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打落水狗的事自然是所有人都愛做的,因爲第三軍不過三萬多人,圍城之時,空隙很大,於是無數信使帶着請戰合圍的書信,藉着圍城軍隊的空隙,紛紛送至城內。
李擅比之他的屬下將領,還是有着很大不同。他雖然是個無能之輩,卻也知道眼前這支軍隊非可等閒視之,雖然現下看起來對方已陷入困境,卻是要提防這是誘敵之計。於是所有請求合兵決戰的請求,全數被他否決。
這一日他又登城遠望,看了半響過後,方向身邊的衆幕僚道:“看起來,對方營中暮氣衆生,確實是無力再堅持下去了。”
各人聽聞主帥如此論斷,雖然其中有警醒者仍在擔心,卻也只得相隨主帥的意思,一起捧場道:“誠然如此,看來不久就要撤圍回軍了。”
李擅冷笑道:“也不看我山東李家是什麼樣的實力,就想一口把我吞掉。”
他轉回頭去,向一個老成幕僚問道:“給那張守仁的書信,有什麼迴音沒有?”
在李天翔初至山東時,李擅便向張守仁修書一封,言明自己對抗蒙兀和修好南楚的打算,意欲與張守仁訂立攻守同盟,兩家修好後,可以長保富貴。怎料那張守仁對他竟是全不理會,而他屬下的李天翔更如同惡狗一般,瘋狂進逼。李擅初時不把對方放在眼裡,心想他不過萬餘人的軍隊,自己只要集結大軍,還能怕他不成。
誰料幾次接戰下來,對方的一萬人的軍隊都如同瘋子一般,每次交戰,都將自己的軍隊打的落花流水,潰不成軍。從一支軍隊的做風,就能看出對方主將的風格。李擅有幸,也曾經和張守仁親自交過手。只覺得對方領軍做戰時,不動如山,出擊時,如同猛虎。小小接戰,便令得他心頭如負重石,很難再提起與對方交戰的信心。他在山東反亂之後,不少人勸他趁着張守仁實力不大,在河南立足不穩時,搶奪他的地盤,他都嚴辭堅拒,看似以保土守城爲樂事,其實不過是害怕與張守仁再次交手罷了。而在眼前,這支第三軍又給他以不同的感受。如果說張守仁帶兵打仗,還有兵法章程,還有鬆有馳,而眼前這支軍隊,卻是上下一心,每次交戰,不論已主有多少人,是何隊形,佔據什麼地利,對方都是全師壓上,瘋狂猛攻,而且只要逮到已方任何的一點空隙,就會窮追猛攻,攻擊一點不及其餘,據稱,那李天翔分析自己部隊的戰法時,只總結了三快一慢之說。所謂:行軍快、進逼快、追擊快,總攻慢。而李天翔所有的做戰思想,便是一個:攻。
如此強敵,雖然眼下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卻並不敢掉以輕心,能夠不戰而息人之兵,從此兩家和好,他能安享太平之福,整軍頓武,死守嚴河一線,使得蒙兀人也無可奈何,從此將家爲國,傳山東之地給子孫,便已心滿意足了。
面對着主帥期盼的目光,那幕僚很是惶恐,呆了半響後,方道:“這回還是同以前一樣,對方的人收了書信,只說會稟報給魏王,然後,便是絕無消息。”
李擅咬牙道:“兀那小兒,欺人太甚!難道我李家就是泥巴,任他來捏?”
有幾個李氏的少年將軍亦是氣憤不過,忍不住上前道:“大帥,咱們也不能讓人看扁了,眼前的這股敵軍顯然已經撐不下去,只要大帥下令,命令全軍合擊,咱們背城而戰,後面援軍突襲,兩相夾擊,必定能擊敗敵人。”
“是啊大帥,下令吧!”
李擅手下的將領,原本也極是畏懼飛龍軍,怎奈此次守城,敵人被打的灰頭土臉,眼見士氣大跌,如果不利用這樣的機會痛毆一番,又怎能苦心。
李擅也是沉吟,卻委實害怕中計,呆了半響,只道:“再看看,估且待之。”
他是主帥,如此穩妥怯戰,旁人雖不好說什麼,卻都是一臉的不甘。有那不知深淺的,還面露鄙薄之色。
李擅看了,心中老大不樂,卻只是在城頭觀看,並不下令。
待得第三天夜間,城內突聞城外營中嘈雜之聲大起,李擅還以爲敵軍要趁夜攻城,急忙奔上城頭,卻見外面營中燈火通明,烽煙四起,再仔細看去,卻見是拔營起寨,收拾行裝,顯然是要撤圍而去。
及至第二天天明,對面城下的軍營內,已經是人蹤難見,李擅初時還小心謹慎,只派少量軍士,出城查看,待巡行方圓十數裡內,只見斷旗破車,還有丟棄的兵器、拋棄的軍糧,甚至還有一些屍體,草草處置,淺埋於地,敵人顯然是匆忙退兵,狼狽之極。
在發覺敵人果真是退卻後,濟南城內的少壯軍人,再也按捺不住,紛紛請戰,李擅初時還喝止衆人,待後來其餘各州的將領亦紛紛來報,道是他們開始追擊敵軍,每日最少接戰十餘次,敵人疲態畢露,難以支撐,若是大帥提大兵親自來追,以絕對的優勢將敵人包圍,大軍合力而戰,可以使得這支危脅山東準南的強軍全師覆滅。
李擅再也無法拒絕這樣大的誘惑,他原本就是志大才疏,目中無人之輩。若不是屢次在飛龍軍前吃虧,也斷然無法忍得這麼多天。此時得知對手已經是死老虎一隻,卻哪裡還能按捺的住。當下點起闔城三萬多精兵,命令全數近五千人的騎兵帶着前追,務必將敵人阻在境內。
他屬下的將領得令,一路狂飆而追,終在泰州將第三軍的前軍阻住。不過略擋一合,敵人便難以抵擋,開始依山立營,就地立柵挖溝堅守。那將軍得意之極,一面派人向李擅報信,一面每天帶着手下兒郎,騎馬圍營,在營地四周破口大罵,看他白馬銀甲,手持長槍,一時間也顯的威風凜凜,狀若天神。
圍營數日之後,他自己和屬下士兵衝擊數次,都被營內的怒箭射跑,各州援兵,亦是源源而來,將這一股客兵圍的結實。也虧這騎兵將軍精神十足,因知李擅就要來到,便仍是每天前來罵營。這一日絕早,他看到遠方塵頭揚起,知道是李擅率領大軍前來,便又單騎匹馬,來到飛龍軍營前,橫槍罵道:“賤賊雜種,敢犯我山東地界,誰敢出營,與我大戰三百回合!”
他在外面得意洋洋,卻不知道李天翔在營內每天研習沙盤,看着營外各軍的旗號,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的舉措。這一日眼見附近諸鎮的強兵已然悉數來到,不遠處的一股塵頭漫天揚起,遠遠看了,只見斗大的“李”字在空中飄揚,李天翔不禁向諸將笑道:“好,人人都想撿咱們的便宜,吞食咱們這塊肥肉。連同來到的李擅,山東準南諸路的強兵,已然悉數至此。”
他屬下的副指揮使馮青咧嘴笑道:“只怕這一口會要了他們的命,噎死了他們。”
韓逸喬悠然笑道:“兄弟們憋了好多天的氣,底下的校尉們都要彈壓不住了。依我看,破敵之事,就在今天了。”
一個指揮使顯是川中人氏,此時聳目搭眼,向外努嘴道:“那個瓜貨天天在外面罵娘,還不帶重樣的,格老子的,真以爲他是天上的神將了麼。”
衆人忍不住大笑道:“估摸着是話本小說看多了所致,當真可憐。”
北宋末年時,曾經有水泊梁山的好漢,在首領宋江的帶領下,橫行山東並河南各地,直接危脅當時的首都開封,官府用了諾大力氣,纔將這夥幾十人的強人招安。宋江招安後,志得意滿,曾經在東京城內走馬耀威,使得京城人士敬服不已。宋亡之前就有關於梁山好漢的話本出來,街坊中宣講傳頌,大大有名。
此時各人看營外的那銀甲白袍的將軍,一副驕狂模樣,滿嘴單打獨鬥的胡話,卻不是中了話本的毒麼。
李天翔隨着衆人笑了一回,兩眼卻是殺氣蓬勃,長身而起,恨聲道:“誰去替我取這匹夫的人頭來?”
衆將轟然而起,齊聲道:“他要戰,咱們就陪他來打過。請將軍下令,末將等均願出戰!”
李天翔知道這些天來的避戰,老兵還好,新兵雖然知道是爲了誘敵,卻也有些傷了士氣,此時對方有人送上門來幫着自己提升士氣,卻是求之不得。當下在衆將中選取一個武力最高強的,向他令道:“你去,要是超過十合,勝了也不光彩。”
那將軍聽得兩眼放光,因見各人都以豔羨的眼光看向自己,一張老臉漲的滿面通紅,當即拍向自己胸膛,大聲道:“請將軍放心,三合之類,必取那人的人頭。”
他用的卻不是飛龍軍的制式武器橫刀,而是兩把黑油油的鐵斧。楚軍承宋制,軍中將領多有使用雙斧或長槍,此人也想必是自幼就習舞雙斧,當此重要的戰事時,便也不管軍中規制,只提起兩把各重三十斤的鐵斧,雄糾糾地跨出帳去。
李天翔見他出得帳門,卻又向自己的親兵隊長令道:“你帶着三百遊奕軍,等他斬下敵將首級,便去衝擊敵陣。記得,要猛要狠,最少要人人都斬下敵頭,才準退回。”
那親兵隊長聳肩笑道:“此事太過容易,遊奕軍人個個以一擋十,斬幾顆人頭算啥。”
李天翔怒道:“敵人也是訓練有素的強兵,你若太過小視敵人,折損了我的精兵,小心你的人頭。”
他仿效張守仁重用背嵬破敵的故例,在自己軍中選取勇武健壯的強兵,組成了一支三百人的重裝騎兵,號稱遊奕。每遇大戰時,便以遊奕先行衝擊,試探敵人實力,發現敵陣虛實。因爲此故,這遊奕軍他視爲心尖,等閒捨不得使用,便別提拿出來死戰。
主帥如此鄭重,實在是這一兩年來迎敵前從所未有之事。那親兵隊長全身一震,知道此戰干係到這一戰役的勝敗關鍵,便即沉聲應道:“唯以死戰!”
“好,去吧!”
此時營外已是人身鼎沸,顯是那奉命出戰迎敵的將軍已經出營,李天翔大步踏出帳外,在高處咪眼看去。
這一帶卻是泰山腳下,盛夏時節,羣山青翠,幾條小溪自山腰蜿蜒而下,水光瀲豔。一陣陣山風帶着新鮮的泥土氣息,撲鼻而來,令人精神大振。
就在此處,十數萬人類大軍,就要展開生死血戰。此戰之後,便即可決定這一片土地歸爲何人所有。
勝者,青史留名,敗者,只能令後人同情和遺憾。
李天翔心潮澎湃,決意不使自己的名字刻在戰敗者的一邊。
眼見自己屬下的大將已經揮斧衝上前去,對面的敵軍亦已全數出營觀戰,鼓譟大呼,李天翔將手一揮,喝道:“擊鼓!”
百餘名鼓手得到命令,立刻揮臂狂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