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當天晚上, 廚房的燈是亮着,賀睢沉套着一條深灰色長褲,站在大理石臺面前, 用勺子緩慢攪動着鍋裡的雞湯, 燉煮了很久, 又舀了半勺出來嘗味。

隨即, 又將備好的食材蓮子跟蜜棗一同放入, 動作很熟練。

賀睢沉低眸,望着在滾燙湯汁裡的蜜棗,猶如一抹紅, 像年幼時,他半夜嘴饞, 大哥偷偷在廚房給他燉煮的雞湯。

五六歲大的孩子, 正是要吃的時候。

他經不住餓, 養在老族長那邊,時常吃了晚飯又嘴饞, 卻沒有人會給他零食解饞,連每日吃什麼,都是管家嚴格按照孩童需要補充的營養來分配。

唯一能改善伙食,解他饞的,只有兄長每週來看望他的兩日。

半大的孩子, 趁着夜深人靜時將另一個更小的叫醒, 用外套隨意裹着, 連哄帶抱去廚房, 又趁着老宅的人都歇下, 賀雲漸不敢開燈,點了根蠟擱在竈臺上, 將他往凳子一放。

在半暗的光線裡,少年的臉孔清瘦,黑眸白肌,手指的溫度是熱的。

“不許出聲,被族長知道,就沒雞湯喝了。”

他沉默着點頭,把嘴巴緊緊閉上,一雙漆黑滴水的眼睛注視着大哥把半隻雞從冰箱拿出,又從口袋掏出許些蓮子跟蜜棗丟進去,怕看的不清,他踮起腳尖站在凳子上,重心不穩地扶着竈臺的一角。

賀雲漸沾了筷子嘗味,聽見身後有聲音:“哥,我也要。”

他回過頭,見弟弟搖搖欲墜站在凳子上,眼見着要摔倒,動作神速地跑過去扶,少年嗓音低啞,帶着剋制的氣急:“當心摔下來變成小傻子,你哥纔不養你一輩子……到時候你躺在牀上孤零零的,再也沒雞湯喝!”

……

鍋裡的雞腿濺出幾滴,落在賀睢沉冷白的手背上,細微疼痛像是細針扎進肌膚,他從容不迫的將火勢轉小,用冷水沖洗去那一抹滾燙的溫度。

深夜很靜,他擦乾淨手指的水滴後,邁步走到客廳將手機拿起,又折回廚房,長指撥出一個號碼。

喻思情看到賀睢沉的來電時,是訝異幾秒的,擡手意示秘書先暫停彙報工作,起身離開會議室,走到外面一面落地窗前接聽。

私下他很少會親自打電話,若有事,都是讓秘書來跟她說。

喻思情接通後,略有些遲疑出聲:“睢沉?”

賀睢沉的嗓音不冷不淡傳入耳,沒什麼情緒起伏:“我會讓周泛月回去上班。”

喻思情溫柔的臉上揚起笑容,心存感激道:“謝謝你。”

賀睢沉沒多說話,跟她提起一句:“我在紐約,去看了大哥和家梵。”

喻思情略頓了半會,輕聲問:“家梵,有想媽媽嗎?”

她問出這話,心底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當初生喻家梵的時候難產,好不容易從鬼門關被搶救回來,卻被告知另一個痛失愛人的噩耗。

那兩年裡,喻思情都無法面對拼了命生下的兒子,她陷入了無比痛苦的抑鬱狀態裡,反覆的想,如果那天她不難產,是不是賀雲漸能避免那場車禍了?

後來,賀睢沉從國內來到紐約,給她請頂尖的專家治療心理疾病,等狀態好轉的時候,喻思情發現喻家梵比她病的還厲害,被醫生診斷出了自閉症。

這無疑給她造成了重大打擊,想彌補對孩子的愛已經爲時已晚。

漸漸的,喻思情觀察到孩子很喜歡跟賀雲漸親近,勝過她這個母親。

賀睢沉在電話裡隻字未提喻家梵有沒有想媽媽,而是忽然說:“大嫂,等回國後我帶青霧,請你吃個便飯。”

喻思情稍微調整好自己心情,出聲恭喜他:“我請客吧,這些年……都在麻煩你幫忙。”

“不必客氣,你與家梵都是大哥至親之人,我也亦是。”

掛了賀睢沉的電話後。

喻思情低頭,從通訊錄裡翻出周泛月的聯繫方式,要點擊撥打時,又在剎那間頓住。

不知爲何,心底直覺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古怪預感。

總覺得賀睢沉突然鬆口,事有蹊蹺的厲害。

實在是,不符合他的脾性。

喻思情絞盡腦汁也想不通,而電話還是打給了周泛月。

在從她口中得知能回公司復工後,周泛月笑一聲:“看來那顧青霧的魅力也不過如此。”

喻思情輕輕嘆氣:“泛月,賀睢沉慣於剋制本性,城府極深,就連我這麼多年也看不透他……就算沒有顧青霧上位,破了這個先例,以後也會有其他女人,你何必跟她對着幹。”

賀睢沉修佛信道多年,身邊更是沒個女人,無形中給了周泛月錯覺,他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在外面有女人的。那喻思情和她兒子的地位就永遠都穩固如山。

喻家梵就是賀家,唯一的繼承人了。

誰知半路出現個顧青霧,仗着那張臉,跟賀睢沉糾纏不清。

周泛月的危機感很強烈,在電話裡說:“思情你甘心麼?當年……你跟我親口承認對賀睢沉。”

“別再說了。”

喻思情打斷她,自嘲的說:“那時是我瘋魔了,接受不了賀雲漸會成爲植物人,永遠都醒不過來……把對賀雲漸的感情轉移到了賀睢沉身上,好在事情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終究是給我留了體面。”

周泛月冷笑:“女人有幾個七年,你在國外勤工儉學開始就把青春都給了躺在病牀上那個男人,爲他難產,爲他命都不要也得把孩子生下來,又重度抑鬱到自殺三次……這麼多年,賀睢沉對你母子的照顧,都是替他哥還債。”

“賀睢沉也把他哥的財產,都給我和孩子了。”

“賀家繼承人的位子,他捨得給麼?”

“泛月……”

“好了我知道,以後碰到顧青霧我避着點。”

周泛月語氣點這點敷衍,掛了電話後,端起咖啡杯抿了口,心裡想的卻是……漂亮的女人都難免有脾氣,顧青霧這次怕是碰到賀睢沉的逆鱗,狠狠栽了跟頭。

她以後就算想在上流圈內碰到這一號人,怕都難上加難了。

半個小時後。

周泛月換了一身深藍色西裝套裙,踩着細高跟鞋去了趟公司,被停職期間,她不知淪爲多少人笑柄,如今回來,旁人見到,都紛紛停下手頭工作,站起身打招呼:“泛月姐。”

在公司裡,周泛月的形象是跟喻思情學的,像個鄰家姐姐般待人。

這樣人緣極好,加上她有陸其南做靠山,在職場上都是一路順風順水。

走進董事長辦公室,習慣將百葉窗拉下。

周泛月看到坐在辦公椅上西裝革履的男人,心情極好的走過去,拉開他的手臂,就往大腿上坐:“都說男人沒有心,你真是演的淋漓盡致……賀睢沉打壓我,你就配合落井下石,不心疼我了?”

陸其南人到中年,是禁不住她這樣撒嬌,把人從腿上拽了下來,嗓音偏沉:“好好說話。”

周泛月靠在桌角旁,冷眼看他這副嚴肅的模樣,倒也不傷心,畢竟她比誰都清楚,當初陸其南會從上千人的公司裡注意到她這麼一個小職員,原因很簡單:

她的閨蜜跟賀睢沉交情不淺,陸其南想穩固與賀氏集團的關係,就將她一手提拔了上來。

七年前,周泛月愛極了陸其南的成熟穩重,還有他給予的權力。而這一切的背後,都有個前提,那就是喻思情在賀睢沉那邊的地位不能被動搖。

她早就不抱希望能嫁給陸其南,取而代之他前妻那對雙生子的地位,脣角勾起似笑非笑問:“老陸,你把我喊公司來是爲了什麼事?”

周泛月就等着陸其南通知她官復原職,誰知下一秒,見他從抽屜拿了份合同協議,擱在桌上。

陸其南骨節在上面敲了敲,嗓音沒什麼特殊的,也不帶任何感情在裡頭:“公司決定把你調離現在的崗位,去國外一家新開的分公司當任總經理。”

周泛月看到那份合同,濃妝的臉上早就沒了笑容:“明升暗降?”

陸其南這會兒與她保持着上司與下屬的正常關係,全然沒了以往那點牀上的感情,這次是通知,而不是找她來有商有量。

“泛月,你知道公司董事會多少人盯着我不放,我需要賀睢沉提供的利益。”

男人之間的利益置換,就沒有女人什麼事。

周泛月感覺一陣寒意從骨縫裡冒出來,指尖死死摳着桌角,眼睛都險些紅了。

陸其南下句話,更是誅心:

“賀睢沉讓我勸勸你,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別在去打擾喻思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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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紐約酒店,廚房燉的雞湯終於新鮮出鍋。

顧青霧都睡了一回,從被窩裡被抱出來才轉醒,烏黑的頭髮粘着汗貼在臉頰,被男人長指溫柔拂開,不停地親她:“燉了兩個小時,賞臉喝口,嗯?”

“你燉的?”

顧青霧將腦袋柔軟往他胸膛前靠,濃翹眼睫半眯,略有挑剔的看那碗蜜棗雞湯。

賀睢沉坐在牀邊哄她喝,補充在浴室裡耗費掉的體力,薄脣接着吻,跟她一塊嘗味道。

顧青霧配合喝了半碗,眼睛漆黑黑的亮起:“你天賦異稟啊,雞湯燉的跟我在劇組喝到的……是一個味道。”

賀睢沉指腹不動聲色摩擦她的下脣,也不做任何解釋那半周的雞湯都是誰親手燉好,讓秘書掐着點送去劇組的。

等把懷裡的女人餵飽了,低下頭與她微涼的額頭親密相貼,眼神極爲專注,又帶着點溫和笑意:“清醒了?”

“……嗯”

“回國後,我們去領證結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