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因爲連自己都覺得驚訝的劇烈動搖而微微顫抖,指尖麻木而漸漸失去知覺,甚至呼吸也變得混亂而時不時從喉嚨深處擠出陣陣喘鳴,思考七零八落,就彷彿像是散落一地的老舊零件那樣無法順利運轉。
“哥哥?怎麼了,沒事吧?”
這個瞬間,澪走過來從旁邊拍了拍憂的肩膀,這才猛地讓他的思緒回到現實。
“你在發抖哦?真的沒事兒嗎?”
緊接着她又有些擔心地認真問了句。擡起視線從旁邊像是窺探他的反應似的盯着憂的臉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沒事。”然後,只見他有些勉強似的擠出個微笑,深吸了口氣說。
“是嗎?那就別讓人家久等嘛!那樣可不禮貌。”
澪悄悄地舒了口氣,表情緊跟着放鬆下來,用半開玩笑;半是認真的語調說。“還是說,你對這個聲音有印象?在哪聽到過?”說着,澪繞到了他前面,代替看似還需要點兒時間來冷靜的哥哥把手輕輕地放在了門把手上——
憂此時此刻看上去身體略顯僵硬——大腦雖然下達了指令,然而他卻沒辦法邁開腿,向門那邊靠近哪怕一步。而是隻能死死地盯着地板,緊咬牙關。拼命想要把這陣異樣的感覺從身體裡趕走......
可是他越想這麼做,身體卻越抗拒去執行,不僅如此還拼命向着他未曾想象過的方向發展着——“又能見到她了!”這樣的心情頓時就令憂不由得心潮澎湃,興奮得像個孩子似的。
“等等,我來吧?”
於是,他慢慢走上前去將自己的手悄悄疊了上去——“事到如今,就算再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可能再產生像那時候一樣的感覺了。”
“再說了,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這說不定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妄想罷了,只是爲了自我滿足。因爲那時候正巧需要這麼一個各方面都符合我喜好的理想傾訴對象,僅此而已。”
像是這樣做好層層自欺欺人般的假設後,他把門從裡面悄悄打開條縫兒。
“晚上好!”
然後,便聽見了這開朗又清爽的聲音。甚至,她還擡起右手,自然又理所當然地打了招呼。頓時,憂睜圓了眼睛,看上去好像嚇了一跳似的,只覺得喉嚨像針扎似的隱隱作痛。
剎那,就好像忘記了怎麼說話似的,整個人像木樁似的杵在原地!
因爲,不管是她的聲音;她的長相;或是她的穿着打扮都跟那個時候一模一樣——恰好垂到肩胛骨的烏黑長髮,輕飄飄的純白色連衣裙,以及讓人不禁聯想到向日葵的金色髮飾。還有從袖口緩緩伸出的細長胳膊......
雪白的肌膚;端正的五官,厚厚的劉海後面有着一雙彷彿被潺潺流水反覆沖刷過的眼眸。稍顯冷淡,卻不會讓人覺得有距離感。
此時此刻眼前的她和那個時候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她簡直一模一樣——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悄悄改變了的話,也許只剩下彼此的身高了。因爲那個時候,自己和她差了有將近10公分,然而現在看起來她卻好像完全沒有長高似的。
“你是......誰?”
將憂猛地從接踵摩肩似的回憶中拽回現實的是妹妹那困惑又謹慎,同時還處處設防的聲音。“嗯?”只見站在門外的她慢慢地歪過頭,接着將食指輕輕抵在下巴上思考着該怎麼回答。
“唔嗯?”
然後,帶着好像很困惑的樣子越過她的肩頭將視線投向了正拼命想要避免和自己對視而正打算挪開視線扭過頭去的憂的臉上,“你覺得我該怎麼回答比較好?”
說完,只見她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了彷彿像是在捉弄人似的微笑。
“回答我的問題——!”
澪慢慢逼近她,再次認真地強調了一遍,“總之能不能先讓我進去再說呢?這個時候光腳站在走廊裡,說實話有點兒冷喔?”只見她把雙手放在背後,笑眯眯地說。
“不行!”
然而,澪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無論如何都不行?”
她再次毫不客氣地用力點了點頭。
“憂,這是你的家吧?”然而她又一次越過了澪的視線,直接朝憂看去,“你怎麼說?”霎時間,只見他好像被嚇了一跳似的不由得後退了兩步才含糊地說:“進來吧——”
“哥哥?!”
憂猶豫了一會兒,表情也有些恍惚、錯愣,但是他果然還是沒辦法拒絕。所以,儘管音調有些支支吾吾,可依舊輕輕的點了點頭。“這樣真的好嗎?哥哥,說不準她有可能是壞人啊!”
澪瞪圓了眼睛,對他的決定感到非常費解又困惑,“萬一發生什麼的話,就晚了!你明白嗎?”
只見她扭過頭,拼命解釋着。
從表情也能看得出有多心急。
“沒事的。”
然而,憂用來堵住她想要繼續說下去的回答卻簡單得讓人不禁會錯意。“謝謝——!那,打擾了......”緊接着,微微低下頭走進了玄關,換上拖鞋,然後緊跟着兩人被帶進客廳在矮桌前坐下。
地板好像隱約有些涼,不過由於開着空調的緣故,倒不會覺得不舒服。
“那我再問一遍,你到底是誰?”
馬上,澪又拋出了剛纔的問題,而且眼神也比剛纔銳利了。甚至,還能隱約從她那毫不客氣的態度及話語中感到分明的敵意。“你覺得我是誰呢?”
坐在她對面的女孩兒裝傻似的笑眯眯地反問了回去。
“我怎麼知道啊?話說你是故意的吧?”說着,澪好像真的生氣了。“快說,要不然我現在就把你趕出去!”伴隨着她的這句像是最後通牒似的話語,只見對面的女孩兒帶着稍顯苦悶的表情輕輕嘆了口氣。緊接着,露出苦笑。
“我是筱。”
眨眼間她帶着認真的表情把視線朝向澪那邊說。
“啊?你在開玩笑嗎?”
話音剛落,只見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表情稍微帶着點兒自嘲,“我並沒有在開玩笑——”說着,他擡起手將額前的劉海輕輕撥開,緩緩露出被它若隱若現般遮住的左眼。
“明白了吧?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說着,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霎時間,連憂的表情也變得非常驚訝,接着不禁嚥了好幾次口水。
可好幾次到了嘴邊的“怎麼可能”都被他不由得嚥了回去。然而那目光卻一直緊緊地盯着那隻瞳色異樣的左眼,就好像飢腸轆轆的雄獅,盯着落單而迷路的斑馬似的。
“怎麼可能?”
這個時候,澪頓時感覺一陣暈眩,同時她的表情變得七零八落,混亂不堪!甚至連呼吸都變成了近似於哮喘發作前的劇烈喘鳴,“可我認識的筱姐姐根本不是這樣啊!”
話音剛落,她就覺得視野周圍一片霧濛濛的,看見的所有東西都產生了奇妙的錯落感,就彷彿一塊兒完整的玻璃忽然從中間裂開一樣。意識到這一點的她趕緊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
想要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是剛纔的聲音已經把她那劇烈的動搖毫不客氣地攤在桌上了。
“......對,身高,別的先不說,身高就差了很多啊!?”緊接着只見她又盯着現在在她面前的筱的臉打量個不停,“果然奇怪啊,很奇怪啊!你冒充筱姐姐到底有什麼目的!”
說着,她猛地從墊子上站了起來,用手指着她毫不客氣地問。語調斬釘截鐵,毫不懷疑自己的判斷,依舊堅持着剛纔的說法——也就是說,澪始終覺得眼前的這個筱是冒牌貨。
說不定只是想利用正巧長得像這一點來讓哥哥陷入某種圈套裡也說不定。
基於這樣的考慮,她自始至終堅持着這樣的看法。
“唉,都已經看到那麼明顯的證據了你還這麼說啊?我看起來難道那麼像騙子嗎?”
然而,被質疑到這個地步的筱只是又輕輕嘆息了一聲,眯起眼睛,帶着略顯失望的表情問。“那是當然的吧?因爲世界上不可能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啊。就算是雙胞胎也不可能,更何況據我所知,筱姐姐並沒有雙胞胎姐姐或妹妹......”
澪盯着她的眼睛,把視線從她臉上挪開,稍顯猶豫,但冷靜、認真地說。
筱帶着滿意的表情很快地點了點頭,“的確,世界上的確不存在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呢!”然後,頓了一會兒才用像是哄小朋友開心似的語調附和着她說。
“這確實是常理呢。”
過了一會兒又將視線轉向了憂那邊,反覆咀嚼着剛纔的話,緊接着像是感嘆似的輕聲說。然後微微前傾身體從桌上擺着的籃子裡,拿了一個蜜柑,旁若無人地微笑着剝了起來。
“那麼——”
緊接着在一陣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默過去後,再次挑起了話題。
“憂你覺得所謂的世界,僅有一個嗎?”
“誒?”
瞬間,他盯着眼前這稀薄又有些渾濁的空氣不禁漏出了有些莫名其妙的聲音,“你的意思是,世界不僅只有一個嗎?”說着說着,就連他自己都被這自然而然想到的結論給嚇了一跳。頓時覺得後背陣陣惡寒!
剎那間它們就像胡亂生長的爬山虎似的沿着脊柱悄悄爬了上來。
“這種事,怎麼可能......?”
帶着這樣的疑問,他再次將視線從桌上放着的玻璃杯拉回到正帶着有些得意的表情的筱臉上,像是要窺探她的表情變化似的從旁邊不停地偷偷瞄着那張忽然變得有些悲傷的笑臉。
然後,因爲太過驚訝好像只顧着眨眼了。
而筱一邊把剝好的蜜柑送到嘴邊;一邊非常享受地端詳着他那又呆又愣,又好像有點兒慌張的表情。然後,“噗嗤”一聲輕輕地笑了出來。頓了一會兒才邊嚼着蜜柑邊說:“也是呢!因爲此時此刻在這裡,能被觀測到的‘世界’確實只有這一個......”
“但是事實上——”
她一邊把蜜柑慢慢嚥下去;一邊繼續說,“可除此之外也還存在着許許多多沒有被‘觀測’到的世界哦?”然後拿起放在眼前的玻璃杯,遞到嘴邊,一口氣將裡面的橙汁倒進胃裡。
接着,伸手指了指放在陽臺上的盆栽——
“話說,能麻煩你把那個盆栽拿過來嗎?”
“盆栽嗎?”
憂不由得緊跟着她所指的方向扭過頭去,帶着有些困惑又莫名其妙的聲音問。
“嗯。”
筱用另一隻手撐在桌上託着臉頰,有些陶醉地笑着點了點頭。
“就是那個。”
憂帶着半信半疑似的表情答應了她,把盆栽搬了過來放在桌子中央。“辛苦了——”話音剛落的瞬間,筱的表情忽然變得認真起來,同時說話的語調也變得嚴肅了許多。
與剛纔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這不由得令兩人也緊張了起來......
“世界的構造......簡單來說就像這盆栽一樣,有着許許多多不同的分支。”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輪流打量了一遍兩人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表情。
“你看,它隨着時間的推移會漸漸爲了獲取更多的陽光和水分而不停地長出新的分支吧?”
然後,又耐心地將剛纔的話題繼續了下去,途中,每隔幾分鐘就從旁邊偷偷窺探着憂的表情變化,思考着他可能會提出的問題。“世界基本上也遵循着這樣的過程在不斷地生長着。”
“等等!”
眨眼間,澪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擡起視線,帶着有些蠻橫的語調,用有些低啞的嗓音打斷了她的話。
“可是要怎麼做才能讓世界長出分支來啊?還有,你要怎麼證明還有別的世界存在?”
她抱着胳膊,聲音依然有着些許混亂、動搖。
“你知道嗎?我們每時每刻的選擇,都會讓世界往不同方向前進哦?”
她驕傲地說,並伸出一根食指在眼前搖晃着。語調遊刃有餘......
“至於別的世界的存在證明——”
頓時,只見她又露出了好像故意在捉弄人的微笑,輕咳了幾聲才用有些得意的嗓音補上了後面的話,“此時此刻在這裡的我,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她話音剛落,便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
而且雖然這番解釋與結論都像是她硬塞給她們倆的,但是經她用這樣像是“閒聊”的方式娓娓道來後,卻沒有絲毫強加於人的感覺。雖然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
但是兩人卻不由得思考起另一種可能性——
即“如果她說的都是事實呢?如果世界真的以這樣的方式存在並運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