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何俊蛟發誓他一輩子也不要踏進這個地方了!還沒坐上去體驗, 心臟已經被前面一批遊客的瘋

狂吶喊聲給嚇得半死,偏偏胡蝶蘭覺得刺激,纏着他連玩了兩三趟還不過癮, 額上都冒了好幾

條黑線以示抗議了。一般人來遊樂園不是先坐什麼摩天輪的麼, 爲什麼她連連坐了四五次海盜

船和極速大風車還大呼不夠, 另類啊另類。

“我不玩兒了。”何俊蛟的臉慘白得瘮人, 張開眼的一瞬間搖晃了一下差點跌倒, 胃裡一陣痙

攣,劇烈的疼痛使他無法站立,像被沸水煮過的大蝦一樣迅速彎下腰去。

胡蝶蘭插着腰笑:“何俊蛟你好沒用, 你看那些女同志玩得多帶勁。”

“你去玩兒吧,我不行了。”何俊蛟勉強笑着站起, “渴了吧, 我去給你們買水。”

“好。不許跑遠, 我玩會兒就下來。”

胡蝶蘭歡快地拋開,想起前一秒她說的估計這次會被炒魷魚他覺到好笑, 現在什麼念頭都拋到

九霄雲外去了吧。身邊有三三兩兩的情侶經過,臉上都帶了盈盈的笑,手中無一例外地捧着杯

奶茶或抱一個粉紅色大熊,顧盼流連與身邊的人撒着嬌。何俊蛟雙手插兜,一切都開始變好了

不是嗎?仰望藍天, 彷彿看見一個揮動着白色羽翼的天使緩緩地飛向天空的深處, 何俊蛟側臉

輪廓清晰明亮, 他捫心自問:“你幸福嗎?”心臟裡有一個清楚而堅定的聲音抨擊着他的胸

膛:“是!”偶爾有嬌小玲瓏的女孩截住他, 嬌羞地遞出相機說帥哥你介意與我合影嗎?何俊

蛟勾起嘴角魅惑地笑, 女孩喜出望外,期盼地把相機塞給同伴, 剛要挽上他的手臂,何俊蛟不

疾不徐地說:“我有女朋友了。”

女孩不死心:“你介意多一個嗎?”

“非常介意!”

走出幾步還能聽見身後的咒罵聲,他自顧自搖頭,左腳剛踏進便利店,只聽見身後發出一聲巨

響,而後是人羣的尖叫聲,保安從另一側跑過來,嘴裡連連喊着“出事了”,店老闆也探頭

看:“啊,是極速風車。”只此一句,何俊蛟剛硬的臉龐猛地一僵,頓時無法動彈,連話都說不

出口,耳膜劇烈地震動,腦子裡來來去去只有一句話:出事了,極速風車,極速風車,出事

了。礦泉水砰砰砰全砸到了地上,他顫抖着回頭,面前揚起的灰塵足有幾十米高,飄飄蕩蕩地

在空中旋轉,頃刻吞沒了人羣的身影,無數人悽慘的嚎叫聲,呼救聲不絕於耳,越來越多的人

往那邊過去,何俊蛟嚅嚅着什麼,嘴脣因爲乾燥而皸裂,難以置信地搖頭,腳步趔趄,有些費

力地撥開圍觀的人。

“小蝶,胡蝶蘭,胡蝶蘭你在哪兒,小蝶!”他的嗓音幾乎沙啞,而人羣裡的哭喊聲一浪高過

一浪很快地淹沒了他的聲音,何俊蛟雙手握拳,渾身顫抖,就連胳膊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

楚,他的心裡象有什麼忽然炸開了,“小蝶,小蝶,你在哪兒!!!”迴應他的是警衛驅散的

聲音,何俊蛟血紅着眼,一拳揮了過去。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在他以爲一切來得及,時間

還不算晚,在他打算安定過日子的時候......腦子裡莫名想起街頭算命大師的一番話:

行善事得福報,福報如人身影,寸步不離,惡報亦如是......不信因果者是福薄之人,

痛苦萬端!字字句句如雷貫耳。他的腳上似乎纏上了千斤枷鎖,神色木然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幾個保安上來毫不費力地按住了他。是時候到了嗎?爲什麼受懲罰的那人不是他。圍觀的羣衆

益發增多,幾名保安將他丟在一旁又出去阻止。

“阿蛟!”人羣裡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垂下的腦袋驀地擡起,像是看到了曙光,循着

聲音的方向而去。“阿蛟!我們在這!”汪啓明搖晃着一隻血淋淋的胳膊朝他示意。何俊蛟粗

暴地推開擋在身前的人,就那樣看到半躺在汪啓明身後的胡蝶蘭蓬亂着頭髮對他笑,脣角溢着

血。何俊蛟恍惚在做夢,打了自己一巴掌,清脆響亮的一個聲音,疼,不是夢!他顫抖着身體

撲了過去,張開雙手,將她緊緊抱住,猶如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再也捨不得放開,恨不得

能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去,將他所有的思緒都透過身體的接觸傳給她,讓她感受到他身體的

顫抖,感受到他心跳的悸動,感受到他哭泣所造成胸口的喘息,彷彿四周都沒有人了,這個世

界裡只剩下他們,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麼害怕失去她,害怕一轉身再也找不找她。懷裡的人

暴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何俊蛟揉着她的背,用大衣的衣襟把她包裹在身體裡頭,低頭去吻她

冰涼的臉頰:“謝謝你還活着。”

慶幸的是當時她們還在下頭等上一批的人,胡蝶蘭只是腰部受傷,汪啓明爲了護住她和自己的

妹妹汪啓星,手部腿部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流血是小事,怕的是落下殘疾。這一事件鬧得沸沸

揚揚,聽說傷亡人數一夜之間從10增到16人,市長、遊樂場負責人和其他一些地方骨幹人物頻

頻奔走於醫院和家屬中間,記者更是整日成羣圍在醫院,一逮着人就不停地探口風,連續幾天

上了報紙頭條,國外的投資者氣得頭上冒了煙,還沒到醫院就像前幾位一樣先被請進警局去了

解情況。這座城市空前地熱鬧。何俊蛟每次經過走廊透過病房的縫隙看跪在被蒙上一牀白布前

哭得肝腸寸斷的人手心裡總滲出冷汗。好多個夜晚他甚至夢到睡在他眼前的胡蝶蘭憑空消失

了,只給他留了一房間的白,雪白的牆壁,雪白的窗簾,雪白的牀單,雪白的被子還有廊裡濃

重的消毒水味道,病房窗口坐着一個人,長髮遮住她的面容,那麼寂靜的夜裡竟然聽不見她呼

吸的聲音,隱約可見並不精緻的側臉輪廓和薄如蟬翼的耳垂。她的脖子旋轉45度,昏黃的燈光

打在身上,白色的睡裙變成了土黃色,臉色蒼白如紙,唯有一張嘴鮮紅如血,一開口,血水汩

汩而出,房間裡所有的白色全被染成血紅,她的嘴角掛着詭異可怖的微笑:阿蛟你沒有心。每

到這時,何俊蛟總是一身冷汗地醒來,再看看牀上的人,依舊睡得香甜。他輕手輕腳地去替她

掩好被子,陷入了沉思。

方知橫這名字何俊蛟並不陌生,當年他從裴麗手裡接過那份文件時這個名字就在心裡紮了根。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他的生父生母會是人盡皆知的貪污犯,如若不是那實習記者多嘴誤認他爲方

知橫而後道出這麼一番驚人的事實他還會矇在鼓裡多久。他一直以爲是像裴麗說的那般何淮源

設計謀害自己的父親竊取了他的家產,卻想不到他的父親,裴麗所愛的父親,他聲聲要爲他報

仇的父親會是衆人唾棄的貪污犯。無怪何淮源張愛萍不讓他看那份檔案,他卻認爲他們心虛。

“何俊蛟。”胡蝶蘭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許是被她手背上冰涼的面頰所驚醒,“何俊

蛟你怎麼了。”

他搖頭,埋在她手背上的臉絲毫沒有擡起來的意思,胡蝶蘭以爲他是擔心自己,好笑地揉揉他

的頭髮:“下次不要再跑出去喝一肚子酒回來就好了。”

“對不起。”

胡蝶蘭說:“你跟我說過好多個對不起,我也跟學長說過很多,學長呢有沒有和誰說過,我們

到底是誰欠了誰。”

何俊蛟沉吟片刻:“是我欠你們。” 隔一會兒他爬上胡蝶蘭的牀把頭抵在她胸口沒了語言。

夜色溫潤,走廊上很安靜,安靜得能聽見由遠及近病友的咳嗽聲、□□聲,樓上有什麼東西滾動了一下又不響了,胡蝶蘭聽見何俊蛟並不平緩的呼吸,莞爾一笑,低聲輕吟:“那一天,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爲超度,只爲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爲覲見,只爲貼着你的溫暖;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爲修來世,只爲途中與你相見。那一月,我輕轉過所有經筒,不爲超度,只爲觸摸你的指紋;那一年,我磕長頭擁抱塵埃,不爲朝佛,只爲貼着你的溫暖;那一世,我細翻遍十萬大山,不爲修來世,只爲路中能與你相遇。”

何俊蛟的眉心動了動,吸吸鼻子,嘴脣綻開由淺到濃的一抹笑:“我怎麼覺得耳熟。”

“呃,”胡蝶蘭艱難地翻個身,原來這廝裝睡,“當我沒說。”

他哪裡會那麼容易放過:“不行,再說一遍。我明明聽見了。”

胡蝶蘭轉移話題:“爲什麼沒人叫你餃子。”

何俊蛟一愣:“什麼?”濃眉不着痕跡蹙了下,旋即舒展開來。

“餃子啊,你不是很喜歡吃餃子嗎?剛好你名字裡又帶着這個音,韭菜雞蛋餡的,薺菜豬肉餡的,胡蘿蔔豬肉的,啊,幹嘛幹嘛,不要撓我,癢,哈哈哈哈,不要撓,媽啊,我的腰,痛痛痛痛痛。”

門外有護士在叩門:“201病房的,安靜!”

次日清晨,胡蝶蘭被枕邊眨巴着眼睛凝視她的人嚇了一跳:“幹嘛這樣子看我!”

何俊蛟側身單手支頭一臉的溫柔,略微上揚的桃花眼輕輕一眯:“還以爲是夢。”

“咦,我怎麼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是誰我在哪兒。”

“接着裝,”何俊蛟手指拉過胡蝶蘭的髮絲,在手指中繞圈打轉,青絲把他的兩根手指圈住,他淺笑出聲,把胡蝶蘭擁入懷,輕輕撫着她細緻嫩滑的肩,輕語道:“知道你昨晚說了什麼嗎?你說‘我願意’,夢到什麼了?嗯?”

胡蝶蘭一張臉漲得通紅,她記得自己沒做什麼夢,可瞧他這樣分明不像撒謊,真是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何俊蛟伸出食指擡起她的下巴,她略略抗拒,羞窘地不敢瞧他。何俊蛟加了力氣,胡蝶蘭不輕不重打了他一下:“大白天的不要調戲良家婦女。”

“良家婦女嗎?”何俊蛟禁不住笑出聲,嘴脣迎着胡蝶蘭的蓋下去,親暱廝磨起來,一如他夢中該有的樣子。

胡蝶蘭覺得呼吸困難,雙手不由自主地抵在他胸前:“萬一護士來查房……”

何俊蛟啃着她的脣,抽出點縫隙回答:“來過了。”

“我沒刷牙。”

“彼此彼此。”

“那個……”

“好了,”何俊蛟的雙眼因爲眼前的人變得迷離,“專心點。”

胡蝶蘭差點休克,專心?只覺得自己呼吸中盡是他溫熱的氣息,曖昧地讓人喘不過氣,整個人的神志陷入半昏迷的狀態,如果不是門被及時推開,她簡直不知道接下來還會默許他做出什麼瘋狂舉動。

“啊,”汪啓明拄着柺杖在門口不安地跳動,“我不是故意的,你們繼續,繼續。”

半躺在牀上的人氣急敗壞地丟了個枕頭過去:“你可真會挑時間,滾。”

“我只是過來說一聲,哎,”汪啓明一把抓住枕頭還不忘狡黠地笑笑,“這不行動不便嘛,妹子出院我就不送了啊。”

何俊蛟低低地咕噥翻個身爬起理理衣服的皺褶,直接無視了門口還站着的殘障人士:“我也想到一件事,爲什麼沒人叫你碟子,碟子裝餃子,餃子放在碟子裡。”

“你繞口令呢?真是小氣,錙銖必較,睚眥必報的小人。”胡蝶蘭撇撇嘴。

“我可是聽見你罵我了。” 何俊蛟依舊笑,嘴角上揚,比一貫溫和的笑容還要更愉快些,“來來,讓我這錙銖必較睚眥必報的小人看看你哪個地方又癢了。”話沒說完又俯過身去用長了青胡茬的下巴去硌胡蝶蘭,手伸到被子裡撓她的胳肢窩,胡蝶蘭在被窩裡狂笑不止,身子不停的扭動着,身上的被子掉到地上,被何俊蛟用腳勾起來扔到了鄰近的沙發上,她笑得花枝亂顫:“何俊蛟你不要鬧了,啊,哈哈哈,別撓了別撓了。哈哈哈。”他一反手,胡蝶蘭便摔在了他的身上,深秋輕柔的陽光灑在何俊蛟那略顯蒼白的容顏和纖塵不染的白衣上形成了一道優美的光暈,胡蝶蘭彷彿聽到了幸福花開的聲音,嗶剝嗶剝的,像是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燃燒,呼之欲出。後來再回想起,這一天原來佔據了他們爲數不多回憶的很大一部分。

何俊蛟金色的臉龐上仍然掛着淡淡的笑意,他目光溫柔地望着胡蝶蘭再湊上來嘴,她嬉笑着躲開,再回過頭去看他,對方臉上的笑容正在逐漸淡去,環住她腰間的手驟然一鬆,胡蝶蘭下意識地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何俊毅一副儒雅裝扮,望向胡蝶蘭的眼神充滿了錯愕,他的身後依次站着何淮源與張愛萍。胡蝶蘭將何俊蛟的手從腰間挪下,掠掠凌亂的頭髮尷尬地笑:“伯父伯母。”

何淮源穿一件深灰色大衣,目光仔細地掃過兩個人的臉,最後停在何俊蛟身上:“我來接你們

出院。外面鬧夠了就跟我回去。”

“誰說我要回去。”何俊蛟眼神漠然灰暗,輕描淡寫地說。

何淮源深深地嘆息:“你終歸還是姓何。”

何俊蛟的身子一顫,冷冷笑道:“可以的話我會改姓方。”胡蝶蘭直愣愣地立在一旁,腦子一

片空白根本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也就在一瞬間何俊蛟抓起她的手帶着她往外走。

“不準走!”何俊毅突然一把扣住胡蝶蘭的手腕,眼神冰冷而凌厲,“聽完話。”

何俊蛟的目光只是望着地上,握着胡蝶蘭的手暗暗加重了力道:“鬆手,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

二遍。”

“何俊蛟。”胡蝶蘭偷偷拽着他的袖子,無奈身側的人不說一句話,連眼皮也不擡,張愛萍大

抵忍不住,眼神慍怒:“怎麼養了一個白眼狼!”

“媽,”何俊毅嘖一聲,“你別管,阿蛟聽完話。”

“鬆手!”

“聽完話。”

“我叫你鬆手!”何俊蛟大吼出聲,胸口急劇地起伏,情緒幾近失控,“你們要看我死才甘心

嗎?!”

“何總。”汪啓明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懶洋洋地倚靠在牆上打着哈,眼神卻是陰翳,“別告

訴我您不知道尊夫人揹着您乾的好事,我的帳是不是也該清清了。還有你。”汪啓明的左手覆

上何俊毅的手背,一根一根撥開他的手指,眼睛好似能看到他心裡去,咬着他的耳朵一字一

頓,“白惠芳是怎麼死的。”

何俊毅的身形一頓,神情微愣,隨即深吸一口氣,緊捏着拳頭若無其事地走到何淮源身邊攙着

他:“爸,我們回去。”汪啓明得意地笑,末了還不忘加上一句:“千萬保重自己的身體。”

何俊蛟說道:“別說了。小蝶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