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和說好的一樣,兩人商量着偷偷溜出醫院,“這裡到處都是病患和藥水的味道,我不喜歡——”梓輕輕地抱着胳膊,輕聲說着這樣的話。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停頓了一會兒,做了個深呼吸,才一邊思索着;一邊認真地一頁頁翻着日記本把話接下去。此時此刻,她一直保持着淺淺的笑容。只是,那微笑,若即若離,似乎異常寂寞的樣子。
“第一個想去的地方是海!因爲,在電視上看過。”
剎那間只見她又低頭這麼寫道,“能帶我去看看嗎?”然後,猶豫了好久,才又再次落筆。頓時房間裡似乎只剩下了紙筆互相摩擦所發出的聲音。“如果,如果覺得爲難的話,拒絕我也是可以的哦?”
說着,梓在後面又調皮的補上了一句。
“我明白了,那就去吧?”
憂考慮了一會兒,用力點了點頭說,“海邊——”然後,視線又不由得落在了她那還掛着點滴的右手上,“雖然我想這麼說,然而這該怎麼辦?”
說完,他露出了些許困擾的表情。
梓則從剛纔開始就愣在了那裡,睜大眼睛盯着憂的臉。好像被嚇了一跳似的,直到現在都還有點兒恍惚。因爲她沒有想到憂會這麼簡單的就答應,於是又拾起筆,迅速在日記本上寫下——
“爲什麼?爲什麼要答應我?”
同時又因爲緊張不停地遊移着視線,片刻都不敢在他臉上停留,而且臉頰因爲害羞、慌亂,也有些微微泛紅。“哎?”頓時,憂因爲意料之外的提問而發出了有些零碎的奇怪聲音,“非要說的話——”
過了一會,只見他一邊用手指輕輕撓着臉頰;一邊認真地考慮着回答,“澪......我妹妹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而且看見你剛纔的表情,總覺得和她挺像的。”
他剛說完就見梓嘴角輕輕上揚,帶着饒有興趣的目光低頭在日記本上寫着,“也就是說,我也可以喊你哥哥嘍?”然後擡起頭的她,笑嘻嘻地眯起了眼睛。“啊?啊......如果你願意的話?”
眨眼間,把雙手放在背後的憂,回答得有些難爲情。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後,就轉向了右邊。說真的,現在的憂有點兒心虛。而且剛纔他感覺心臟好像猛地跳了一下。
這時,梓卻用空着的左手輕輕捂着肚子,笑個不停——“想不到,你那麼容易害羞啊?臉很紅哦?”
只見她一邊笑;一邊用稍微有些潦草的筆跡,寫下了這句一看就是故意在捉弄他的話。這使得憂不由得用雙手捂住了臉,小聲說:“我是不是撤回前言比較好?”
霎時間,梓慌張得連連擺手,“請不要!”那不知所措的表情一瞬間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甚至,連筆都從手裡掉到了地上!緊接着發出“啪嗒”一聲。
見狀,憂彎腰幫她撿了起來,重新遞過去。不料就在兩人視線彼此相遇的瞬間,他居然看見了梓那彷彿在眼角旁拼命打轉的淚水!“誒?!你,你別哭啊!”
“我不會反悔的!”
這下,憂只好帶着非常狼狽又窘迫的表情一再向她保證,“所以,別哭了......”
說着,從上衣靠左邊的口袋裡,掏出手帕遞了過去,“擦擦吧——”接着,又帶着有點兒哭笑不得的表情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真的嗎?”梓猶豫了一會兒才把它接過去,邊擦邊問。表情非常認真......
“真的!”
說着,只見憂又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好吧——”
說完,梓的表情總算是慢慢放鬆了下來,接着只見她還痛快地用憂給自己的手帕毫不客氣地擤了一大把鼻涕。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厚着臉皮露出非常不好意思的微笑。
“唉。”
頓時把他看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然後,只見梓毫不留情地拔掉了點滴,“喂!你做什麼——?”憂不由得瞪圓了眼睛,像是被嚇了一跳似的問,“帶着這個的話,會很麻煩——”
見狀,梓不緊不慢地解釋着,“而且有可能被人發現。”
然後,又輕輕地翻過一頁。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
不料,憂剛想勸,又被她搶先一步打斷,“我不喜歡你有所顧慮,請把我當成普通的女孩兒吧?”
她認真地在日記本上用並不利索的筆畫,寫下這句話。然後,露出了雖然有些無精打采,然而卻非常燦爛的笑容。漸漸的,憂看得有些出神。
然後如她所願似的輕輕點了點頭,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接着,喜出望外的梓咧開嘴笑了起來,並朝他伸出雙手,“什麼意思?”然而,憂卻有些莫名其妙地歪過了頭。他無法理解這個動作到底是什麼意思。
“揹我!”
見狀,看似有些失望的梓只好又拿起筆,悄悄地嘆息了一陣纔在日記本上寫下這樣的要求,然後再次面朝他毫不留情地伸出雙手。“啊?你要我揹你?”
憂有些驚訝地反問了回去。
只見梓用力地點了點頭,彷彿在催促着他似的,“呃......”不一會兒,在經過了一陣短暫的沉默後,死心了的憂只得帶着有些勉強的表情答應了她的要求。
偶爾,讓她撒撒嬌也沒什麼吧?
於是,一邊悄悄感受着背部那像是羽毛一樣忽然慢慢施加的重量,一邊向走廊輕輕地邁出腳步。“嗯?你們打算去哪兒?”筱在不遠處的轉角叫住了兩人,充滿疑問的視線在他們倆之間不停地打量、徘徊着。
“梓說想要去海邊,她想要看看海。”
頓時,有些心虛的憂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然後才用細小的聲音靠近筱的臉說。
“海嗎?”
緊接着,梓也慌忙配合着他的話拼命點頭,見狀,筱輕笑着搖了搖頭,“別慌,沒事。我不會阻止你們的——”霎時間,兩人好像都鬆了口氣似的,“謝謝。”
“但是,至少把輪椅帶上啊?”
然後,筱又用像是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提醒他說。頓時,落在憂臉上的眼神好像有點兒責怪的感覺。“可是,如你所見,我現在根本騰不開手啊?”
眨眼間,他的聲音有點兒委屈。
“我去拿,你先帶她過去吧?”
說着,筱就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了。途中,還回過頭朝兩人揮了揮手。
“筱姐,果然很可靠啊——”
緊接着就聽見梓輕輕趴在憂的背上,自言自語似的說出了這樣的感嘆。那個瞬間,她的表情好像非常自豪。“是嗎?我倒是覺得,可能只有在面對你時,她纔會特意展現出這一面。”
然後,兩人一邊踩着有些溼漉漉的臺階;一邊儘量小聲交談着,“就算是這樣也沒關係!”不由得,梓又再次帶着非常認真的表情強調了一遍。“在我看來,她是比任何人都可靠的姐姐!”
憂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好好好,我知道了!”同時也有點兒佩服她這份固執的憧憬。
聊着聊着,兩人已經穿過眼前的闊葉林,不知不覺將它毫不客氣地甩在了身後,來到了軟綿綿的沙灘上。“哇!這就是海嗎?”頓時,梓不禁高舉雙手,歡呼了起來!
——雖然,依舊聽不見她的聲音。
然而那瞪圓了眼睛,興奮得忘乎所以似的表情,都能確實地向憂傳遞着她此時此刻的心情。只見梓不停地東張西望,看着就像是要把這片與黃昏連接在一起的景色盡收眼底似的!
因此,身體大幅度左右搖擺着,“別那麼興奮,會掉下去的——!”見狀,憂不得不大聲提醒她,可惜梓沒有絲毫收斂,笑得依舊非常開心。
沒過一會兒,憂的聲音也被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浪蓋過了,“所以說——!”
瞬間惹得他沒過多久就舉了白旗。
然後,揹着梓來到斜後方的一顆椰樹下休息。順便,把鞋也脫了。因爲裡面已經幾乎被豆大的砂礫填滿了,如果繼續穿着它的話,肯定會被磨出水泡來的。
緊接着,就在梓身邊並肩輕輕坐下,與她一起眺望着那波光粼粼又不知盡頭在哪的海面,“謝謝你——”隨後沒過多久,便在收回視線的途中與梓的目光重合了。
然後,只見她在微微低頭醞釀了一會後,這麼說了。
頓時,憂有點兒驚訝,“爲什麼要謝我?像是這種事的話,我想只要你開口,他們都會願意幫你的——”然而,梓卻悄悄地搖了搖頭,打斷了他,“你錯了......”
這時她的笑容稍微有點兒寂寞、勉強,然而梓又好像並不想讓人看出這一點來似的繼續用若無其事似的語調說着,“直到遇到筱姐姐她們之前從來沒有人爲我做過這些事哦?”
說完,她好像故意停了下來。彷彿在等憂的感想。
然而,他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慢慢從她臉上把視線移開了,那個瞬間,他的表情似乎非常黯淡......
“爸爸媽媽總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我的要求。雖說他們每次都心平氣和地說,但是我想聽的,並不是那些話——”所以,梓便繼續說了下去,“儘管他們的理由在我看來都相當正確......”
“甚至正確到了我根本無法反駁的地步,但是!”
突然,她的聲音哽咽了,甚至有些微微顫抖。可即便如此,她的表情及語調依舊冷靜得不禁讓憂都覺得詫異,“但是,他們每次搬出那些理由來,只能讓我一次次意識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而已!”
忽然,梓露出了相當難過又不想讓他察覺到的複雜表情,那和悲傷不同。更接近於“自我厭惡”的強烈感情,“所以,漸漸的,我也不會再向他們提出類似的要求了。”
說着,她又再次像是惡作劇似的把臉轉過來,偷偷地瞄向憂那邊。
彷彿在窺探他的表情似的,然後沉默了一陣後又繼續說了下去,“所以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那個病房就是我的整個世界......”說完,只見她擡手輕輕按住了被微風吹得有些亂了的頭髮。
不知不覺,日記本上密密麻麻已經被梓填滿了文字。
“對不起,就算是對你說這些,也只會徒增你的煩惱吧?抱歉——”緊接着,她帶着不好意思的表情深深地低下了頭。“只是我無論如何都想讓你知道這些。”
“爲什麼?”
好不容易,憂才從喉嚨裡擠出這句話,並重新擡起頭看向梓的臉。打量着她此時此刻平靜得不可思議的表情。“因爲,你把我從那個世界裡帶到了這裡,聽從了我的任性啊——”
話音剛落,她又很快換成了一副輕鬆的表情,毫不客氣地朝着有些茫然的憂笑了出來,“所以我要謝謝你。”接着,又悄悄地靠近了一些。
這時,兩人身後傳來不算是很響的腳步聲,然而即便如此踩在無數砂礫上的聲音,還是會被注意到——很快就注意到了的梓,迅速回頭,果然出現在視線裡的那個人就是筱。
“喲——!”
只見她推着輪椅,帶着稍微有些累的聲音打了招呼,然後,很自然地坐在了他們旁邊,“看起來,氣氛不錯嘛!”說着,輕輕拍了拍憂的肩膀,霎那間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不禁往梓那邊挪了兩步......
“哇......討厭我討厭得這麼明顯?!”
說着,筱故意露出看似好像真的很受打擊的表情繼續說,“也是呢?現在的你們是戀人嘛!而我怎麼看都像是一枚碩大的燈泡——”說着,她還故意嘆了口氣,露出了非常失望的表情偷偷看了憂一眼。
“好吧好吧——”
然後,仰起頭一邊望着星空;一邊裝作有點兒自暴自棄的語調繼續說着,“我這就消失......”說完,真的站起來並打算原路折回去。
“沒必要吧?”
憂在她轉身的剎那,輕輕拽住了筱披在外面的大衣衣袖,緊接着用只有她才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