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無事地又過了幾天,這日散朝,因爲耿昱歡沒有上朝,劉宗節竟然屈尊親自轉道去了司書房。
嬋兒應了門,雖然沒見過納言大人,但認得那是一品官的服飾,連忙請進書房。耿昱歡正伏案埋頭研究新來的一批資料,聽見嬋兒恭恭敬敬地讓來人請進,擡頭一看竟然是他,連忙起身道:“劉大人竟然來了,下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小菲,快上茶。”心裡偷偷嘀咕,這個傢伙跑來幹嘛,這幾天破事狂多,早把他忘在腦後了。
“呵呵,不必麻煩了,我就是來問問,上次跟你說的事情考慮得怎麼樣了,這幾日都沒見到耿大人來上朝,所以就自己過來一趟了。”劉宗節說得客氣。
耿昱歡一臉抱歉:“劉大人,真是不好意思,實在是這幾日事情比較多,一時之間忘記了。”
“耿大人原來也是個忙人。”劉宗節笑笑,“只是前幾天出了這麼個事情,我想林府人手並不是多麼充裕,很是擔心你的安危啊。”
擔心她的安危?是在威脅她的安全吧。耿昱歡也笑得恭敬:“多謝劉大人的關心,等這幾日忙完了,我一定抽空過府拜訪。”
劉宗節一眼掃過書案上堆得高高的書卷,道:“這忙是忙不完的,耿大人還是儘快做個決定吧,朝中出了這等事情,耿大人也要處處小心了啊。”
耿昱歡道:“劉大人說得是,下官會盡快考慮清楚的。”威脅!這簡直是□□裸的威脅!可是就是搞不懂這個人拉攏她有什麼意義?
劉宗節見耿昱歡一直有意無意地翻動手邊的書卷,道:“既然耿大人很忙,我就不打擾了,就此告辭吧。”
“真是對不住,這幾日實在很忙。”耿昱歡把劉宗節送出了門,嘆了口氣,好麻煩啊,這個劉宗節也不老實交待他到底想幹嘛。想了半晌,想不出個頭緒來,又回去埋頭到書卷中去了。
“歷責,你現在回來能保證她的安全麼?”單御風坐在王府花園的涼亭中,對着魚池,面前半跪着一個勁裝的漢子。
“回主子,崑山還在哪裡呢。而且耿大人進了司書房不到傍晚是不會出來的,宮裡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歷責答道。
“那就好。”單御風點點頭,“這幾天沒發生什麼事情吧?”
“沒有,耿大人周圍也沒有出現什麼可疑人物。”
“哦。”單御風稍稍放心,又道,“還有什麼要說得麼?”
“耿大人每日都是做日常的公務,並未和什麼可疑人物接觸,只是——”歷責表情有些疑惑,“耿大人幾乎每天都會到皇宮內院東邊的偏門附近走走,有時候看着院牆嘴裡還會念叨着什麼,我有次走進了聽,她說的是‘君君啊,君君啊,你這些日子可好啊,有沒有長大啊……’,全都是在擔心一個什麼叫君君的人。”
“發生了這麼多事,難爲她還記得,我真是慚愧啊。”單御風輕笑了起來,一擺手,“辛苦了,下去吧,還是要繼續保護他們兩個人。”
歷責一躬身,便即離去。
單御風沉思了半晌,似乎下了什麼決定,也離開了涼亭。
當天晚上,耿昱歡回到林府提起劉宗節又來找她,林志清也很是頭痛,這個人是敵是友難以分辨,但是按照他們兩人的第六感來說,這廝八成不是好人。
“清清,我現在還不是很瞭解每個大臣的立場能力之類的東西,你不是說大臣們分爲太子派和皇帝派麼,那劉宗節是哪一派的?”這個還不瞭解實在是失敗。
林志清搖搖頭,道:“我也不清楚,他的表現還算中立,只是有時候會偏太子,有時候會偏皇帝,又很巧妙地兩邊都不得罪,所以很難說他是哪一派的。”
“那就算是中立的了?”耿昱歡哦了一聲,“那他自己有沒有什麼忠心的手下之類的,拉攏我有什麼好處呢?”
“朝中會附和他說話的大臣也有不少,忠心倒還看不出來。”林志清道,“拉攏你的好處嘛——歡歡,你也不用太瞧輕你自己了,就你在朝堂上那兩次的表現,我看折服了不少人,後來還有大臣問起你的來歷,好像對你感興趣的人很多呢。”
“不是吧?”耿昱歡有些驚訝,“那點老古董,東湊西湊的也有人聽?”
“這話就不對了,雖然是老古董,但那是前人總結出來的經驗,對我們來說可能耳熟能詳,但對這些還在前人時代的人來講是很新穎的,我當冠元的時候基本上可使靠了那些老古董才站得住腳。”林志清笑道,“而且你在朝堂上的表現,可是比很多年輕官員老練成熟得多,自然引人注目了。”
“這樣啊?”耿昱歡眨眨眼,“那這些日子,都有誰表現搶眼呢?”
林志清想了想,“那個□□邦確實很不賴,每次提出來的觀點,或者支持別人的觀點所說的論據,都頗有一些真知灼見,而且提出官吏任免的一些改革建議,要分三步完成,現在第一步已經初見成效,我看皇上現在是越來越賞識他了。”
“啊?”自從離開韓府後,她和□□邦幾乎沒有交集,每次上朝時也是連話都沒說過,不爽他比她官職高是一方面,當然心虛也是一方面。而且人家靠的是真本事,她迄今爲止都是拾人牙慧,倒也沒什麼不服氣的,“不會還要給他升官吧?”
“這倒不會,他才正式任職不久,而且官位已經是二品了,再升於理不合。”林志清估計,“不過可能會用其他方法拉攏他吧,皇上雖然不說,但是也暗地裡和太子急着搶人了。”
“真是奇怪的一家子,我最近也沒見太子有什麼動靜,我去上朝的那兩次他也沒去吧。”耿昱歡道。
“好像是那次御宴以後皇上就派他代天子出訪去一些地方考察的樣子,”林志清道,“我也不大清楚,感覺是想把他支開幹吧。”
“親父子搞這些鬼名堂,真是讓人無法理解。”耿昱歡搖搖頭,“這個皇帝也許比較會治理國家,可是一點都不會處理親子關係,不懂親情愛情。”
“皇室恩怨,在我們看來也許統統都是莫名其妙的吧。”林志清嘆道,“原本只需要旁觀的世界,現在我們也身陷其中了。不過說現在這些扯得遠了,單單這個劉宗節,就夠讓我們頭疼的,你打算怎麼回覆他?”
“嗯——對了!”耿昱歡雙手一拍,“我這幾天整理新資料,看到不少有用的,跟你討論討論,而且好像司論每年都要離開宮廷一陣子,四處採集庶民中一些能人志士的言論,聽蟬兒說前任司論一般就是在春末夏初的時間離開,出遊一到三個月,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了,我看乾脆再提出點建議,然後拍屁股走人好了!”
“這樣也好。”林志清贊同,“你就多離開一陣子,說不定他的目標就轉移了呢。”
“啊——不行!”耿昱歡看着林志清,“我不能走,你這邊的事情還沒有解決,我怎麼能不管你。”
“你留下來也幫不上我什麼忙好不好。”林志清爲了讓她寬心說的很絕,又安撫道,“而且御風已經答應幫我們了,你就放心吧。”
“不要!”耿昱歡回答得很乾脆,“跟我討論問題先,我要寫奏摺明天上朝。”
“唉,你這個丫頭。”林志清拿她沒辦法,只得先不急着說服她,提起精神一起討論起來。
在絕大多數大臣們的印象中,新任的司論年紀小小,卻不負皇上青眼有加的破格提拔,初次上朝便一鳴驚人,無論是氣度還是見識都遠超同齡人,而且長相討喜聲音清脆,都頗願意看到她多多上朝露臉,所以這日隊伍中又出現了那個青衣白帽的小小身影時,大多人心裡都有些驚喜,期盼着她有什麼有趣言論。
果然,羣臣柬言中,耿昱歡也提出了自己在整理司書房原有資料和新收資料的過程中的一些想法。大慄王朝以益族爲主要民族,朝中官員幾乎都是益族人,但在一些相對邊遠或是人跡稀少的地區,還有五種相對落後的民族,差點被單御天滅族的鏡族也在其中,還包括琴、月、庫索、青苗其他四族。耿昱歡在閱讀卷宗的過程中發現這些民族在近幾十年或近百年中,一些個別領域的生產技術開始變得相對先進一些,但是基本的農耕商業方面依舊有所欠缺,經常因爲吃不飽肚子而去搶奪益族農民的糧食。益族人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包括統治者也大多如此,不願意和這下少數民族多多來往。耿昱歡提出應該通過比較開明的民族政策處理民族矛盾,改善民族關係。對於弱小的民族,要注意不強行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並且任命他們原來的首領擔任各級官職,管理本地區或本部落的人民。同時,送給他們農具、耕牛等物品,幫助他們發展農牧生產。戰、和兩手運用,比較容易實現少數民族地區的統一和安定,而且也能順便促進益族一些相對薄弱的技術發展。
因爲知道這種觀點比較難以讓衆人接受,所以耿昱歡舉出很多好處來打動大家。比如什麼琴族名副其實,每個琴族的人都彈得一手好琴不說,資料裡提到他們造琴的工藝基本達到了整個大陸的頂尖水平。什麼庫索族的狩獵好手無數,現在的弓箭製作也能和景瀾最強的弓箭坊相抗衡。林林總總舉了不少例子,聽得單御天也不禁動容。朝中大臣也因此各持兩種觀點,一種是同意耿昱歡的互助政策,以單御風林志清支持得最明顯,多爲文官,一種則是用武力搶奪,不必浪費本國人力物力,多爲武官。
真不愧是武人好鬥,見到什麼好處就要用強的,耿昱歡聽得火大,趁一個什麼招討草賊使口沫橫飛地說完一通甘願領兵搶奪工匠的破爛主意之後,大聲道:“皇上請聽我一言,這些少數民族之人因爲吃不飽肚子所以來搶我們的糧食,那是因爲他們未經教化,”隨便說說,不把這幫蠢蛋擡高他們是不會聽勸的,各族人民不要怪我啊,耿昱歡心裡同時嘀咕,“而我大慄一向是禮儀之邦,難道也要跟他們一樣,因爲需要能工巧匠,也要用搶得麼?這豈不是自降身分,自甘當那化外之人?”
耿昱歡說得犀利,大半主戰的武官紛紛變色,性子急的已經舉起手來眼看就要開罵,突然一個方正的聲音響起:“耿大人所言甚是,臣也以爲應該以和爲貴,大慄雖然國富兵強,但是動兵總會耗損更多財力,如果只是派些人指點他們種田經商,送些多餘的物料過去,這些民族必然會感恩戴德,有什麼拿什麼了。”
單御天在朝下吵成一團時始終未發一言,但心裡已經有了主意,見耿昱歡反駁武官,再見有人立即贊同,便不等其他官員再去爭論,點頭笑道:“朕也是這個打算,正邦果然深得我心。”
□□邦!耿昱歡暗中撇了無數個眼刀過去,你撿什麼現成便宜啊!
見皇帝已經表態,下面反對的聲音立刻變成了“英明啊,臣也是這麼想的”,耿昱歡更是不耐,便退後一步,低頭回到隊伍中。
單御天道:“此事就由尚書省內史令管宗哲來辦,需要哪個協助你,直接叫來幫忙就好。儘快給朕提個具體步驟來。”
內史令和納言屬於同一級別,但是因爲掌管整個尚書省,所以實權上來講比劉宗節還要高一些,管宗哲年近五十,屬於德高望重,辦事穩重的官員之一,皇帝把與少數民族溝通的事情交給他,還算長眼睛。耿昱歡回憶起林志清給她介紹過的幾位有地位的官員,心裡偷偷評價了下。
要討論的事情都已經討論結束,該散朝了吧?耿昱歡偷偷挪動了下酸累的腳跟,眼巴巴地等着單御天說出散朝兩字,就見他輕撫了下鬍子,道:“那——”就散朝吧!
“再說一下朕這幾日考慮的一個決定。”又有啥決定啊?耿昱歡換了另一邊腳站着,結果接下來的話差點讓她跌倒,“朕的愛女單水蓉已年近二十,一直沒有捨得讓她出嫁,就想找個年輕有爲的人能配得上的,剛好今年冠元裡的□□邦年齡和蓉兒相配,而且辦事穩重,聰明能幹,朕也問過他並未娶妻,現讓他做朕的駙馬,大家夥兒有意見麼?”
什、什麼!?耿昱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也太便宜那個傢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