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歸影擡頭看着他,眼神寂靜得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水雲遊默默退了出去。
窗外有風,吹落了案上凌亂放置的一些書。陳舊的書籍被風吹亂,書頁“嘩啦啦”掀動不休,只有當風息雲止之時,書方纔停在某一頁泛黃的紙張上,再也沒有了任何動靜。風歸影看了一眼書頁上的插畫,伸手合上了書:“你這是什麼意思?”
寂明暄從案上拾起書,隨意翻了翻,沒有答話。
“是我睡太久了。”風歸影捏了一下自己被放血的左手,痛楚從血液中彌散開來,他的意識稍稍有點清醒。風歸影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麼,那些隱藏在寂明暄話裡的意思。可他卻想不起來,他只能又擡頭看了寂明暄一眼:“喧。”
“你的樣子,看起來不太清醒。”寂明暄緩步走近,冷冷道,“你醒了,她死了。這樣的殉情,你可是滿意?”
殉情嗎?
原來她是要我,跟她一起殉情麼?
好傻的女人。湘廣陵那傢伙,是個傻女人啊。
“多情抑或無情,不過在人的一念之間。歸影,這一切,包括你心中念念不忘的,你迷戀癡纏的,回首再看,都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夢境擺了。”寂明暄打開了書中的插畫,“莊生曉夢迷蝴蝶,蝴蝶已去,空留莊生,終不過浮華一夢罷了。”
他把目光轉回來,犀利的眼神緊盯着風歸影:“你要用你的一場夢,來困住你整整一生?”
“可真勞煩殿下操心了。不過是不是夢,我自是清楚,不肖你來提點。”
風歸影掀開被子,立身與他平視。那雙漆黑的眸子裡融化了一切情愫,哀傷喜悅都無法從中找到痕跡,眼前這個人,安穩得像是一尊毫無感情的石像。
“如果你要沉溺於這場夢,我會親自將你從中喚醒。”
風歸影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只是靜靜看着他,他看那雙墨色的眸子時,看不到一絲情愫,可他看那抹墨色裡倒映的清澈的湛藍,也如同死水一般毫無生意。
連風歸影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情感。
直到寂明暄輕輕丟給他一塊破碎的玉石。
“這是從骨灰中找到的。我猜你也許會想要。”寂明暄踱步走近,與他漠然的眼光對視,“不是我不想救她。你們身上的毒幾乎是無藥可解。太醫幫你放血,再用十二支千年人蔘熬湯灌給你喝,才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
風歸影不再看他,只是低頭凝視着手心裡的碎玉。溫潤皎皎的玉石反射着令人安寧的光澤,觸及手心,一片微涼。可那涼意卻不知不覺融入滾燙的血液,透進骨髓深處,將他整個人也變成了一尊如寂明暄一般沒有生氣的雕像。
風歸影無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碎玉,可他無法從中汲取到一絲的溫暖。但他突然間又攤開了掌心細細端詳着那塊碎玉,他就這麼怔怔地看着賞面歪歪斜斜的隸書,還依稀可以看得出這塊碎玉上刻着的“風”字右半邊,可是它已經碎開了,是風歸影親手將這塊青玉砸成碎片的。
“你滿意了。”風歸影突然擡起頭,對着寂明暄大笑起來,“你滿意了吧?你毀了她,你就滿意了?這麼輕易你就滿意了麼?這可不像你的作風!跟你一貫的作風大相徑庭!”
“我知道你不會滿意的。你只有把我身邊的人一個個毀掉,纔會正真滿意!從以前的風嫣寧,到現在的湘廣陵,再到以後的每一個跟我有關的人。”他笑得彎下腰擡不起頭,笑得喉嚨裡一陣腥甜,胸口裡血氣洶涌,咆哮着叫囂着要破胸而出。但他漸漸不笑了,他只能擡起頭,無力地跌倒在軟踏上,“你要我身邊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最後我什麼都沒了,我什麼都沒有了。然後我要永遠留在這個地方,我這一生都離不開這個污穢的地方。”
他低聲笑了起來,一字一頓:“只有這樣,你纔會真正滿意的,寂,明,暄。”
寂明暄直直盯着他,沒有答話。
“你走吧。回去你的龍雲殿,回去繼續你的家國天下。”風歸影緩緩闔上了眼皮,“我累了,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很累了。我好想就這麼好好地休息一會兒,安穩地睡一場。”
然後這一生,再也不要醒過來。
寂明暄最後看了他一眼,緩步走出了門口。
頭很痛,痛得像要整個炸裂開來。風歸影覺得像是一片羽毛,忽悠着忽悠着從天空高處墜落下來,那些人的話語縈繞在耳邊,可是聽不清楚。他整個人昏昏沉沉,像是魂魄馬上要離開身體一般——
“我好想現在就是牛頭山,我們被凌國追殺的時候。我揹着你奔跑在沒膝的雪地裡,然後你就這麼死在我的懷抱裡,我靜靜地陪着你。要是這樣,該有多好?”
“你說得沒錯。我會陪你,一起下地獄。”
“將軍,你說人死了以後,是會到天上去,還是下地府去?”
“湘廣陵,她已經死了。”
“如果你要沉溺於這場夢,我會親自將你從中喚醒。”
……
遺漏了什麼,我到底遺漏了什麼?
想不起來了。可是爲什麼想不起來?我應該想起來的,我應該想起來的,我必須要想起來的!
——“還有湘大人,我會幫你好好照顧她的!”
心中“咯噔”一下,風歸影驀地睜開了雙眼。
他全然明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