了幾下眼睛,聲音含糊地輕輕點了點頭。“那我還有事,先回房了。”丟下這麼一句話後,筱便頭也不回地穿過客廳。來到位於父母房間對角線的自己的屋子裡。
把買來的東西連同塑料袋一塊兒丟到了面前的矮桌上。
然後慢慢蹲下來,仰躺在地板上一動也不想動。哪怕,肚子已經餓得陣陣抽痛了。“今天也毫無收穫嗎?......唉!”自言自語似的把這番事實充分咀嚼後又輕輕嘆了口氣。
之後就聽見了父母的爭吵聲。
起初她還會捂緊耳朵靠在牆角里一個人瑟瑟發抖,然而此時此刻無論他們弄出多大動靜她都已經無所謂了。這時候,矮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忽然亮了起來——就在這個瞬間,她似乎就像是得到了“天啓”似的一下子從地板上坐起來!
“不是還有這一手嗎?!”
這麼想着的她立刻來到矮桌前坐下,由於動作實在是太過迅速,腳還抽筋了!霎時間讓筱扒着桌角哼哼了好半天。“真不愧是你啊!”而聽到這裡的奏已經笑得連頭都擡不起來了。
只見她雙手捂着臉,咯咯咯地笑着。
好長時間都沒有停下來,直到被電話裡的聲音毫不客氣地打斷,“別笑了!那又不是我!再說了也沒那麼好笑吧!?”直到被那麼吼了,她才勉強停下來,“雖然的確不是你。但是的確像你會做的事啊。不是嗎?”
過了一會兒,又用覺得好玩的語調挑釁似的補充說。
“啊?我纔不會去做那麼蠢的事好嗎?”
電話的另一邊,緊緊抱着胳膊的筱氣呼呼地嗆了回去。好像很生氣又好像非常困擾似的。甚至連發出的聲音都彷彿不是自己的了......“然後呢?你找到哥哥了嗎?”
澪忍着笑,搶先問。
“嗯,甚至連他家住哪都已經知道了——”筱輕輕點了點頭,肯定地說。
頓時這又惹得奏差點把剛喝下去的麥茶噴出來,“你不會——?”她一邊捂着嘴一邊問,因爲要憋笑,所以表情看上去有些辛苦。“嗯,我確實如你所想地搬到他家附近了。”
筱笑眯眯地幫她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不料就在她剛說完的剎那,電話那頭已經陷入了完全、徹底地自我厭惡情緒裡,“太卑鄙了!”說完就聽見陣陣很不甘心的磨牙聲隱約傳來。“你沒資格說人家吧?要說卑鄙,你也一樣吧?”
“我沒有好吧?!”
筱一邊拼命地把紅透的臉埋進枕頭裡一邊使出渾身解數大聲地否認。“當初也不知道是誰瞞着不說,用另一個身份和那傢伙混得那麼熟啊?”
奏帶着幸災樂禍似的表情笑眯眯地問,“哼!不知道!”
“噗——!”剎那,連澪都不由得被兩人之間的對話又一次逗樂了。“然後呢?你立刻搬過去了嗎?”奏接着問,眨了眨眼的她似乎仍舊很感興趣。
“沒有。”
“啊?爲什麼?”
筱輕輕搖了搖頭說。這個回答不禁讓她有點驚愕、愣然。“那個時候的我對自己的外表說實話很沒自信,所以雖然搬到附近了,但卻沒有立刻去見他。”
——每天在鏡子裡看見的都是張土氣,甚至有些病懨懨的臉。再加上幾乎從來對化妝沒什麼概念,所以自顧自地就陷入了“這樣的臉只會讓人想敬而遠之吧?”
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入學三個月以來幾乎從沒有人主動找我說過話。上學、放學也總會自覺地避開同班同學選擇一個人抄近路。然後每每在小巷的鏡子裡仔細地端詳起自己這張和“可愛”沒什麼緣分的臉。
多看一分鐘,對自己的厭惡程度就增添一分。
尤其是眼睛周圍——這紅紅的,像是黑眼圈的印記無論如何都消不了......穿搭也總是毫不起眼,讓人忍不住發笑。甚至讓自己也感到無奈。
“必須要想點兒辦法改變!”
雖說這種想法也不是沒有過,然而卻不知道從哪開始。
“咦?”
3月的一天,像往常一樣在鈴響前走進教室,在倒數第二排坐下的瞬間,筱忽然驚訝的發現原本被自己擦得很乾淨的課桌上多了許多像是蝌蚪般的字:“去死吧!豚豬!”
“你不配和我們待在一間教室!”
“你就像個醜八怪,明白嗎?”
這些字還有很明顯的塗改痕跡,可能是怕被看出來吧?只見她無奈地苦笑了好一陣,才從位子上站起來想去拿掛在身後牆上的抹布,沒想到途中還被人絆了一跤!結果就那樣,臉朝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鼻樑與眼睛頓時被磕得很痛很痛——可能骨折了也說不定。眼鏡也被甩飛了很遠,碎了。沒一會兒,口腔就被混雜着鐵鏽味道的鹹味填得滿滿的!腦袋也暈暈乎乎的,花了好些時間才總算是用手扶着椅背重新站了起來。
然後搖搖晃晃地又走了幾步,彎腰默默地把已經碎得七零八落的眼鏡撿了起來,“......又得去重新配一副了——”這樣的日子,似乎在往後的每一天裡毫無懸念的成爲了日常。
然後,轉折點發生在4月的某天放學後,這天恰巧輪到值日,結果之前還幹勁滿滿的另外兩個人等老師走後沒多久就把拖把朝我腳邊丟了過來,“剩下的拜託你了!”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
“剩下的?你們根本什麼也沒做吧?......”
這麼想的我不禁握緊了拳頭,在心底毫不留情地將那三個男生痛罵了一頓。
之後在天黑前好歹算是打掃完,最後檢查了一遍門窗是否關好。在確認沒問題後,筱鬆了口氣——終於可以離開學校了。這時候校園裡已經一個人也看不見了,只剩下隱隱約約的月光透過格窗灑在走廊、以及操場上而已。
在回家的途中我特意選擇了平常不會走的,靠近人行道的大路——這時,就在擡頭的瞬間我注意到前面的一對情侶:女孩子拿着竹筒挽着他的手臂走在男孩兒身邊。
“也許是附近哪所學校的畢業生吧?”
兩人臉上都掛着我理解不了的笑容。
女孩兒穿着藏青底色的襯衫與米白色短裙,還戴着向日葵般的髮飾......重要的是,端詳了好久我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莫名其妙的難受,難不成這就是嫉妒嗎?
說不準,但是確實自己也好想穿着那樣的衣服;露出那樣的笑容,走在喜歡的人身邊啊!這樣的想法,究竟該被稱爲什麼呢?像是這樣的疑問困擾了我很長一段時間。
緊接着我在17歲生日那天決定——總之先讓自己變得可愛起來再說!
“哦?你之所以那麼做是因爲不想讓他幻滅吧?”奏毫不客氣,敏銳地指出了這一點。“嗯,就是這樣。我確實想給他留下好印象。”筱輕輕點了點頭。大方的承認了......
又迅速從奏的臉上移開視線繼續說了下去,“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幾乎把之前辛苦攢的積蓄大部分都用來買雜誌了,”她把雙手放在膝蓋上補充說。“整晚整晚地熟讀它們,直到能倒背如流的地步。”
“倒背如流嗎?”
聽她說完後,澪的表情有點不知所措——就像是那種,想笑又不知道能不能笑出來的,非常困擾又嚇了一跳一樣的表情。“嗯,然後又把附近能找到的服裝店都多多少少逛了一遍。”
“按雜誌上教的方法,買了好多好多衣服!”
“好厲害。”
澪不由得帶着非常佩服的表情感嘆着,“不不不!這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了吧?”不料她剛說完就被電話裡的筱糾正了一番。“這之後又花了一個月練習,才稍稍熟練了。”
“同時,也比之前的那個我更接近高中生的感覺了——更活潑、更自信了。我想,我可能已經準備好了吧?”
大人版的筱在這裡停頓了一會兒才又繼續說,“打算去見他的那天,我特意打扮得和半個月前在街上看見的那個女孩子差不多的風格......”
緊接着,她的表情忽然又變得黯淡了下去,“可是途中,又被同一個班級的男生撞上了——”
“嘖嘖嘖!這不是筱嗎?居然變得這麼漂亮了?明明這才一個多月啊——”
眼前的男孩子說着說着,往前跨了一步。理所當然地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他的力氣很大,明明只是輕輕地按着,卻沒辦法掙脫。所以,我只能往後退。可沒多久後背就撞上了身後的紅磚牆!被磕得很疼很疼。
說不定,已經磨破皮了。
“有事嗎?我趕時間。”
這時候,我帶着有些憤怒的表情擡起頭來看向他說。“只是想問,你打扮得那麼可愛,是準備去做什麼?難不成是約會吧?不會吧,哪個男人?我認識嗎?”
他一邊咯咯咯不懷好意地笑着;一邊故意說得很大聲,“難道說是同班同學嗎?到底是誰,告訴我嘛——”他那興奮不已又自來熟似的語調頓時引來了不少人的視線。只是這些其實都是裝出來的......
他之所以用這樣的口氣只是爲了讓人誤以爲“我們的關係真的很好”。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
“我說,就算是,這和你有關嗎——”
結果,話還沒說完,霎那間視野便倒轉了90度,緊接着等我意識到的瞬間,整個人已經狼狽地趴在地上了!
“喂——!別裝了......”
膝蓋直接磕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面上,瞬間就疼得筱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嘴裡混雜着胃酸與鐵鏽的味道。
陣陣嘔吐感輪番衝擊着漸漸渙散的意識與知覺。
就算扶着牆拼命嘗試着想站起來,可是不停顫抖的雙腳就是使不出力氣。
“你在幹什麼?”
這時,從旁邊忽然傳來另一個聲音,“難道你覺得欺負女孩子會顯得自己很了不起嗎?趕緊道歉——!”兩人似乎起了爭執,他還伸手想把我扶起來,“不要緊嗎?有哪裡痛的話就老實告訴我。”
說着,只見他彷彿有些不好意思地再次移開了視線,“我沒事,謝謝——。”由於眼睛仍舊疼得像是被潑了辣椒水,所以有些惶恐的我只能帶着不知所措似的口氣先道了謝。
然後扶着牆站了起來。
身體雖然還有些搖晃,但好歹沒之前那麼狼狽了。“你誰啊?!”
結果同班的那個男生越想越氣,加上被晾在一邊的怨氣,又衝上來質問他。“我只是正巧路過,看不下去想管管罷了。難道不行嗎?”
說完,他伸手把我擋在身後,緊接着又毫不客氣地瞪了眼前與自己對峙的男孩子一眼。“那個,這是我們倆之間的事,你不用——”見狀,筱走到他旁邊搶先打斷說。
“啊?你是被打傻了嗎?”
頓時,身旁的男孩子帶着愕然無比的驚訝表情轉過頭來瞪大了眼睛問,“我只是......”筱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解釋了。“只是不想我被連累?”
男孩子歪頭想了想,有些得意的替她說了出來。
在這之後,打傷我的那個男生應該是覺得自己贏不了吧?所以沒多久就掉頭走掉了。不過兩人確實有着身高上的差距,現在在我面前笑得有點兒憨厚的男孩子比同班的那傢伙高出了將近一個頭。
“欸嘿嘿——”
然後,我仔細地端詳了一遍他的臉,忽然就開始傻笑。眼睛都眯成了條縫兒......“什麼?”也許是被嚇到了吧?他不由得也後退了幾步。緊接着,這樣略顯尷尬的狀態稍稍延續了一會兒才漸漸消褪。
我們倆一前一後的走着,保持着能聽見對方說話的距離。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伸手指了指街對面的一家咖啡館,“去嗎?我現在肚子有點餓——”
“好。”
筱馬上換了笑臉,口氣輕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