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百姓自然聽令,眼見前面的士兵讓出道路,便以兩人一組,擡着粉包上前,迅速拉開綁繩,將一整包的灰粉撒將下去。
開始時衆人尚不覺其異,待十餘包灰粉撒下,順着北風瀰漫開來,城頭處尚且還好,城下方圓裡許,已經是霧蒙萊塞的一片,數千蒙兵首當其衝,被完全籠罩在這灰霧之內,先是嗆鼻大咳,繼爾雙眼亦被灰粉迷住,無法視物,大驚之下,狂呼亂斬,不少精銳蒙兵,沒有死在楚軍的箭下,卻被自己人亂刀斬死。
張守仁趴在城碟之上,眼見奇計有效,心中大喜,急忙令道:“來人,往城頭各處知會,讓門的百姓擡上灰粉撒下去!”
他一個小小隊正,這城頭上統兵的大將不知道有多少,各人正自苦戰,原也不會對他的計謀多加理會。他用謀之前,卻也懶得多費脣舌,待得此時,整個城門附近的蒙兵已經不戰而潰,城頭各將看在眼裡,正自驚詫,再加上張守仁的令兵一至,各將立時恍然大悟,立刻吩咐附近的百姓將儲備的灰粉搬運上城,往城外傾倒。
不過片刻功夫,整個襄城城頭全數站滿了傾倒灰粉的百姓,數千人不停的將灰粉隨風倒出,被強風一吹,立時吹向城外的正在攻城的蒙軍陣中,一時間粉塵漫天,方圓十里之內的蒙兵全數沒入粉塵之中,縱是那蒙兵大陣,亦是不能倖免。
襄城統制使呂奐原本已經絕望,下令親兵回府,將家中財物裝車,又令妻兒換過粗衣布服,準備逃難。此時眼見蒙**陣全數被灰塵籠罩,亂成一團,他心中大喜,立刻喚來箭樓外侍候的衆牙將,向他們令道:“你們立刻傳令下去,命各將立刻打開城門,趁亂邀擊!”
這人雖然膽小怕事,貪財好色,到底是一方守備大將,知道這灰粉順風飄去,將那些蒙人弄的眼不能視,亂成一團,不過有利則有弊,這強風一直在吹,大團的灰粉已經飄向蒙兵主陣,若是不抓住機會,趁着蒙人在城下的六萬大軍亂成一團,迅速出擊將他們擊潰,等這些蒙人恢復過來,勢必又會重新攻城。
他的命令一下,城頭上兩百餘面大鼓迅即敲響,鼓聲咚咚做響,其聲震天,城上所有的楚軍將士都是精神大振,轉身下城列陣,預備衝出。
張守仁在城外蒙軍亂成一團時,已經帶着部下兄弟沿着城牆夾道衝下,與胡烈匯同一處,將衝入城內的千多蒙軍全數殲滅。此時聽得鼓若雷鳴,心中激動,向胡烈道:“校尉,末將願爲前部,出城衝殺!”
胡烈在城下奮戰多時,手中的橫刀都換過幾把,全身浴血,便是臉上,都是血紅一片,聽得張守仁邀戰,他橫了張守仁一眼,斥道:“糊塗了?不等背崽兵衝出去,輪得到咱們?”
張守仁頓時恍然,低頭歉道:“是末將一時迷糊。”
胡烈看着他一笑,用力拍向他肩膀,讚道:“守仁,用灰粉的計策是你想出來的吧?此戰過後,你也該高升了吧。”
“末將到沒有想過這個。”
“好男兒就得想着出人頭地纔是!你也是大楚的堂堂七尺男兒,怕什麼!”
張守仁輕輕點頭,向胡烈道:“是。”
此時兩人對話如常,親切溫馨,全然不似適才在城頭那麼劍拔弩張。
稍停了片刻,兩人聽得東面城門處傳來一陣陣歡呼吶喊,胡烈咧嘴笑道:“背崽軍出去了,這一天,他們想來也是憋悶壞了。”
這背崽軍的建制還是大楚先賢名將所創,全是在軍中挑選最勇猛善戰,武藝和膽識最精良的戰士充當。在六萬多人的襄城軍中,有資格做背崽軍士的,不過五百餘人。今日苦戰,原本該背崽軍護住城門,或是隨時出城反擊,怎奈呂大帥害怕城破之後,自己落入敵手,便下令背崽軍不得擅動,就在他所居的箭樓下待命護衛,準備隨時帶着他奔逃。
張守仁側耳傾聽,只覺城頭的歡呼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顯然是背崽軍們大砍大殺,將城下的敵人打的落花流水吧。
別人歡呼跳躍,他的臉上卻不禁露出一絲苦笑,心道:“無敵的勇士卻要受制於怯懦的醜類,若不是如此,憑着大楚的國力,怎麼被人打的節節敗退,祖宗的江山被丟棄萬里,偏安在這長江之南。”
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胡烈極親熱的拍拍他的肩頭,向他道:“守仁,咱們是軍人,想的太多沒有好處。”
“是,校尉大人。屬下只是在想,今日之後,不知道蒙軍還有沒有力量再來攻城。”
胡烈皺眉道:“末必有了吧。蒙軍也不過十餘萬人,人吃馬嚼的,今日之戰所耗物資很多,再想重新整頓,非得很長的時間不可。現下已經是深秋,再過一段時日,這大江邊上天寒地凍的,人還好說,他們的戰馬上哪找草料去!”
張守仁心中不以爲然,只覺得這一次敵人傾盡全力來攻,除了十萬蒙軍精銳,還有十萬北地漢人僕軍,用來挖路修橋,建立營盤,輸送物資,他們的戰馬又是養了大半年,正是秋高馬肥時候,下了這麼大的血本,哪能一挫即退。
雖然如此,卻也不便和胡烈多說,只是答道:“但願如此。”
衆人又稍待一會,城頭上下來整隊的兵士越來越多,終於有傳令在城頭喊道:“刀手和槍手突前,弩手在後,衆兵出城,追擊敵兵!”
胡烈點頭笑道:“灰粉也散的差不多了,現下他們還是沒頭蒼蠅一般,又被背崽軍衝上一衝,陣形想必大亂,咱們也是時候出去。”
轉頭大聲令道:“兄弟們,咱們讓蠻子操了一天,現在出去操翻他們!”
此人粗魯不文,卻實在知道士兵的心思,此語一出,周圍數千名楚軍將士立時轟然大笑,齊聲答道:“是,出去操翻這些雜種操的!”
鼓聲仍舊響個不停,對面的蒙軍大營,仍然是號角聲聲,只是此時的楚軍將士聽在耳中,已經沒有了適才的驚惶。
挪開擋住道路的屍體,楚軍將士以標準的魚鱗陣法列隊而出。
遠處的蒙軍火堆發出的火光已經被灰粉遮擋,模糊不清,到是此時的楚軍,開始點燃火把照明。適才蒙人先被粉塵突襲,大半人沒入其中,眼不能視,口不能言,各級的軍官正在拼命收攏隊伍,卻又被五百名楚軍背崽將陣形衝亂,待大隊的楚軍開撥出城時,整個戰線的蒙軍已經支撐不住,開始潰敗。
蒙人到底是天下最強悍的軍人,遭遇如此的困境,卻是雖敗不亂,在楚軍大隊人馬追擊之下,並沒有一潰而不可收拾,邊逃邊戰,不過退了三四里路,兩邊卻是你來我往,十餘萬人刀刃相加,血濺黃沙。只是蒙人行伍已亂,多半是各自爲戰,沒有章法,比之隊列整齊,士氣大漲的楚軍,卻是吃虧很多。
待對面的蒙軍大陣又重新集結,號令前方時,楚軍方纔後撤回城。這一次交戰,又有數千楚軍戰死當場,卻也是留下了兩萬多蒙兵士兵的性命。
這一戰足足十餘個待時辰,第二天天色微明,城頭執戈待旦的楚軍將士親眼看到對方陣營中的九旌大纛緩緩拔起,整個蒙軍大陣開始往北移動,壓迫了襄城長達半月的月牙大陣終於慢慢消逝不見。
自城東到城西,所有的鼓手都拼命敲響戰鼓,所有的楚軍將士均將手中的兵器拋向半空,縱聲歡呼。
張守仁手扶城碟,強忍住眼眶中的淚水,仰天長嘯,唱道:“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三千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四萬多楚軍執刀拍盾,應和着咚咚鼓聲,一起唱着這首前朝大將所做的戰歌。這一戰雖然大勝,卻也有兩萬大楚男兒再也不能站起,再加上城外被殺戮殘害的百姓,城內死於流矢的父老,此戰之後,母哭其子,妻哭其夫,襄城之內,必定是哀聲四起,白燭處處。
“大帥有命,大開城門,各部出城搜索昨日不及入城的兄弟,死者收屍,傷者救治。”
眼見遠方的蒙兀軍隊已經消失不見,城頭上號令上此起彼伏,各部楚軍開始卸下盔甲,輕身執刃,出城尋找昨夜激戰後留在城外的傷患。
過不多時,城內百姓得到訊息,亦是蜂擁而來。大帥呂奐下令,爲防敵軍突然回襲,不準百姓出城,以防衝散軍人隊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