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種靈才略略一擡頭，又恢復了些許鎮定，看來她的道心還不夠穩固。
可是沒什麼，眼前這一切不過是些尋常幻術，她早晚能看破。
話雖如此，種靈卻失了精神，沒有繼續呆下去的心思。
把自家師尊邀請方若華參加法會的信函奉上，轉身便去。
種靈努力將剛纔看到的一切拋於腦後，目光冷厲，持劍追蹤在不久前敢咒罵師尊的那個混賬書生。
能做出毆母之事，大大不孝，合該千刀萬剮，下十八層地獄。
種靈心中正不痛快，她也有許久不曾行俠仗義，恐怕這個江湖，已經忘了她。
如今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便拿那什麼鄭淵來祭旗！
幻真觀內。
方若華把信函往桌子上一扔，心裡卻知道，怕是這法會還真是要去一趟。
果然，康王，還有皇帝都送了消息過來，反正就是鼓動她去。
這些都是人精，別人自以爲聰明，想把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卻不想想這幫皇室子孫從小生活在何等環境裡，就真是九條尾巴的狐狸精出現在他們面前，也不一定能玩得過人家。
那個凌空，行事如此古怪離奇，康王他們早吃過沖虛二人的大虧，對這等人，不心存警惕纔怪。
可這回太上皇到彷彿極信任此人，不說言聽計從也差不多了，連凌空要開法會，都允許他在京城龍脈所在，離宗廟宗祠不遠的鳳凰山開。
皇帝大體上，也不大好反駁他爹。
太上皇的年歲大了，身體狀況越來越糟糕，如今老是胸悶氣短的，太醫們都不敢怎麼開藥，也不過說些模棱兩可，讓好好將養的話，開些溫補的藥而已。
到了眼下這等時候，皇帝還是覺得，他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對太上皇能順着些，還是順着些好。
別看太上皇對於其他幾個兒子也很維護照顧，對義忠親王更是寵信，但是他老人家絕對沒有半點要皇帝寶座換人坐的意思。
皇位傳承並非兒戲，恐怕也只有被權力迷昏了頭的義忠等人，纔會覺得，自己還有希望仗着太上皇的庇護，壓服皇帝好上位。
方若華把帖子收了，繼續忙自己的事，年節將至，冬日還未過去，只等熬過這一冬，災民們纔算是能緩過這口氣來。
杏兒也在一邊幫忙，卻顯見是不大專心，忽然開口問道：“……小姐，百草拿回去的藥，當真沒有問題？”
說到這個，方若華也有些猶豫。
那日，種靈贈藥以後，方若華便去找百草要過來看了看。
說實話，憑她本身的經驗，她覺得那藥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甚至連安慰劑可能都不是，說不定還有害處。
畢竟，別看種靈自己都開口說是藥，但那表情，那態度，根本就是當成仙露來看待。
這般誇張，方若華這位飽受虛假廣告之苦的現代人，當然也就對它沒什麼信任度。
但是，凌空那藥，方若華看不明白，裡面的確充斥了一些能量，她只吸了一口，便能感覺到氣血略微有充盈的跡象，到好似果真有用。
只是又帶着一絲不祥。
這不祥感若有似無，僅僅是一種感覺而已，可藥的確似是能強身健體。
像這類藥，方若華從沒有在人間凡世裡見過，反而在宇宙商城時常能碰到，她自己能煉製的丹藥裡面，就有七八種有類似的藥效。
雖說這藥看着粗陋，便是宇宙商城裡說明是廢丹藥，只當肥料一類出售的丹藥，也比它瞧着更像正經仙藥，但到底是有了那麼一丁點的意思。
凌空這個人，卻沒修爲在身，不像是真能煉丹煉藥的。
方若華自入修行之門，在這方面算是開了竅，真正有修爲的，出現在她面前，那一身氣息便與衆不同，宛如鶴立雞羣，再明顯不過。
除非修爲遠高過她，像許嵐女士，像長天真人那種，她看不出人家是仙還是凡，除此之外，絕逃不過她的雙眼。
凌空這人，可不像是修爲比她高的。
事實上，方若華也不敢想象，修爲比她高很多的高人，會跑到京城玩這種把戲。
如此，這藥還真是有些奇怪。
可藥又不是自己的，她想了想，還是沒說出要拿一點回去研究的話，只叮囑百草，時常帶她幼弟來幻真觀，讓自己給診治看看。
方若華略想了一回，便提起精神，繼續幹活，也要操辦過年的事了。
幻真觀裡衆人，可謂人人都盼着過年。
收容在觀內和各處莊子裡的災民病號也要過年。
方若華擔着一羣人的身家性命，人家爲她賣力，她總要負起責任纔好。
米麪糧油準備妥當，當節禮發下去，工錢怎麼也要翻倍，再給紅包獎金。
除此之外，也要召集各個管事碰頭聚會，總結這一年的得失經驗，談談來年的工作計劃。
方若華現如今做這些事那是熟練的緊。
反正連不缺錢的杏兒，這幾日都高興得逢人便笑，整個幻真觀上下，連小孩子的笑鬧聲都比往日大了不少，顯然是家裡大人高興，連帶着不拘束娃娃們。
方若華想，他們就高興這幾日吧，等開年幻真觀新的規條一出，還能開懷大笑的，怕是沒幾個。
說不得有人還要打退堂鼓，不打算繼續在幻真觀待下去。
這是後話，現下幻真觀裡的人卻還都享受着好日子。
或許老天爺也給臉面，看着春節將至，反而晴了天，冰雪初融，萬里晴空。
法會在開年正月十六舉辦。
十五乃元宵佳節，皇城內外張燈結綵，京郊鳳凰山下羣賢畢至，或者吟詩作畫，或者臨河放燈，還有不少小兒女趁着這一年一度的時節，相約同行。
這也是難得的，並不避諱少男少女接觸的一日，不知多少適齡兒女，在燈會上偷看幾眼自己未來的良人。
到了十六，鳳凰山熱鬧的餘韻還在，京城大部分貴胄之家，皆扶老攜幼，來到鳳凰山。
太上皇也攜皇帝，二聖御駕親臨，但凡是坐得離萬歲近一些的，皆是二聖的寵臣，若上面沒關係，哪怕你是王爺之尊，也只能老老實實坐在後頭。
像賈家這樣的，昔年國公爺在，或許能在高臺上撈一座位，如今卻只能在側面搭起的棚子底下，尋個視野開闊些的地處待着。
不過，賈家這也算不錯，更多人連座兒都沒有。
今日，京城百姓將鳳凰山圍得幾乎水泄不通，高臺左右，三步便有一御林軍守護。
方若華卻坐在正對着凌空佈設法壇之地，視野開闊，位置十分巧妙。
她是帶着林黛玉一同來的，反正賈母要帶孫女外孫女同行，她還不如把人帶在身邊安全。
所有人都坐好，一切都進行地非常快，陽光最足，太陽高懸，祈福儀式便正式開始。
不遠處，高臺之上，凌空領靈雲觀三百道士，齊齊拜倒，拜過二聖，隨即鼓樂聲起。
方若華遠遠看着凌空領着道士似模似樣地設壇做法，誦經迎神。
場面隆重而又狂熱。
洛風也在，打扮得彷彿富家公子哥兒，坐在無塵老道身邊，臉上卻是難得收斂了笑，似乎有點凝重，神色有異。
繁複的祈福儀式，看得衆人眼花繚亂，但的確很鄭重，所有的道士都帶着說不出的，讓人心驚的氣場。
一應儀式進行了整整半日，一直從日正當空，到夜幕降臨，烏雲籠罩，連月光都不見時，鼓樂聲才漸漸平和，凌空忽然五體投地，高聲道：“尊請崑崙東王公安位！”
他聲音未落，天上的一絲烏雲似乎開始褪去，整個搭建起來的高臺，忽然開始發光。
光芒幽幽暗暗，可是璀璨奪目。
太上皇猛然起身。
便是皇帝也心中一驚。
不多時，光芒籠罩了整個高臺，便是那些見多識廣的貴人們，竟也心動神搖，感覺到一絲強大的壓迫感。
皇帝暗暗收了收手指，瞳孔收縮。
眼前法壇，高臺，都是宮裡派人監督搭建，他自然清楚，這裡絕無機關陷阱。
這忽然而來的光，着實不像障眼法……難道這凌空當真有異術在身？
方若華卻是一按額頭，小小地翻了個白眼兒。
大屏幕上，無數水友全都——“哈哈哈哈哈！”
“三妹，你這是最loser的特效好嗎，哪裡來的螢石？”
“就是安螢石，你好歹多弄點，這麼一小片很不壯觀好不好！”
方若華也笑，下一刻，卻是蹙眉，坐起身，再不看大屏幕，目光落在凌空的手上。
凌空起身，虔誠彎腰，似乎是從一片光芒中攫取了一個東西。
但方若華看得清楚，他根本就是從自己的袖子裡摸出來的。
那是個橢圓形的圓球，看質地像玉石。
方若華上個月剛翻大百科裡，有關修行界的歷史，只看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這種石頭，卻是經常被提到的東西。
它已經被淘汰了萬年之久，可當年這東西卻是每個門派都有，是大範圍偵測修行者用的法器。
方若華有些意外，第一反應卻是，果然不愧是紅樓世界，這東西都有，那麼說，此地也有修行界？
凌空已經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冠，朗聲道：“二聖在上，我大殷近來天災人禍頻發，必有妖孽禍亂朝綱，如今真神在上，我已設下問心大陣，辨別妖邪，還請二聖允我以天地至寶，此崑崙石爲引，照出寄生在此的妖物，儘快化解，還天地清明。”
他聲音高昂，周圍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太上皇摸了摸捏在指尖裡的小小玉瓶，便衝身邊太監道：“準了。”
太監立時上前，高聲呼喊：“準！”
“凌空拜謝聖人。”
方若華端正了下坐姿，此時到真開始好奇，這人究竟想做什麼。
凌空雙手將手中玉石高高舉起，厲聲道：“人間帝王親下聖旨，今日凌空，於鳳凰山畔，以崑崙石拷問人心，人心有瑕，妖魔滋生，聖光耀耀，照爾現形！”
他話音未落，手中玉石忽然升空。
所有人都不禁震撼。
玉石在半空輕輕旋轉一週。
“啊！”
“這是什麼！”
衆人的目光本來都跟着石頭走，但忽然有人驚呼，衆人尋聲看去，卻是嚇了一跳。
臺上臺下，無數官宦和百姓，竟然有不少人被奇怪的光圈籠罩。
夜色之中，這光芒着實刺眼。
所有人想到凌空的妖邪之說，好多人不免驚懼，場面一下子就亂了。
黛玉也臉色發白，方若華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光芒最耀眼的，自己和黛玉，都要算一個。
凌空神色悲憫，高聲道：“諸位不要驚慌，你們身上卻有妖邪寄生，但並非不可化解，大家或許是心志有破綻瑕疵，才被妖邪所乘……我凌空一定竭盡全力，爲我大殷掃除妖邪！”
衆人面面相覷。
高臺上忽然有個年輕人大怒，衝上去捏緊拳頭大罵：“妖道，你究竟使的什麼戲法矇騙世人，還敢在聖人面前作妖？小爺我錘不死你，我他奶奶的就不姓徒！”
說着，他一出拳，朝着凌空的面門揮去。
凌空嘆息，退後一步，只見半空中的那塊所謂的崑崙石傾斜，朝着這年輕人一晃，下一刻，那年輕人瞬間皮開肉綻，衣服破裂，一身血痕。
衆人不禁驚呼失聲。
方若華和洛風，齊齊轉頭看向臺下，一眼便看到那個即便簡簡單單的緊身短打，也似無縫天衣在身的人，但也只看到一眼，對方就隱去身影。
高臺上，凌空搖了搖頭：“崑崙石乃是世間至寶，邪物剋星，世間妖邪但凡沾染半絲，便會痛苦萬分，化爲灰燼，但它們臨死掙扎，卻也要傷了宿主的性命……哎，這又，何苦來哉！”
所有人無論貴賤，面上都不覺露出幾分悽惶，好多身上被圈了的，不禁瑟瑟發抖。
凌空的目光，猛地轉移到方若華這邊，盯着的卻是黛玉。
方若華拉住黛玉的胳膊，冷笑，在她眼中，黛玉此時就像一株香氣四溢的迷人仙草靈藥，顯然，不是她一個人這般覺得。
只是要覬覦別人，也得看他有沒有這本事。
凌空艱難地藏起眼底的貪婪，一派仙風道骨地嘆息道：“二聖在上，爲我大殷江山穩固，請容許凌空將這些被妖邪寄生附體之人帶走，待妖邪驅除化解，諸位自能平安無事……”
他話音一落，便靜待答覆，等了一會兒，整個高臺上靜默一片。
凌空身邊的一道士，瞠目結舌：“仙，仙師！”
那塊被凌空誇讚得，天上有地下無，世間至寶，獨一無二的鎮邪玉石，此時卻不在臺上，也不在半空，更不在凌空手中，反而就在衆目睽睽之下，一路跑到了臺下方若華的身邊，特別溫馴地伏在她的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