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傳令官大聲回答,只覺得下身一陣緊縮,再也不敢在伯顏身邊多呆片刻。
鼓聲再響,漢軍全陣前行,此次再到木柵前時,被嚇破了膽的漢軍終於不管不顧,有不少人將整個身體,壓在木柵欄之上,人多體重,整個戰線上過萬漢軍壓在木柵欄之上,雖然吃痛不已,甚至不少人痛暈過去,卻終於將這些木柵欄盡數移開。
伯顏眼見前方如此,不覺向脫歡獰笑道:“殿下,你看,再強橫的邪物,也抵擋不住蒙兀人的勇武!”
脫歡卻不似他這般信心十足,只草草答道:“是。”
伯顏卻也無心與他多說,只是又注目回頭,饒有興致的看着那些漢軍一個個如同赴死一般,將整個身體趴在那些木柵欄之上。
待木柵欄全部移開,整個攻城軍隊如同出了一口悶氣,全軍齊齊一聲大呼,均是狂呼大叫,向前衝去。
他們所距城牆的距離,不過三十餘步,疾衝幾步,卻又有無數戰士倒在地上,慘呼不已。與此同時,城頭又扔下數十個萬人敵,一時間轟鳴之聲大起,火光四濺,令得城下的蒙漢大軍,心膽欲裂。
這萬人敵,原本在南宋和金國做戰時,就曾使用。以硝璜火藥內置其中,以引線引爆,以薄泥胎裹住,因爲一觸就炸,很是危險,只是用做守城之用,而且還得用木框架穩固,使用起來很是不便。這些天來,守城的飛龍軍一直沒有使用過,蒙軍便以爲敵人並沒有這種犀利的火器,怎奈此時靠近城下,先被木柵欄擋住,好不容易向前行時,卻又被無數個隨同萬人敵一起拋下的鐵釘扎穿雙腳,隊列爲之一滯之時,敵軍卻連續拋擊發射,爆炸在密集隊形之中的萬人敵,立刻將無數蒙軍將士,炸的粉碎。
伯顏眼見如此,當真是怒發如狂,他氣惱之極,卻又無可奈何。敵人不論是火攻水淹,拒城不出,開城偷襲,這些戰法他都是不懼。只是這城中的守將,卻好似奇思妙想層出不窮,一直有一些他從未見過,甚至連想也不曾想過的妙招,來一一化解他的攻勢。
“將軍,是無數的鐵釘紮了咱們將士的腳。”
伯顏大怒,斥道:“你們是死人麼?就那麼任鐵釘扎?”
“這些不是埋在地上,是城頭用發石機扔下來的,三頭都是尖刺,咱們只要碰上,就一定紮在腳上。現下前列又是亂了,再難整隊。”
那報信的親兵唯恐又被伯顏斬了,卻又不敢說謊,只得畏畏縮縮,將一個得自前方的鐵釘拿將出來,遞給伯顏。
伯顏順手接過,一時大意,竟被這小小三角鐵釘劃破了手,一縷鮮血自指間流將下來。
他翻來覆去,終究是想不出來,這種釘子是如何鑄造出來。
看得半天,只得頹然將釘子扔掉,令道:“前隊暫且後隊,重整隊列後,持盾防禦城頭,然後慢慢打掃地面,待收拾乾淨,再去衝城。”
此時雙方已經戰至中午,原本要與對手血戰一場的伯顏,卻還沒有看到一個士兵登上對方的城頭。
“命前隊持盾擋住箭矢,後隊不論用何辦法,將地上的鐵釘掃在一旁。”
此令一下,全軍氣沮無比。城頭箭若飛蝗,在城下硬挺着被對方的箭雨漫射,死傷之重,自然可以想象。
正亂間,卻聽得全軍大亂,無數人叫喊道:“妖怪!妖怪!”
伯顏大怒,霍然起身,喝道:“是誰敢亂喊亂叫,擾亂我軍心?”
剛剛喝止,自己卻呆若木雞,看向空中。
只見蒙兀大軍身後,數十個長達丈許,身上有五彩斑斕彩繪的怪鳥,就在半空中翱翔飛來。
“這是什麼?!”
不但是尋常小兵,所有的蒙兀將軍亦是全數站起,呆呆看向半空。
這此怪獸,相貌猙獰,可怕之極,在空中搖搖擺擺,飄然而來。各人正呆看之時,脫歡想起前幾日在大別山內看到那懸在半空的平臺,心中不覺大驚,猛然叫道:“各人小心,這怪鳥沒準會發箭。”
他一語既出,各人都是悚然而驚,立刻手持盾牌,小心翼翼。待這羣怪鳥飛過,卻是半點動靜也無。而且飛的近了,各人都看出鳥身上無人,又哪裡能發出箭來。
脫歡大是難堪,見各人盯着自己,卻只得訕訕笑道:“是我太多心了。不過此時有這些怪鳥飛來,也太過奇怪。”
他話音未落,卻見那些大鳥口中,卻突然吐出一團團黑色的物事,在半空中迅即落地。各人正看的發呆,卻猛然間聽到一聲聲巨響,一團團火花自那些黑色物事中爆開,將首當其衝的士兵炸向半空。
隨着大鳥不斷吐出彈丸,不停的有爆炸聲在軍中大陣中響起,每一顆彈丸落下,便是十數人以上的死傷。
若是僅論起殺傷力,這些裝填了黑火藥的彈丸其實和城上拋石機的殺傷力相差無已。只是從半空中的妖物口中吐下,又轟然帶着火光和巨大的響聲,這樣的心理殺傷力,卻又無數倍於那拋石機。
士氣已經落到谷底的漢軍終於抵擋不住這樣的打擊,各人都是發出大叫,再也不理會軍法,亦是不理會彈壓的軍官,各人將手中武器拋卻,轟然四散,瞬間將整個大軍的陣形衝亂。
“敗了……”
伯顏喃喃自語,頹然轉身。
“沒有辦法了麼?”
脫歡抓住伯顏胳搏,向他吼道:“你不是智將麼,身爲父汗的那可兒,你一生沒有打過一次敗仗啊!伯顏,再想想辦法!”
伯顏苦笑道:“沒辦法了。如果城中的主將不蠢,這時候肯定會開城而出,以主力追擊,我軍本來就已經大亂,再加上敵人的打擊,無論如何是穩不住陣腳了。”
他搖頭道:“張守仁又如何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況且,這個機會本來就是他辛苦營造出來。”
脫歡轉頭回看,只見穎州城的方向,城頭的士兵已經開始向下,封堵嚴實的城門,已經拉開了一條細縫。
他痛苦地閉上雙眼,良久之後,心情卻仍是不能平復。一個接着一個的打擊,讓這個心高氣傲的蒙兀王子,再也承受不住。
伯顏見他臉色紅的仿似要滴下血來,不覺嚇了一跳,連忙將他扶住,大聲道:“殿下,這不過是一場小敗而已,敵人實力很弱,等咱們回去,請大汗再派着重兵前來,一定可以打敗這個強敵!”
到得此時,就連伯顏這樣的宿將,也稱張守仁爲強敵,甚至,隱隱然有自己無法對付,一定要忽必烈親自過來,再帶上全部的大將和所有的強兵,才能打敗敵人的想法。
伯顏如此,脫歡只覺心灰意冷之極,勉強站立身形,爬上戰馬,向着自己的親兵們道:“走,先回我的營帳。”
伯顏急道:“殿下,敵人出來,我軍敗退,局勢大亂。這裡不能久留,咱們需得速速撤走。”
“逃命麼?我蒙兀的好漢子,什麼時候學會逃命了?”
脫歡一句話,將伯顏噎的無話可說。他冷冷一笑,看着伯顏漲紅的臉,又向他道:“我知道,若是我出了什麼意外,你很難向父汗交待。沒事,我去到營帳兌現了賭約,就會和你匯合,一起逃命。”
他揮動馬鞭,讓身下的戰馬急速奔馳,身後是幾百名護衛的騎兵,牢牢跟隨,將他護在陣中。
待回到空空落落的大營之內,只有十幾個老弱的蒙兵和他的侍女家人,伴當親隨,見他打馬回來,各人都是精神一振,迎上前去,向他笑道:“殿下,這麼快就攻下城來了?”
那些老弱的蒙兵,都是當年跟隨成吉思汗,征伐天下的老兵,見這些家人們如此詢問,便一個個挺胸凸肚,大笑道:“咱們蒙兀人的兵鋒,誰能抵擋?這小小穎州城,還不是一攻就下。”
脫歡看着他們,只覺得慚愧之極,不覺低頭答道:“不是攻下城來,是我們敗了。”
各人臉色一變,卻又影影約約聽到不遠處的喊殺聲,而這熟悉的叫聲和追殺聲,卻是明顯的漢話。
“殿下,既然敗了,還不快些離開,爲什來到此地?象我們這樣的老頭和平民,漢人們不會先來追殺我們的!”
脫歡點頭道:“雖然如此,你們也要快些逃走。我身邊全是精壯的親兵,保我安全,你們卻都是……”
話音未落,那些蒙兀老兵便都笑道:“我們曾經在幾十萬人的對陣中從容殺入殺出,這一點小小陣仗,嚇不到我們。況且,不能跑的老馬就該被宰殺,我們這樣的老頭,能戰死沙場,更是我們的幸事。”
說罷,各人將手中的兵器拔出,一躍上馬,口中狂呼大叫,不但不逃,反而向着穎州城下的戰場疾奔而去。
脫歡只覺眼眶一熱,向這些老兵默然一禮後,方纔跳下馬來,直奔關押着尋漢人少女的營帳而去。
他到得帳前,也不讓人通報,雙手一掀,便即入內。
那少女吃了一驚,見他神色慘然,兩隻眼睛緊緊盯視着自己,不覺驚問道:“你要做什麼?!”
“哼,我能做什麼,我來放你回家。”
那少女喜出望外,當即站起身來,走近脫歡身前,向他道:“怎麼?你們被打敗了?”
脫歡不想出聲,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臉,微微點了點頭。
“好,這可真是太好了!好吧,依着諾言,你需放了我和我弟弟,請王子殿下下令,放我弟弟前來。”
脫歡見她笑逐顏開,臉上眼中喜色不盡,心中不覺大痛。
只是他不肯違諾,當即轉身,向外令道:“把那個叫王怒的漢人小子,帶到這裡來。”
“殿下,你不去逃命,先來放我姐弟,雖然你是蠻人,也當真值得人敬重,請受小女子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