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玉的事,其實不難打聽。
蔡家的這個小姑娘,在他們學校那是頗負盛名。
B市十四中不是個特別好的學校,裡面某些差班的學生出了名的難搞,不好好學習,逃課打架的比比皆是,校園霸凌現象自然也很容易出現。
蔡玉一開始因爲家裡和其他學生比,普通得多,所以飽受欺凌,好些班級的學生都是花錢買進去的,學生們的家庭都是小有資產的富貴人家。
當然,真正家世好,特別有錢的人的孩子肯定不讀十四中,就是家裡的孩子冒出幾個不會讀書的,人家也是讀貴族學校,在別的方面培養,不可能放任不管。
也就是某些小富人家,讀太貴的讀不起,又想讓自家的孩子上學,做點正經事,纔會到十四中來。
以至於十四中什麼牛鬼蛇神都有。
蔡玉剛一進學校,吃了好些苦頭,被堵在廁所裡澆冷水,被搶零花錢,被暴打得遍體鱗傷,之後她一咬牙,一狠心,就從被害者變成了加害者。
她比那些打她的人的還兇狠,還殘暴,很快就在校內外發展了一批所謂的小弟小妹,在校內橫行霸道,沒多久就成了新的校園一霸。
蔡玉的確是個能狠得下心的,換成別的姑娘,心裡發狠也不一定真能暴戾得起來。
打人成癮,可人是活的,是生命,是自己的同類,並不是什麼人都能把滿腔兇惡傾倒在活生生的人身上,能做到的,大底心靈有缺。
蔡玉性格上大概本來就有些問題,再加上十四中惡劣的環境,於是就有了這樣的結果。
如果不發生什麼意外,蔡玉很大的機率會在傷害別人的同時毀滅了自己。
也有可能某一天她中二病過去,長大了,把曾經的一切忘掉,過上平淡的新生活,很多年後再見被她霸凌過的同學,她也能一笑了之,說一句當時年輕不懂事,就自以爲過去了。
奈何她竟然惹到了黑三的寶貝女兒孫葵葵身上。
B市的十四中,算是市內普通高中,升學率還是要有,除了這些關係戶外,也有普通班級和尖子班,其中尖子班的學生都是學校重金挖回來的好學生,論成績不比排名數一數二的學校裡的優等生差。
有優等生,也很自然地冒出幾個看起來乾乾淨淨,很帥氣,學習成績優異,也會玩的校草偶像。
高三便有一學神,叫王章,長着一張堪比明星的俊美面孔,學習成績名列前茅,通常情況都是第一,在市裡也能排名前十,是十四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滿校的女生就沒有不喜歡他的。
蔡玉也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她意外與王章有過兩次交集,越發覺得王同學性情溫柔,學識出衆,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孩子。
雖說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人家,而且面對優等生,她自然而然便有些膽怯,只敢偷偷在心裡喜歡,並不敢當面說破,可是總免不了嫉妒所有和王章走得近的女同學,但凡讓她聽說誰和王章接觸,她就帶着人狠狠教訓那人一頓。
去年,孫葵葵還是臨省東山省H市師範大學的畢業生,當時王章在H市參加一個特別有名的奧數補習班的學習,孫葵葵在補習班打工,做一些助教的工作,兩個人便認識了。
王章比孫葵葵小四歲,可是竟然對孫葵葵一見鍾情,哪怕補習結束,他回了學校,都忍不住一再和孫葵葵聯繫。
少年人的歡喜哪裡能緊緊藏住?王章也有交好的朋友,就忍不住把自己隱秘的心思和朋友們分享。
於是,這事就傳揚開來。
在H市也就算了,在十四中,這事傳得沸沸揚揚,蔡玉一聽,王章喜歡了別的女人,而且那個女人還是個比他大五歲的老太婆,這不是狐狸精是什麼?
蔡玉心中激憤,竟叫了一幫人千里迢迢跑到H市,盯着孫葵葵盯了好幾天,找到機會把人拖到廁所裡打了一頓,還差點拍了她的裸、照。
要不是孫葵葵拼死抵抗,寧願死也不受辱,蔡玉身邊的那些小姐妹們也不是真正的混混,還是學生,沒到膽大包天的地步,恐怕孫葵葵的結局更爲慘烈。
就是沒有拍她的裸、照,也把人打得不輕,尤其是臉,這幫人專門衝着臉打,一頭青絲都給剪得亂七八糟,錢包裡四千多塊錢也全被搶走。
孫葵葵因此受了很大的打擊,差一點崩潰,黑三爺看到愛女如此,火氣怎麼可能不上來?幾乎沒被氣死,哪怕拼着破戒,也想讓蔡玉付出代價!
而且,蔡老闆夫妻也被遷怒。
在黑三爺看來,養不教父之過,教出那樣的女兒,就是他們的罪。
蔡玉那小丫頭片子當時還沒成年,黑三爺恨得咬牙,卻壓着性子沒着急,先安慰女兒,給女兒療傷,帶着女兒看心理醫生,等女兒緩過勁,他和老夥計帶着幾個弟子手下,纔到了B市。
當時黑三爺調查了很久,確定蔡老闆雖然知道女兒愛逃課,喜歡胡鬧,但對她對學校學生霸凌的事,到是不知情。
也是黑三爺年紀大了,也想爲妻女積德,這才把恨給生吞了,決定只小小教訓蔡老闆一頓,只讓他破點財,他孩子搶了自己女兒四千,他就讓他損失十倍。
有些是方若華打探的,有些則是她的猜測,但應該沒太大出入。
方若華猜出黑三爺的心思,一時都覺得這人不像自己見到的那位殺人不眨眼的梟雄,連報仇都如此小心。
換成其他心狠手辣的江湖大佬,弄死蔡老闆一家都不稀奇。
雖然方若華一插手,蔡老闆的錢財沒失,但想也知道,黑三爺肯定不會放過蔡玉。
想必蔡玉這丫頭受了足以讓她真的害怕的教訓。
的確,自從出事,蔡玉有十好幾日連家門都不敢出,蜷縮在被子裡一聲不吭,從點火就着的炮仗,變成個悶葫蘆。短短時間內就瘦了一圈,頭髮是沒了,要不然恐怕也要大把大把地掉。
蔡老闆夫妻急得連生意都做不下去。
方若華一看這個,就順理成章地辭了職,也換了個住處。
蔡玉如今的模樣,蔡家也不適合有外人在了。
……
B市前些年大規模進行城市建設,幾乎每天都能看到無數的高樓拔地而起,又有無數的高樓大廈被爆破推平,新城區發展得越來越快,建設得越來越漂亮,但外地人來B市,不去老城區,簡直等同於沒到過此地。
這座城市有悠久的歷史,老城區保留了很多幾百年前的古老建築,在以前,好些古建築都破損得厲害,這些年市政府爲了開發旅遊業,着力進行修復,老城區也好像披上了一層新衣,從耄耋之年,垂垂老矣的老太太,變成了半老徐娘,別有風韻。
‘城中村’就是一片古建築羣。
乍一聽好像是如今傳統意義上都市裡的村莊,代表着落後和發展停滯。
但其實不是。
這裡生活的多是在B市紮根數代人的坐地戶。
別以爲沾上古建築的邊,這地方就顯得特別有文化,在B市老城區,各類古建築羣落隨處可見,根本沒什麼稀奇的。
只有那些古時候大戶人家的豪宅,才真正有意義,像城中村這一片,從古時候開始就是貧民區。
人家那麼多古代貧民區到現代發展成富豪雲集的所在,這裡偏偏不,好像時光在它的身上停滯,多少年來,這一片依舊是混亂的,生活着爲生活辛勤奔波的市井小民,從頭到腳都顯露出一股子村氣。
據說十幾年前市政府打算對這一片進行改造,也有過規劃,想要在這一片建造大學城,可惜當時領導班子比較混亂,意見不一致,而且這地方古建築太多,領導們也是顧忌重重,遇見了很多問題,這事便不了了之。
十多年下來,這一片樓房和古建築交錯,看起來陳舊而又怪異。
反正這些年沒人再想過開發,有傳言也不過是不了了之,如今這地方魚龍混雜,是什麼人都有。
方若華揹着行囊,身邊帶着三個孩子,按照黑三爺手下的說法一路尋到城中村,遠遠就看到那個四合院紅色的圍牆。
擡頭看半空中裊裊炊煙,方若華頓了頓腳步,小女孩兒一頭撞在她腿上。
這女孩兒小名是小骨朵,黑三爺省事得很,直接起了大名叫花骨朵。
兩個男孩子是兄弟兩個,大的十三歲,小的才十歲,一個傻蛋,一個狗剩,這名字錄戶口的時候不大行,黑三爺大約也是隨手給改的名字,花灑,花垢。
方若華:“……”
她都爲倆發愁,這上了學,還不得讓同學們笑話一輩子。
她本來不樂意接這三個燙手山芋,她這歲數還不到十八,帶三個孩子算怎麼回事。
小花骨朵到也不癡纏,小聲道:“黑爺爺說他去投案自首贖罪去,不是死刑也是無期,我們三個你要是不要,那不要緊,我們能找活幹,自己養活自己。”
方若華嘆了口氣。
三隻小灰兔扔狼堆裡,沒個大兔子守着,方若華想想就毛骨悚然。
要是沒見過的小兔子也就算了,方若華如今身如浮萍,一介草莽,有那麼點社會責任心都擱在爲社會大衆剿滅人販子的偉大事業上,真不覺得自己必須得照顧三隻小兔。
可兔子就在眼前,怯生生的,活的,軟的,方若華就不自覺心生憐意了。
吸了口氣,方若華想了想,也沒把人扔下,這幾天一直帶着孩子在街面上討生活,變個戲法,畫地賣藝,賺點口糧而已。
今天上午照例去變戲法,結果又幫警察破了一起拐賣案。
英雄做完,方若華覺得必須地尋一個安定的環境,給這三個孩子正常的生活,他們現在這個年紀正是需要安定的時候,如果一直在街上混日子,未來恐怕不好說。
三個娃娃都在柺子堆裡呆了很長時間,沾染了一身流毒,不好好洗刷乾淨,怕是要出事。
思來想去,方若華乾脆就順了黑三爺的意,拿着房產證準備來接收房子,可現在到地方一看,一時卻覺得黑三爺給她的這個地方,恐怕有點貓膩。
話雖如此,方若華還是抱着小骨朵,領着花灑,花垢,走到大門前敲門。
大門一開,裡面露出張沉悶的,苦大仇深的臉:“找誰?”
“你好,這裡是城中村,鐵柺李街三百一十五號吧?”
裡面的壯漢蹙眉:“上面,門牌號看不見?”
“唔,那這裡就是我的房子,請問您是哪位?”方若華笑道。
那壯漢一愣,隨即色變,嘴脣抖了抖,怒道:“滾球的,哪來的神經病來老子這兒開涮!”
說着,這人砰一聲關上門。
方若華蹙眉,就聽裡面靜悄悄一片,半點動靜都無,她再敲門,已經沒人給開。
花灑眼珠子一骨碌,偷偷扒拉方若華的衣袖,小聲道:“就他們家這破鎖,拿鐵絲一捅就能開,回頭趁着晚上,叫幾個兄弟開上車,撬開門進去,一人喂點安眠藥,扒乾淨衣服,弄車上拉到郊外山溝溝裡一扔,他們再想找回來起碼也得好幾個小時,到時候門鎖早換了,看他們能怎麼辦!”
花垢還一臉贊同,躍躍欲試,瞧着馬上就要招呼人做事的模樣。
方若華一口氣噎胸口,在心裡默唸,一個十三,一個才十歲,小孩子而已,慢慢教,不生氣。
不過才十幾歲的年紀,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琢磨出這麼個主意,心夠狠,手夠黑,膽子也大,怪不得那幫人不捨得傷他,而是打算認真調教好,作爲後備人才收入組織。
這年頭,柺子也有人才壓力。
只不過遇事不想着報警,經公處理,先要走歪門邪道,此等習慣不能放任,得把這性子給掰過來,要不然過個幾年,真要從灰兔子變成黑兔子了。
方若華面露靦腆可愛的笑容,領着三個孩子在街上隨意走動,不着痕跡地打探了一下這一戶人家的來歷。
一個年輕女孩兒,還帶着三個孩子,沒有人會覺得她們是危險人物,自然不會防備,很快,她就把那一家人的情況摸得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