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騎兵隊伍,最少有七成是自張守仁入大別山後精挑細選出來的豪傑之士,之前有不少就是杆子土匪中的強悍之徒,經歷過在山中長達半年的魔鬼訓練,再有大把的銀錢和賜給的田宅奴僕,每一個人均是敢戰死戰的亡命之徒,前番張守仁攻掠至歸德,再有在正面戰場打敗李擅的三萬大軍,這支突騎軍亦是飛龍軍中的主力。
因爲太過缺乏戰馬,無法大規模的組建騎兵隊伍,張守仁決意以精博衆,要以少量的騎兵隊伍,在局部戰場上對抗那天下無敵的蒙兀強兵。
有了這個決定,他方纔以手中最強悍的主力,全部交由吳猛,正式組建成軍。按他原本的想法,這突騎軍需以高頭大馬,以泰西人那般的全身鎖甲和鋼板,加上罩住整個頭部的頭盔,再把戰馬以全身披掛,這樣纔是真正意義上的重裝騎兵。只可惜,戰士還可以通過挑選的鍛鍊來尋找,而負擔起重達三百多斤的武器、裝備、盔甲的戰馬,卻是當時的中國無處尋找的。雖然不能如願,卻也是儘量減輕盔甲的重量,突出重點部位的防禦,在戰馬頭部加上防護,如此一來,也是當世之時,中國大地上最裝備最爲精良,戰力最爲突出的重騎兵了。
這樣的重騎兵,雖然在機動性上比之中國一慣的輕騎兵要差上一些,在防護和衝擊力上,卻又強過許多。當年金人攻下宋朝時,使用的鐵浮屠,柺子馬,便是在防備上還要越過突騎兵的重騎兵。只是使用不當,被宋將以長刀破之,自此之後,中國便再也沒有絕對意義上的重騎,這不能不說是在冷兵器戰史上的空缺與失敗。
蒙兀人西征時,徵至匈牙利時,該國除了自己徵集大軍,又有波蘭人三萬人來援,蒙軍主帥是身經百戰的速不臺和哲別,在正面戰場相決時,蒙兀人無論是遠射的重型大箭,又或是騷擾用的小箭,都無法傷到波蘭騎士的重型板甲。好在速不臺經驗豐富,一看對方如此難打,乾脆下令全軍後撤,讓波蘭騎士誤以爲蒙兀軍不敵,縱騎追趕,而蒙兀軍全做兩隊,在兩側將三萬波軍全數包圍,以小箭射傷敵軍戰馬,然後重騎兵以長矛和鐵錘擊傷打死那些倒地的波蘭騎士,象波軍這樣的重裝騎士,主要是以正面突擊來打跨敵人,面對敵人無休止的後撤,襲擾,毒煙,鐵矛,終於潰敗不敵,全軍逃散。而蒙軍一見對手逃竄,立刻放開通路,任憑他們逃走,一邊以優勢兵力打跨來不及逃走的敵人,一邊輕騎追殺,波軍隊列散亂,潰不成軍,裝甲笨重,單兵做戰完全不能發揮其戰力,這一戰後,主力盡陷蒙軍之手,全國震動,連西歐的法國等諸多大國,皆是驚慌不已,整個歐洲即將面臨着蒙兀鐵騎無情的踐踏。若不是窩闊臺大汗突然逝世,蒙兀主力回到草原選取新汗,以當時歐洲落後的戰術思想和戰法,必定會慘敗在蒙兀人手中。
有此一役,後世之人常以爲重騎兵面對蒙兀輕騎全無辦法,或是蒙兀人隊中全是騎射手,而沒有重騎。其實這都是後人的誤讀,蒙兀人不但有重騎,而且均是身強體壯,擅長勇猛之士,當敵陣無法突破,防禦堅實,射手無能爲力時,均是重騎兵以堅忍強悍的戰意,不畏死傷,勇猛直前,而在蒙兀之前的匈奴等遊牧民族,因爲沒有重騎兵來突破敵陣,威壓敵軍,僅以騎射手來做戰,是以在戰鬥力上極其有限,並不能對中原王朝造成致命的打擊和傷害。而蒙兀人不愧是一個天生用來征戰的民族,在開初只用骨頭箭矢打獵和征戰的弱小民族,迅速壯大和吸取了各族中先進的戰爭經驗和先進的武器,拿爲已用,方纔成爲當世時普天下無人能敵的勁旅雄師。
張守仁決意投入所有的力量,一定要在飛龍軍中建立一起一支精銳無敵的重裝突騎,就是知道,在很多時候,步兵行動緩慢,對着遊牧民族的騎兵隊伍,守備有餘而進取不足,就是能在正面戰場上打敗敵人,也無法擴大戰果。這也是在蒙兀人初興起時,金國或是夏國,甚或是花刺子模,都偶然打敗過蒙軍幾次,卻並不能擴大戰果,而蒙兀人四散而逃後,又迅速集結,稍事休整後,強悍的戰士就能又再一次對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敵軍以致命的打擊。如此一來,敵軍自然是大敗虧輸,一潰千里。只要飛龍軍內有一支強悍的騎兵隊伍,集中所有的戰馬和精良的戰士,長年在馬上征戰,時間久了,自然就有一支可與敵人正面硬撼的精銳騎兵,進可攻,退可守,庶已可以一掃前弊。
突騎軍如此重要,軍營並沒有設在別州,而是直接就在穎州城內,放在張守仁的眼皮底下,軍中稍有動靜,便可立刻知曉。吳猛是一員難得的大將猛將,卻並不是跟隨他打下基業的心腹,軍中將領,對他多有猜忌之心,張守仁命他爲節度副使,諸將並無疑慮,副使的虛職,並無作用,到是這突騎兵馬使一職授與吳猛,使得衆將心中疑惑,不知道張守仁是何用意。
與前些時日在第一軍營外所見不同,突騎營的營門,卻並沒有那麼大的規矩,張守仁一行數十騎,只在營門前略一停頓,那把守營門的別將並沒有要求驗明符信,就立刻放行。
張守仁見他一臉憨笑,立身營前,忍不住呆着臉問道:“這別將,怎麼不加驗查就放人進營?軍中不比別處,怎麼可以如此隨意?”
那別將向他行了一個漂亮的軍禮,然後方笑道:“末將雖然是在大別山中才跟隨大人,不過也算見過大人幾十面了,說句不中聽的,大人的相貌別人還能僞裝,這種氣度神情,舉止風範,是一般人能裝的了的?因爲如此,末將這纔不必查驗,就直接放入營內。”
“喔?可是本使在第一軍營前,守營的軍將,雖然明明認得本使,卻仍然認真查驗,然後方纔放行。吳兵馬使當日也曾隨行,他沒有和你們宣講麼?”
那別將淡淡一笑,答道:“吳兵馬使確實是講了。對第一軍的訓練和軍紀,很是讚賞。不過,他也說了,軍人雖然一定要遵守軍紀,卻也不必太過教條。心眼活泛到不守軍紀固然不好,不過一切全照着規矩來,一點兒血氣和變通也沒有,那也不是一個好的軍人。”
見張守仁神色木訥,他也不知道這節度使大人是喜是怒,只是將心一橫,又道:“其實末將也知道大人的意思,是要軍人們眼中只有軍規。只是,咱們到底是大活人,不是笨蛋和蠢才,若是連大人也要查驗,那將來有人要對大人不利,只要符信下來,咱們也聽命不成?”
他這話一出口,張守仁旁邊的一衆親兵一起喝罵道:“真是大膽,當真無禮。”
有那動作快的,已經跳下馬來,意欲上前將那別將擒拿。
張守仁面色一寒,喝道:“誰叫你們動手的?”
那幾個親兵訕訕停住,不敢再動。卻聽張守仁笑道:“你的話,近似狡辯,不過也不是一點道理也沒有。當年周亞夫將皇帝擋在細柳營外,雖然得了讚譽,其實也得罪了皇帝。軍隊到底是誰的軍隊,他周亞夫也是迷糊了。”
說罷,哈哈一笑,不再與這別將多說。打馬一鞭,衝過木柵營門,向內裡而去。
每個將軍都是不同的性格見解,張守仁自然不會苛求每人帶兵的風格一般相同。軍紀重要,不過打造一支有靈性,有着將領強烈個人風格的軍隊,也未必是一件壞事。他現在考究的,不是吳猛在這些小事上的作法,而是他整訓軍人,訓練戰術戰法的手段方法究竟是不是與自己一般無二,能達到讓突騎軍在飛龍軍中首屈一指的目標。除此之外,其餘的小事便由得他就是。
這軍營佔地甚廣,原本在穎州城內,很難尋得這麼大一塊空地以做營地。只是這些年來兵荒馬亂,人口離散,城西這一片大量的民宅荒廢閒置。前次戰時,不少房屋被拆平,或是充做柵欄,或是修成壕溝,拆平了大片民宅之後,便空出這麼一塊地方,稍加修整,又建起大片的木屋做營房,其間有過千畝大的地方用做演武場,雖然比在城外尋一片地方做兵營還要窄小一些,卻也勉強敷用。
由營門而入,一路西行,約摸過了小半里路,一路上的營房卻是空空如也,待接近軍營正中的校演場時,方纔看到前面塵土飛揚,亂糟糟廝殺叫喊聲漸漸響亮起來。
再稍近些,便見幾千名突騎將士,騎於馬上,身上披着的卻不是制式的黑色盔甲,而是更加沉重的校演用的板甲,連同頭部,均是深藏其中。而戰馬身上,也是披掛沉重,跑動起來,揚起了大片的塵土。
張守仁止住親兵和營門守衛的通報,並沒有太靠近正在進行戰術演練的突騎將士。他咪着眼看了半響,待見到所有的突騎將士均是身負着兩倍沉重於制式盔甲的板甲,手中拿着比平常重兩倍的武器,卻仍是動作如常,並沒有顯的特別疲憊,揮手動作之間,仍然中規中距,並沒有特別的混亂。
只是除此之外,這些混亂中的騎兵殊無戰法,一個個分成小隊,來回胡亂衝殺,甚至連最基本的小隊的隊列也並不能保持,不少戰士,只是憑着本能和自己的勇力,在胡亂砍殺。
他正欲前去訊問,卻見吳猛亦是身着重甲,騎着戰馬巡唆到自己身前不遠,向着幾個連人帶馬倒在地上的將士大聲訓道:“你們這羣小子,鳥毛沒長齊,就敢在我面前強橫。說什麼隊列訓練,戰術突進,現在看看,一個個成軟腳蝦了吧?都給老子起來,繼續打。”
說罷,連吐幾口唾沫在那幾個將士身上,卻是邊吐邊笑,又叫道:“老子有言在先,凡是訓練時摔倒的,大夥兒想怎麼就怎麼,不想做孬種的,就好生照管自己的馬,好生鍛鍊自己的力量,什麼戰法?真的打起來時,靠的就是自己有力氣,戰馬靠的住,有這個基礎,再練習隊列。你們現下的實力,也就比楚軍強一些,遇着蒙兀人,那只是一個死字!”
他如此蠻幹,張守仁身邊的親兵均是看的咂嘴不已。再扭頭看那幾個陪同進入的營門守衛,均是一臉苦色。
張守仁招手喚過一個守門突騎,向他笑問道:“怎麼,吳將軍練兵,全是這般練法?”
那小校苦着臉道:“可不是。吳將軍自從接了印,從不按以前的法子來練兵。都是讓咱們拿着重兵器,戰馬都是戴了重甲,就這麼從早打到響午。下午就舉石塊,練身體。這麼些天下來,兄弟們一個個都累的吐血。人也算了,現下的突騎營中,就是戰馬見了吳將軍,也得打哆嗦。”
張守仁聽的發笑,仔細打量那突騎軍人,見他雖然是在叫苦,臉上卻是神采奕奕,精神十足,身上的衣甲顏色破舊,兵器破損,卻仍然是掩不住的勃勃英氣。
他又問道:“吳將軍可曾說過,爲什麼要這麼練兵麼?”
那小兵精神一振,答道:“他說了,什麼狗屁戰法,陣形,到了戰場上一個個是孬種的話,再好的陣形也沒個鳥用。就咱樣這羣鳥人,也敢稱什麼精兵,他非得把咱們的卵子操練下來,挺的住的纔是精兵,挺不住的就滾出突騎。”
說到這裡,他嘿嘿一笑,向張守仁道:“這吳將軍也是個猛人,校演場上可是一點情面不留。說來也怪,這樣練法,咱們雖然是累的跟狗似的,心裡卻也是痛快。只盼着將來能在戰場上,痛痛快快的廝殺一場,不能讓這狗頭低看了。”
他顯然是和同僚在私下裡罵過不少次吳猛,此時回張守仁的話,卻也忍不住帶出來“狗頭”兩字,待說完之後,猛然省悟,立刻嚇的臉色慘白。
張守仁卻恍若不聞,只低頭沉思片刻,便笑道:“算了,這裡不必看了。咱們立刻出營,不必打擾吳將軍練兵。”
他如此吩咐,旁人自然不敢多說,一衆親兵在守營突騎的帶領下,又從來路返回,迤邐而出。一衆親兵拿眼去打量張守仁的臉色,只見他微微帶笑,顯是愉悅之極。各人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都知道他對軍紀和隊列操演要求極嚴。飛龍全軍之所以屢敗強敵,就是靠的軍紀和戰法。而今日吳猛這般的做法和說法,等若是挑戰張守仁在突騎軍中的權威,他不但沒有半分惱怒,反而面露喜色,當真是奇之怪之,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張守仁心中卻也是百味雜陳,一則以喜,二則以憂。喜的是吳猛這樣的練兵法,顯然很配合突騎這樣性質的騎兵隊伍,男兒熱血,豪傑志氣,照這樣練法,到後來再加上陣法演練,突騎必定會成爲一支無敵雄師。憂的便是將領的個人魅力太強,使得麾下將士歸心,現下的三千突騎是張守仁手中的王牌,主力中的主力,對張守仁忠心不二,但是就怕時間長了,對吳猛也是言聽計從起來,不免有些憂心。
“大敵當前,還是不要想這些無謂的事好。”
他心裡嘀咕一句,搖一搖頭,把這些不好的想法驅趕出去。突騎軍中,有着大量的間龍細作,還有軍正司下的軍法官,再有各級的軍官,都是跟隨他時間很長的老人,料想各人就是對吳猛歸心,也不會有什麼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