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如霧。
龍雲殿內一片陽光明媚,寂明喧孑然一身佇立在繁花凋謝的院落中。暮春已至,燦爛了一個季節的羣葩在明亮的陽光下全化春泥,可是這樣的陽光卻無法掃除寂明喧心頭暗藏的陰霾。透過開啓的窗戶,他凝視着房間內睡得深沉的一抹堇色,直到一身墨綠的渡江雲踱步而來。
“殿下。”渡江雲俯身拜倒,低聲道,“方纔從守門侍衛那裡得到消息,風大將軍已經離開了皇城,看他的路線,應該是北疆。”
“他走了麼?”寂明喧捏起石桌上枯敗的花瓣細細端詳,“春過後,花已殘。留不住的,果然還是留不住。”
“如果風大將軍私自回北疆,那他就是逃婚。殿下,這可是欺君犯上的死罪。”
“不,我不能讓他死。”寂明喧搖搖頭,“他死了,我的過去,就全都消失不見了。”
“殿下的意思是?”渡江雲躬身拜謝,突然話鋒一轉,沉聲道,“我們謀劃了這麼多年纔得到今天,難道殿下準備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寂明喧搓碎了掌心裡的殘花,沒有說話。
“殿下。”渡江雲的話語裡帶了些許急切的意味,“殿下,請你好好斟酌。到底是一個風歸影重要,還是整個寂國的江山社稷重要?到底是你我多年的籌劃……”
“雲,你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寂明喧打斷道。
“殿下。”寂明喧擡起頭,眼中閃爍着一縷明亮的光芒,“殿下可是知道,你母妃對你的期待是什麼?她希望你成爲一代明君,而不是一個被感情支配的傀儡!”
寂明喧只看了他一看:“雲,你放肆了。”
“規勸是爲人臣子的責任,即使因此而獲罪,微臣也不會有所後悔,更不會有一絲怨言。”渡江雲驀地雙膝墜地,磕頭拜道,“臣只希望殿下三思而行,莫以一時感情用事而前功盡棄!”
“起來吧,你說的我都明白。”寂明喧扶起渡江雲,但他的手冰冷沁骨,讓渡江雲也禁不生打了個寒顫。
渡江雲於是道:“殿下,請您儘快做決定。”
寂明喧再看房間內,只見那紫發之人依然緊閉雙眼,沉沉地躺在織錦棉被下。他便握緊拳頭不再看她,壓低聲音道:“歸影什麼時候離開的?”
“就在上午,也就是你去探望他以後。”
寂明喧沉默片刻,又道:“那他現在大概在哪裡?”
“風大將軍的汗血馬日行千里。現在恐怕應該已經越過碧峰碧巒,三天之內便可越過驚鴻關,到達北疆。”
“他應該想不到,湘廣陵沒有離開,甚至還安安靜靜地睡在我龍雲殿中,從來沒有醒過來。”寂明暄冷冷道,“風歸影一世聰明,總覺得我不瞭解他,覺得我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其實他錯了,我比誰都瞭解他。如非這樣,我又怎麼會將湘廣陵沒死的消息透露水雲遊?”
渡江雲一驚,轉頭望向寂明喧,遲疑道:“殿下,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過我要救他,我不可能讓這個人死。他死了,我的過去也成了一片空白。”寂明喧擡起頭看了渡江雲一眼,“但這不代表我會放棄這個機會。我要做的事,無論是誰都沒辦法阻止。哪怕是毀天滅地,我也一定要達成。”
“風歸影離開一事,只有爲數不多的人知道,依殿下的意思,今晚安陽郡王與左僕射的定親宴會……”渡江雲壓低聲音問道,“是否還要繼續進行?”
“是你說的,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寂明喧只看了他一眼,“此次不成,我們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是我們的,最後一個機會。
渡江雲大喜,立即屈身跪拜道:“此次事關重大,只望皇天不負有心人,讓殿下達成心願!”他雖口中如此,心中卻早已惶恐萬分,背後冷汗涔涔,早把裡衣弄溼。他突然間覺得,那雙黑如濃墨的眼眸並非天生如此,而是眼前的寂明喧一直習慣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天長日久,他嚴重再也沒有了一絲波瀾。
渡江雲甚至覺得,從很久以前開始,從推舉試選風歸影爲主考官,到飛龍湖那一晚對風歸影的刺殺,再到從廷尉獄救出他和湘廣陵,再到與安陽郡王的聯姻,一直到如今的放風歸影回北疆,準備今晚的大計——不知道這一切一切,有多少是在寂明喧的掌控之中,或者是不在他掌握之中,但最終所有的突發事件都成了他棋盤上的謀略。
而風歸影,湘廣陵,華清淺,金洛,安陽郡王還有自己,鬥不過是他放置在棋盤上的黑白棋子罷了。有用之時就物盡其用,當犧牲他的時候會獲取更大的利益,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將之捨棄。
“雲,你失神了。”
寂明喧的聲音在渡江雲的耳邊幽幽響起,渡江雲瞬間毛骨悚然,驀地緩過神來:“臣願爲殿下效勞。”
“不,我不需要你爲我效勞。”寂明喧長嘆口氣,“你只需要爲你自己效勞就夠了。這次若不能成功,你便再也沒有回頭之路了。”
“臣已做好完全準備,今晚的訂婚宴,將是微臣和左僕射的最後一局。若我事敗,我將奏明皇上,請辭歸鄉!”渡江雲猛地一拉,院落裡盤桓的映山紅瞬間斷成幾節,碎片嘩啦啦散落在青石板上。
他再一擡頭,只見寂明喧隨意拾起地上的斷枝:“我曾經想過要還他一個人情,放風聽雨一線生機。可惜最後他離開了。是他逼我走上這一步的。一直執迷不悟的人,是他不是我。”
他最後看了一眼房間內安然闔目,悄然沉睡的湘廣陵,踱步踏出了羣葩凋零的院落。渡江雲也不作逗留,步伐踏過那斷開的殘枝,緊跟着太子離開了。
空寂的房間內,紫色的眼眸緩緩睜開。
那雙深邃的瞳仁裡,掠過一縷近乎殺戮與死亡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