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西斜的太陽從客廳的百葉窗裡時不時悄悄溜進來,在牆邊隱隱約約勾勒出一個模糊又依稀可辨的橘色四邊形,以及彷彿沒有規則可循的光斑。就好像,墨漬似的。
回到家的憂將鑰匙插進鎖孔,接着輕輕沿着順時針轉動了一圈,然後便跨進了玄關。此時此刻的屋子裡一盞燈都沒有開,黑漆漆的,看不見任何東西。甚至就連呼出的空氣,都能迅速地被眼前的黑暗吸走。
就好像受到了什麼指引似的。
面前的空氣迎面撲來,冷颼颼的,不禁讓人直打哆嗦。“哥哥?你回來了?”往常,妹妹要是在的話,肯定早就像往常那樣精神飽滿地打招呼了吧?但是事到如今不管他在玄關站多久,發呆多久,都聽不見這聲平常已經聽得能背下來的妹妹的聲音了。
“她不在了啊——”
頓時,他把背靠在牆上,嘗試着放空大腦般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將稍顯渾濁的視線緩緩投向依舊黑漆漆的走廊裡。這時候地板猛地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稍微有些煩人......
隨後將視線慢慢拉回來的憂彎下腰脫了鞋。把它放回左手邊的鞋架後,總算是想起來了——“得開燈才行。”比起這個,他的行動略有遲疑,彷彿慢了半拍似的。
緊接着,總算是把壁燈打開了。
昏黃色的燈光從天花板毫不客氣地像雨滴一樣傾瀉下來,刺得眼睛有些微微灼痛。所以,他擡起手稍微擋了擋。然後就這樣踩過溼漉漉的地毯,然後踱步到客廳裡的沙發上坐下。
“哥哥,怎麼了?好像很沒精神喔?”
朦朧中,他好像聽見澪那麼眯着眼睛用彷彿似捉弄人一般的口吻輕笑着說。
“真是的,只不過是家裡少了個人罷了,我爲什麼會?”
微微閉上眼睛,把臉毫不客氣地埋到枕頭裡的憂自嘲似的感慨着,只是,他的自言自語很快就被周圍漂浮着的略顯稀薄的空氣奪走了。這時,他忽然感到喉嚨陣陣灼痛,於是手撐着膝蓋站起來到廚房用玻璃杯接了杯水,緊接着一口氣喝得乾乾淨淨。
這時,扶着竈臺的他才意識到澪是真的不在了。
雖說她現在就在茜那裡,如果想見的話隨時就能見到——可是空蕩蕩的屋子實在是太過安靜了,澪走後留下的痕跡,好像一滴不剩地全都消失了一樣。
這種空虛、寂寞的實感給他帶來的衝擊可遠遠比預想的要大得多。
所以,此時此刻的憂居然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同時,他又一遍遍的質疑着自己——“我是不是太習慣她的存在了呢?這種情形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想着想着,他又回到了客廳,然後從冰箱裡隨手拿了一罐啤酒。一邊喝一邊坐在沙發裡等待着睡魔的光臨。
然而越是刻意的這麼做;效果越是背道而馳,明明酒精應該已經開始起作用了,可自己仍舊沒有哪怕一丁點兒的睡意。頭重腳輕似的感覺倒是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嚴重。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喝醉。
說起來啤酒的味道又苦又澀,想要把它嚥下去都得費一番功夫——“到底是誰發明出那麼難喝的東西?居然還流行起來了?”打開電視盯着根本不想看的節目時,他不由得這麼想到。
“啊!你又在喝酒了!”
這時候,耳邊又一次響起了妹妹那不太高興的聲音。“有什麼關係嘛!我又不是經常喝。”憂面對着眼前既稀薄又渾濁的空氣,用耍賴一般的語調含糊地辯解着,“就算是偶爾也不行!”
澪抱着胳膊,用一本正經的語調再次強調了一遍。
“你是老媽嗎?真是的,別那麼死板嘛——”然後,他又用半開玩笑似的語調調侃着問。“就算是我離開了,你也別那麼隨便啊!真是讓人沒轍的傢伙。”
這時候,彷彿只存在於他意識中的澪也慢慢像被風吹散的霧氣那樣漸漸消失了。
“你啊——”
他最後這句話好像只說了一半,就隨着漸漸越飄越遠的意識沉入了睡夢當中。過了好久,再次醒來時,腦袋就像是被人用棍棒毫不客氣地敲打過似的一陣陣地疼。那種感覺就好像刀鑿斧劈一樣!
剎那間疼得他睜不開眼睛。
而且不一會兒,噁心、嘔吐的感覺也接踵而來,不由得讓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來到走廊上,然後跌跌撞撞連直線都走不了似的一股腦兒跌進浴室。然後把胃裡的東西全部清空了。
然而緊接着撲過來的就是比剛纔還要嚴重的頭暈目眩感。頓時讓他直接像攤泥似的趴在了走廊的地板上。連站起來去喝杯水的力氣都沒有了。而且 這時候喉嚨也像是火燒般的灼痛。好像,肺裡的空氣都被擠完了似的。
漸漸的,連呼吸也變得既朦朧又混亂。視野周圍一片模糊,連焦點都是散的!
而憂事到如今已經早就想不起上一次喝得那麼不顧一切是什麼時候了——更何況此時此刻就算是想起來了也對現狀沒什麼實在的幫助吧?現在他慢慢用奇怪又非常狼狽、難看的姿勢挪到了靠近廚房的牆邊,把背慢慢靠在了牆上。
這時候,轉過頭的他忽然發現,廚房裡好像亮着燈——
“誰?”
費了半天勁兒,憂總算是從喉嚨裡拼命擠出了聲音。雖然聽起來既微弱又沙啞,而且還帶着奇怪的鳴響。簡直就不像是他能發出的聲音。然而這確實就是自己的聲音,這個事實,頓時讓憂嚇了一跳。
“嗯?看來你已經醒了啊——”
筱聽到動靜,把火稍微關得小了些。緊接着便來到了走廊上,在他面前若無其事似的帶着笑臉蹲下。
“爲什麼你會在這裡啊?”面對他又呆又愣還稍稍覺得不可思議般的語調,筱歪了下腦袋,思考了一會兒纔開口說:“剛纔我在隔壁聽到一陣很大的動靜就想過來看看,結果就看見你四仰八叉似的倒在客廳地板上——”
“手裡還拿着喝了一半就被倒掉的空啤酒罐。”
她話音剛落,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段記憶。他所記得的似乎僅有在沙發上睡着爲止的記憶,至於那之後發生的事似乎都被他的大腦當做垃圾處理掉了。
“所以是你把我搬到——?”
“是啊,不然你以爲是誰?”話音剛落,筱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有點兒像是在鬧彆扭似的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又往他那邊挪了一點。繼續說,“我說你這算啥啊?澪不在了就這麼隨便?說實話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喝酒喝得直接暈過去的。”
說完,只見她又搖了搖頭。只是這回好像連嘆氣都懶得再做了。
“要是真有那麼想她的話,給她打個電話不就完了嗎?你到底是有多怕寂寞啊?”說着,拿握在右手裡的鍋鏟毫不留情地敲了他腦袋一下!“疼!?”
霎時間,慌忙用手抱住腦袋的憂向她投去了不滿又委屈的視線,“你倒是輕點兒啊!”然後,把頭扭向另一邊狠狠地盯着地板,“因爲你不聽話,所以我才這麼做的。”
可筱的回答卻完全將他的不滿與埋怨丟在了一邊。
接着只見她又換回笑臉說:“等着,馬上就能做好了——”然後就這樣邁着輕快的碎步重新回到了廚房裡。“你做的啥啊?先說好,我現在難受得要命什麼都不想吃......”
沒想到,他還沒說完就被筱搶先打斷了,“是嗎?那隨你,要倒掉也行。”她一邊哼着口哨;一邊不緊不慢似的回答。“......明白了,我吃就是了——”
緊接着,頓了半天的憂很不情願地說。
“唔嗯!這纔對嘛——!”
說完,筱臉上的笑更明顯了,她把從上方壁櫥裡找到的菜譜輕輕合上,然後把剛做好的青椒炒肉端出來,“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姑且我是按照菜譜做的。”說着,她跨過憂的腳丫子穿過走廊來到客廳。
“對味道還是有自信的,總之要不要嚐嚐看?”
“我不想吃——”
憂的聲音細小且沒有精神,“你說什麼?”不料,筱就像是沒聽見一樣左耳進右耳出,不一會兒又帶着滿臉的微笑又問了一遍。頓時不由得與她對視的憂霎時間打了個寒顫,沒多久視線就開始遊移起來,“我吃還不行嘛——”
掙扎了一會兒後總算是不再繼續堅持了。
只見輕輕嘆了口氣的他用手扶着牆,花了點兒時間才站穩,“沒事吧?要不要靠着我的肩?”然而沒多久就被筱搶過左手臂牢牢扶住了。
“沒事。”
“我說,事到如今能別跟我客氣嗎?”憂話音剛落,她那好像非常不滿的視線與語調就飄到了耳朵裡!目光也盡是抱怨般的苛責。頓時,這就像瓢潑大雨似的全都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他身上。
“你的腿都還在發抖,怎麼可能沒事?”
頓時,筱的語調也漸漸往不留情面的方向發展了,“這種時候還逞強什麼!”說完,好像非常生氣的她又拉過了憂的另一隻手。就這樣把他扶到了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謝謝啊......”
眨眼間,有些不好意思的憂微紅着臉小聲說。語調莫名其妙有點兒飄飄然的感覺。
“沒什麼。”
筱雙手撐着稍微有些沉的腦袋輕輕搖了搖頭說,“小事罷了。”她的聲音這會兒也有些悶,然而卻非常清晰。甚至好像還有一絲期待似的。當然,也有可能只是自己單方面這麼認爲而已。
“嚐嚐看吧?”
緊接着,只見她邊笑邊說。“嗯——”說着,憂拿起放在右手邊的筷子,夾了一點點兒送到嘴裡。緊接着一番咀嚼後,花了點兒時間才把它嚥下去。
“好吃。”
緊接着,便不禁誠實地說出了感想,簡單又毫不猶豫。“那就好。”然後,只見筱心滿意足地悄悄點了點頭,笑得眯起了眼睛。“那就全部把它吃完吧?”
“啊?!”
頓時,憂的身體在椅子上瞬間僵住了,只見他睜大了眼睛,費了好半天才勉強擠出一絲笑臉問:“你是說真的?”話音剛落,那張勉強維持的笑臉就從表面漸漸開始了崩解!
“當然。”
筱笑得更明顯了,甚至都有點兒像是在故意順着他的話捉弄人似的,“這好歹是我親手做的,你不覺得把剩下的一半倒掉才更沒禮貌嗎?”
“我沒說要倒掉啊——”
頓時,憂覺得太陽穴附近又開始隱隱作痛了,而且比剛纔有醉意時更加劇烈。“那就吃完它。”過了一會兒,筱又帶着認真、冷靜的聲音強調了一遍。而且表情不知爲什麼,好像有點兒可怕。
“快點嘛!”
緊接着,她一邊帶着燦爛的微笑;一邊又催促說。
“好吧。”
在她這彷彿接連不斷的要求下,憂甚至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呢?你來是有什麼事?”接着,兩人一邊吃;一邊切換到了另一個話題。“嗯?關於這個我剛纔不是已經說了嗎?”
筱把碗輕輕放下,故作冷靜似的看着他的眼睛反問了回去。
“真的嗎?”
霎時間,追着她那明顯有些躲閃、動搖的視線,憂又忍不住確認了一次,“真的啦!你想太多了。”不一會兒,筱連忙擺了擺手說。緊接着把戴着的眼鏡很自然地摘了下來。
然後悄悄地深吸了口氣纔開口說,“雖然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但是我這裡有首新寫的歌想讓你聽一聽。可以嗎?”說完,偷偷從旁邊窺視着憂的表情。
“新歌?你最近寫的?”
只見他一邊把飯嚥下去一邊問,聲音有點兒含糊。就好像,剛睡醒似的。“嗯,最近不是要辦一次個人的Live嗎?所以算是爲它準備的。”
筱一邊說;一邊憋不住似的笑了起來,“話說,你好歹先把飯吃完再說話啊——”咯咯咯的笑聲聽着稍微有點兒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霎時間她慌忙用手捂住了嘴。
然後,從褲袋裡拿出耳機遞了過去,然後自己拿着一個看起來已經有點兒鏽蝕痕跡的MP3。“你還在用這個啊?”頓時,憂的聲音哭笑不得,“這玩意兒都多少年了——”
他剛想這麼說,又把這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然後伸手接過耳機。
一人拿着一隻,聽了起來。“我能再往你那邊靠點兒嗎?線好像不夠長——”說完,還沒等憂回過神,她就厚着臉皮把椅子又挪過來了一點。緊接着,可能是偶然吧?兩人的肩膀,輕輕挨在了一塊兒。
幾乎只要擡起視線就能看見對方的臉。
這樣明擺着的事實,瞬間讓兩人都有些難爲情。然而卻並沒有感到不舒服。反而有種只有彼此才能明白、讀懂的安心感漸漸瀰漫開來。直到遍佈了這間屋子的每個角落......
“說起來——”
而最先打破這種微妙氛圍的,是好像欲言又止似的筱,“怎麼了?”只見她微微皺起眉頭,好像很煩惱的樣子。臉上的表情既困惑又遲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憂也用盡量不會蓋過此時此刻正在耳朵裡流淌着的旋律的聲音問。
就好像說悄悄話那樣。
“關於剛纔提到的演唱會——”筱在這之後稍作停頓地擡起視線打量了一會兒他的臉,緊接着又迅速將目光轉向別處,過了一會才用有些害羞的語調繼續說了下去,“梓說她也想參加......”
話音剛落,她好像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重新把視線轉回來。而這時候,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能請你幫忙嗎?”說着,筱彷彿又因爲緊張垂下了視線,盯了會兒自己的手指甲。
“那不是好事嗎?”
然而與她的動搖比起來,憂則要冷靜得多。
“可是以她的身體,要實現這一點可能非常困難。這你又不是不知道......”說完,她又自顧自地變得非常沮喪。那語氣,非常的不甘心。
“交給我吧!沒事的啦——”
端詳着這樣的表情,憂微微歪過腦袋思考了一會兒就用安慰似的語調說,“這點小事兒,沒什麼大不了的!”緊接着,又自信滿滿地補充說。並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等等,這麼快答應我真的好嗎?”
“你指什麼?”
頓時,憂坐直了問,稍微帶了點兒惡作劇似的表情。
“就是......不會嫌麻煩嗎?”
結果,在她還沒說完前就被搶先打斷了,“我要是嫌麻煩的話,上次就可以拒絕你啊。事到如今纔想起來問?”說完,好像連憂自己都被逗笑了似的不由得發出憋也憋不住的笑聲。
“說得也是,那......就拜託你嘍?”
說着,筱從椅子上站起來,嘴角禁不住悄悄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