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慶典土豆花

雪和嬴小政到達廉頗封地時, 荀況和蔡澤還留在朱襄家中。

荀況瞥了蔡澤一眼,道“你不是說自己學習百藝,只是爲了求富貴嗎這裡危險, 你還不逃”

蔡澤沒回答。

他自己都有點疑惑爲什麼不逃, 但他確實沒有任何想要逃走的念頭。

“朱襄看重家人,他一定會回來。”蔡澤轉移話題道,“他回來前, 我幫他將宅子守着。”

荀況冷哼“他肯定想回來, 但秦王會讓他回來”

蔡澤道“以朱襄聰慧,他一定會說服秦王。”

荀況狠狠一拍桌子, 咬牙切齒道“他若被秦王綁走還好, 若他真能說服秦王放他回趙國, 這纔是禍事這豎子,恐怕離開前沒有完全說實話”

蔡澤繼續沉默。

朱襄在長平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和他們所想的“說服”完全不同。蔡澤已經意識到了, 朱襄恐怕還有其他打算。

蔡澤和朱襄平輩相交, 比起荀況等長輩, 蔡澤更瞭解朱襄。

“不知道趙王什麼時候纔會派人來, 派什麼人來。”荀況罵了幾句朱襄後,撫平了自己衣服上的褶皺,譏諷道, “希望他不要太愚蠢, 做那殺士之人, 讓秦王得利。”

朱襄並非士, 但他做出了這樣的壯舉,在七國人心中,已經是“士”。

“士”是出身, 也是對品德高尚之人的讚賞。

荀況坐在寂靜的宅院中,等待趙王派人前來。

蔡澤爲荀況端來棗幹茶後,靜靜坐在荀況身後。

當門外有馬蹄聲響起時,蔡澤起身去開門。

走到庭院的小道上,蔡澤仰頭看了一眼庭院中最顯眼的那顆棗樹。

如今又到了結棗的時刻。但因爲今年朱襄沒有好好打理棗樹,棗樹結的棗子沒有往年多。

“叩叩叩”。

木質的大門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蔡澤深呼吸,將手放在門閂處。

門扉打開,平陽君趙豹帶着焦急神情的面容出現在蔡澤面前。

“奉趙王之命,請朱襄妻和秦國質子政入宮小住”趙豹嚴肅道。

蔡澤醜陋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平陽君可有趙王手諭”

長平。

老弱病殘被放走之後,趙軍總算不用每日都爲同袍火化了。

朱襄重新規劃了一下趙軍的住處。他在趙軍營帳正中央空了一片地,搭起了高臺。

白起帶着冒充幕僚的秦王逛到此處,疑惑道“這高臺有何用”

朱襄道“趙人常把豐收時節當年節過。此時正好是年節了。等土豆豐收,他們又要面臨離別,所以我想辦一次豐收祭典,讓他們離別前好好過個年。”

秦王如同長在臉上的慈祥表情崩裂,表情連連變幻,臉色十分精彩。

白起問出了秦王的疑問“他們還是戰俘,你讓戰俘過年”

朱襄疑惑“爲何不可這些戰俘中有一小半都會成爲秦國子民,成爲武安君的同袍。武安君不會這麼小氣吧”

白起“”就算是我的同袍,秦人十月過年,也沒見在兵營裡過年

朱襄看着白起的表情,恍然“對了,之前忙着打掃戰場,秦兵也沒有過年。要不一起等土豆豐收的時候,大家都能吃一頓飽的”

秦王忍不住了,他往前跨了一步,越過了白起“你這是何意”

朱襄皺眉“過年需要何意無論在何地,都能慶祝新年。”

秦王上下打量朱襄,見朱襄的疑惑絲毫不作僞。

難道這人還真的只是什麼目的都沒有,單純想讓趙國降卒慶祝年節,開心一下

若不是現在不能讓子楚暴露身份,否則之後沒有熱鬧看,秦王真想把子楚叫來,問問子楚,朱襄所思所想是不是有點毛病

白起道“降卒遠離家鄉,恐怕沒心情慶祝豐收。”

朱襄搖頭“正因爲他們很苦,遠離家鄉,所以舉辦一次慶典高興高興,讓他們的精神稍稍放鬆一些,面對未來時,他們也會積極一些。武安君曾說過,只要兵營不譁變,趙國降卒歸我管。我現在所做的事,應該不違揹我們的約定。”

白起看了一眼秦王,道“不違背。”

秦王邁開步子,繞着高臺走了幾圈“你要如何慶祝”

朱襄道“就表演節目”

秦王“”等朱襄回到秦國,他要不要請名醫給朱襄看看病

白起道“降卒聚在一起,可能會引起我軍緊張。你將慶典流程寫成文書,我閱後再辦。”

朱襄的臉立刻垮了。他沒帶多少紙張來,若要寫文書,還得去劈木頭做木簡,把木簡烤乾,再在木簡上寫字。

這是寫文書嗎這是勞役

“是。”朱襄垂頭喪氣,“我這就去劈木簡。”

秦王抓住想離開的朱襄的袖口“等等再去。這幾根柱子是幹什麼的”

朱襄道“舞龍舞獅,在柱子上蹦蹦跳,非常熱鬧。”

秦王又問道“這堆柴火呢”

朱襄道“燃起篝火,圍着篝火跳舞。”

秦王指着地上畫出來的方格“這又能怎麼玩”

朱襄道“這是劃分的位置,就坐在這裡看演出,免得亂哄哄。”

秦王道“那寡武安君的位置呢”

朱襄指着旁邊矮一點的臺子道“這裡,看得最清楚,又安靜。”

白起開始頭疼。

君上,難道你想參加趙國降卒的豐收慶典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

但秦王說他想去,白起就只能絞盡腦汁整頓護衛,陪秦王去看熱鬧。

秦王他哥秦武王舉鼎而亡,秦武王之前也有太過喜歡打獵而受傷的,秦王一脈如此浪過頭的事比比皆是。老秦王也不例外。

他覺得有趣,同意了朱襄的請求,還要親自去觀看這羣趙國降卒如何熱鬧。

秦王對白起笑道“戰俘真的能舉辦慶典嗎你難道不好奇”

白起問道“秦兵是否也要慶祝年節”

秦王揮手“全軍多賞一月餉。”

白起立刻跪下“謝君上”

秦王又道“降卒聚在一起無所事事,可能生亂。既然朱襄邀請秦人一起,你就讓秦兵也參加他的慶典吧。”

白起苦笑“是,君上。”

於是趙國降卒的豐收慶典,迎來了一羣佩戴兵器的秦兵。

朱襄安撫趙國降卒,讓他們別在意秦兵,繼續爲豐收和慶典做準備。

或許是戰場的土地特別肥沃,或許是今年又是一個氣溫較高的暖冬,或許是丹水和少水灌溉條件好,土豆開花的時間比朱襄第一次種土豆提前了十幾天。

現代種植土豆會使用現代機械,還有化肥和農藥,產量本來就過高,不用太過精細。但此時什麼都沒有,幾乎靠天靠地吃飯,所以在能做的管理上必須更精細一些。

朱襄率領趙國降卒,在土豆田裡掐土豆花,以免土豆開花結果搶佔塊莖的營養。

掐下來的土豆花被裝飾在將要舉辦慶典的高臺上,有些手巧的趙兵還用乾草將小小的土豆花串起來,做成了花簾。

他們在河中找來好看的石頭,從山間採來漂亮的葉子,堆起一個個趙國民間代表神靈的圖案和符號。

朱襄還讓他們裝點了一個插着土豆花的石頭堆,代表死在長平戰場的同袍。

距離豐收的時間越來越近,趙國降卒臉上希望和欣喜的神色越來越濃。

哪怕每日都餓着肚子,他們在幹完農活之後也不再立刻回帳篷睡覺,而是在路上四處遊蕩,尋找能夠裝點慶典的東西。

秦兵向白起報告,趙國降卒居然在農閒時還雕刻起木雕,用土堆起了各種動物。趙國降卒即將舉辦豐收慶典的地方,被裝飾得越來越漂亮。

看着報告秦兵那期盼的小眼神,白起無語。

你們幾個月前還視對方如仇敵,難道現在還想和趙兵一起慶祝豐收和新年嗎

秦王好奇道“趙國兵卒哪來那麼多可以製作裝飾的材料”

秦兵不認識秦王,他只當秦王真的是武安君的幕僚,恭敬道“我們有幫忙”

秦王“”手癢,想砍了這個興高采烈的秦兵。

白起嚴肅道“你們違反軍令”

秦兵忙道“沒有沒有。軍令沒禁止我們幫他們收集好看的葉子和石頭”

白起“”

白起“下去。”

“是”秦兵轉身就跑。

秦王笑道“在兵營中待了一陣子,寡人才發現,將士兵卒似乎都不是很懼怕武安君”

白起道“可能因爲末將賞罰分明,若他們沒有違反軍令,作戰勇猛,屯田勤勞,可能就不用懼怕末將。”

秦王捋了捋鬍鬚,頷首道“確實如此,很好。武安君,看來是我二人判斷出錯了。不僅趙國降卒有心情舉辦慶典,連秦兵似乎也很期待這個慶典”

白起道“可能秦兵也想家了。”

秦王捋鬍鬚的手一頓,幽幽一嘆“寡人若想一鼓作氣推平六國,是否可行”

白起道“不可行。”

秦王道“你是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由你領兵也不行”

白起道“我出兵依照敵軍形勢,研究戰場山川河流,取勝皆計利形勢,自然之理,並非用兵如神,也並非百戰百勝。”

秦王皺眉“若你判斷不能獲勝的仗,寡人命你去打,你也不肯”

白起下跪伏地道“若我判斷秦軍不能獲勝,硬要領兵作戰,就是白白耗費兵卒的性命,耗費秦國的糧草兵器,耗費秦國的國力抗令不遵是死罪。若明知會危害秦國,卻爲保全自身而無視,是爲不忠。君上,末將絕不做不忠於君上、不忠於秦國之事”

秦王眉頭舒展“爲了忠於寡人和秦國,你寧願抗令不遵”

白起的額頭緊緊貼着地面“是”

秦王嘆氣“即便寡人要殺你全族”

白起閉上眼,眼淚從眼角深深的皺紋中緩緩溢出,他聲音顫抖道“是。”

秦王再次嘆氣。

半晌,待白起的眼淚已經將地面打溼之後,他才起身將白起扶起來“武安君不需擔憂。寡人知道你忠於寡人,忠於秦國,不會讓武安君爲難。若武安君都認爲無法獲勝,寡人尋誰去領兵,都只會失敗吧。寡人再糊塗,也不會打必敗的戰爭。”

白起哽咽,十分感動道“謝君上君上信任末將,末將肝腦塗地也難以報答”

秦王輕笑道“你都寧願被寡人滅族,也不願意做危害寡人、危害秦國的事,已經比肝腦塗地還忠心了。”

他用自己的袖口將白起臉上的眼淚和塵土仔細擦拭乾淨,道“相國那裡,你不需擔憂,寡人會說服他。你回秦國後就在朱襄家好好調理。朱襄雖是外戚,卻是寡人的孫兒和曾孫的外戚。他又無子嗣,在秦國定能享終生富貴,死後殊榮。”

白起將腰都快彎成了直角“謝君上末將一定會爲君上護好朱襄公”

秦王再次笑着將白起扶起來,道“你還是別叫他朱襄公了。那孩子膽小,你若叫他朱襄公,他恐怕會嚇出好歹。不過說來他膽子又很大”

秦王想起朱襄在自己面前像巴蜀進貢來的猴子一樣跳來跳去的模樣,笑容更深了一些。

白起道“朱襄赤忱,又對家人極好。或許他自認爲與君上有親,便將君上當長輩了。聽聞藺相如和廉頗便是將朱襄當子侄看待,朱襄可能已經習慣如此與長輩相處。”

秦王失笑“他在藺相如面前也這樣跳脫藺相如那性子,能忍”

白起道“聽許明和相和說,藺相如袖子裡揣着一條戒尺,常常一邊說話,一邊用戒尺敲朱襄的頭。”

秦王哈哈大笑。主帳中即使秦王笑過很多次,也仍舊壓抑和緊張的氣氛,終於一掃而空。

白起心中鬆了一口氣。這死劫,他算是暫時撐過去了。

又過了半月。

朱襄蹲在地上,用木棒刨了刨土。

“好了,可以挖了,小心些,下面連着好大一串。”朱襄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趙國兵卒歡呼了一聲,舉着鋤頭衝下田地,開始挖土豆。

朱襄走到田埂上,兜着手站在白起身邊。

白起轉頭看向朱襄。

朱襄笑得眼睛彎彎,露出了在平民中不可能會出現的潔白牙齒,瘦削的臉頰上居然還有兩個小窩。

秦王也看着朱襄。

他想起朱襄的“養外甥日記”中描述,他的曾孫政兒笑起來的時候就是眉眼彎彎,見牙不見眼,臉頰上還會出現兩個小窩窩。

朱襄老在他面前吵鬧“外甥肖舅”,或許不是自吹自擂。

政兒若長大了,就是朱襄這模樣

自家曾孫到了秦國,好吃好喝地供着,肯定比朱襄現在強壯多了。

或許是朱襄再胖一點的模樣

老秦王很少心軟,很少思考自己數量過於龐大的兒孫。

今日不知怎麼的,老秦王有點思念自己死掉的太子了。

他的太子被他一手培養,雖他也防着太子掌權,但對太子也是很滿意的。

比安國君滿意多了。

老秦王活得太長了,他自己很滿意。但人的壽命有限,他活得再長,也不可能看到曾孫長大成人的那一日,也不可能知道當曾孫那一代的秦王繼位之後,秦國是否還能如此強大或者更強大。

老秦王看着安國君,總覺得自己前腳閉眼,安國君後腳就要敗壞祖宗基業。所以他心中難免焦急,希望能在活着的時候能夠做更多的事,多滅幾個國家,多搶奪一些土地。

當然,他不愚蠢,知道他不可能在有生之年滅六國,統一天下。

他只是想多做一點,再多做一點。他不信安國君,不信自己的子孫啊

“朱襄,政兒真的不到週歲就能言語,如今已經通讀典籍,連荀況那老匹夫也誇讚政兒聰慧無比”秦王突然問道。

正看着趙國兵卒熱火朝天挖土豆,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朱襄“嗯”了一聲纔回過神,回答道“當然等秦王見到政兒後,大可親自考校政兒。政兒的學識和見解,恐怕比十幾歲的少年郎還要厲害”

說到政兒,朱襄話就多了。吹始皇崽外甥,朱襄是認真的

“秦王,你想想,政兒啓蒙老師是荀子,稷下學宮三任祭酒的荀子,這世上還有誰比荀子學識更淵博”

“藺公教政兒詩經,廉公教政兒孫子。這世上能與藺公比詩經,比廉公比孫子的人,也罕見啊,武安君你別瞪我,我知道你厲害。別攀比啊,攀比不好。”

“還有啊,相和爲政兒做玩具,許明帶政兒撿麥穗,墨家和農家的掌門人都喜歡政兒。這天底下除了秦王,恐怕只有政兒能得儒家、墨家、農家掌門人的一致喜愛了吧”

朱襄得意洋洋。

我還沒說,未來的秦國相國蔡澤,每日都要陪政兒玩木劍呢

我家政兒不愧是始皇崽,這個時代的氣運之主。你看看他小時候啓蒙和陪玩的質量

哦,對了,政兒還叫李牧老師,李牧送給政兒自己用過的劍,嘿嘿。

秦王看着朱襄手舞足蹈吹噓政兒的模樣,忍不住捋了捋鬍鬚。

若是其他人吹噓某個秦國公子,秦王只當對方是想要在自己面前插手王位繼承。

但朱襄啊

朱襄這個傻子,就像是朝中那些多年後纔得到長子的大臣,高興起來連君臣之別都忘記了。

朱襄好像平時也不怎麼看重君臣之別老秦王沉思。他再次明白子楚所說朱襄沒有“王佐之智”的含義。

“朱襄公朱襄公好多土豆,好多土豆啊”趙人太過驚喜,連白起都不怕了。

他們舉着一大串土豆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就像是在跳着什麼奇怪的祭祀舞蹈,向朱襄報喜。

朱襄停下吹噓外甥,笑道“趕緊挖把土豆都挖出來,我們就該舉辦豐收慶典了”

趙人繼續舉着土豆蹦蹦跳跳“好嘞”

秦王的注意力這才轉向土豆。

他看到趙人挖出來的那一連串土豆,呼吸一滯“這這全是土豆全都能吃”

朱襄連連點頭“對”

白起拳頭握緊。他看了一眼秦王,在秦王對他頷首後,他將衣袍挽到腰帶上,從親衛手中接過鋤頭,親自挖開一株土豆根植的泥土。

白起挖得十分小心,他將泥土輕輕刨開,泥土下的土豆一點一點地露出來。

他的親衛也幫忙,用樹枝刨土。

當挖了許久,都沒有挖到底時,白起將鋤頭扔掉,蹲在地上用手刨土。

他的親衛也用手刨土,將土豆一個一個摸出來。

用手刨土不用擔心會傷到土豆。他們很快就挖出一小堆土豆。

親衛拿起一個土豆,不敢置信道“將軍,這些這些真的都是土豆都能吃”

白起沒有說話。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原本看着土豆的植株大小,白起並不認爲土豆能有多高產。或許一株土豆苗下面有三四個土豆,就了不起了。

現在看到這一窩的土豆,白起連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他想,朱襄在趙國種過土豆吧

趙王知道土豆的產量嗎

藺相如和廉頗肯定知道。

趙王如此輕視朱襄,將朱襄逼迫得用自己性命換被趙國放棄的降卒。這是上天準備滅掉趙國了嗎

“將軍,能不能,能不能別讓朱襄公回趙國了啊”護衛小心翼翼道,“別讓朱襄公回趙國,他不能回趙國”

白起擡起頭,他身邊的護衛們臉上都帶着淚水。

他們用帶着泥土的手擦眼淚,把臉上擦的全是泥,眼淚仍舊止不住。

還有護衛仍舊不敢置信,一邊哭,一邊繼續詢問他們的將軍,這些真的都是土豆嗎,真的都能吃嗎。

好像只有帶領他們百戰百勝的武安君的話,才能讓他們相信這個現實。

白起看到地面上一團陰影。

他擡起頭,看到了朱襄和表情嚴肅的秦王。

白起大多數時候表情只會在堅毅和冷漠中打轉。他此刻表情卻很是茫然。

“朱襄,這些真的都是土豆真的都能吃”白起的聲音很是沙啞。

朱襄也蹲下了身體。

他用手搓了搓土豆上的泥土,將土豆放在眼前仔細端詳“嗯,都是土豆,都能吃。土豆的產量,至少是小麥的三倍。這片土地已經很久沒有種過糧食,又有呵,又有屍骸作爲肥料,所以恐怕這次豐收,能有個五六倍吧。”

秦王的眉頭在白起開始挖土豆的時候,就已經緊緊皺起,沒有鬆開“若讓秦國所有的土地都種上土豆”

朱襄輕笑“那秦國很快就要滅亡了。”

秦王急促道“爲何這樣說”

朱襄道“公還記得我最初說的話嗎土豆極費地力,且種子有劣化風險。海外曾經有個小國,爲了養活更多的人口,將所有的土地都種上了土豆。有一年,一處田地的土豆苗生了病,很快病就蔓延到了全國。於是那一年,那個小國所有的土豆都絕收。”

朱襄擡起頭,他的表情有些冷漠,又有些悲傷“所有事物都有弊有利。自然就這麼苛刻,不會給靠土地養活的人一種十全十美的糧食作物。所以,才需要有人不斷培養良種,不斷研究種田的知識。”

秦王居高臨下地看着朱襄。

沒有十全十美的作物,他們現在吃的小米和黃米不行,中原地區已經大規模種植的小麥不行,楚越之地種植的水稻不行,朱襄手中的土豆也不行嗎

秦王問道“如果培養良種,研究什麼種田的知識”

朱襄道“就像人近親結婚容易生出癡呆和殘疾一樣,同一性狀同一模樣的植株進行繁育,很可能會繁育出有缺點的種子。所以需要有人不斷尋找新的植株,和原本植株套種,這樣即使農人用自留的種子,也能尋得良種。”

朱襄將如何尋找野外的種子,如何用祖宗相同、現在模樣不同的糧食作物授粉雜交,如何利用套種間種輪種保持土地肥力,減少病蟲害,抵禦某一種糧食絕收的災害等農學基礎知識,用最簡潔明瞭的話語告訴秦王。

或許秦王仍舊聽不太明白,但他至少知道,種田有很多學問,不是尋找某一種高產的作物,就能一勞永逸的事。

秦王或許不懂種田,但他懂治國。

就像是隻信任一個大臣,當這個大臣反叛時他就無人可用一樣。朝堂中需要各個大臣互相牽制,土地中的糧食也需要經常換種,這樣才能在某一種糧食得病時,不至於顆粒無收。

“而且作爲國家糧倉儲備,有殼、含水量低的糧食更有利。粟、麥、稻等糧食若曬乾後入庫,能儲存幾年甚至十年不腐壞。”朱襄站起來,將手中擦乾淨了的土豆遞給秦王。

秦王拿起土豆,放在眼前仔細觀察。

“土豆不需要脫殼就可以直接食用,口感細膩,十分美味。但正因爲如此,它不易儲存。”朱襄在心裡補充,至少在這個時代難以儲存,“土豆含水量大,容易腐壞;若氣溫較高,土豆會發青發芽,待它發青發芽後,就有毒了。土豆有毒的事,公應該聽人說過。”

秦王點頭“我聽人說過。朱襄,若你不告知我,待秦國都種上了土豆,趙國豈不是能不戰而勝”

朱襄壓低聲音道“然後呢讓這戰亂之世再延續幾百幾千年,讓各國黎民繼續爲國君征戰,死傷無數嗎公,只有天下統一,黎民才能鬆口氣。”

秦王放下土豆,深深地看着朱襄“比起國君,你更重民。”

朱襄道“我是民。”

秦王道“你是秦王室外戚,已經不是庶民。”

朱襄笑道“未來如何,不會改變我的出身,不會改變我的根。我就是庶民。”

秦王又看了朱襄一會兒。他怎麼注視着朱襄,朱襄也沒有露出惶恐之色。

朱襄甚至連頭都沒有低一下。

如果現在是咸陽,如果他是以秦王的身份出現,朱襄這樣的舉止已經會被砍頭了。

無論是庶民,還是大臣,都該爲他們的王低下頭顱。否則,他們的頭顱就不該存在於脖頸上。

“好。”秦王淡淡道,“你的土豆種出來了,我准許你帶着想回趙國的兵卒回趙國,願意留下來當秦民的人,我也會賜予他們與秦民等同的土地。”

朱襄小聲道“這麼吝嗇殺了趙括的戰功能不能分一分”

秦王“”

他揚起土豆,砸向朱襄的硬殼腦袋“分我給他們發一個月糧餉”

朱襄連忙笑着作揖“謝謝公,公是大好人,我讓他們給公建生祠”

秦王收起他的威壓,無奈道“你啊。”

朱襄“嘿嘿”傻笑,看上去就像一個大傻子。

白起將手在衣袍上擦了擦,道“你真的要回趙國”

朱襄道“要回啊,必須回去。雖然藺公和廉公肯定會保護我家雪和政兒,但我不回去,趙王不會善罷甘休。我必須回去。”

白起嘆氣。

秦王道“趙兵都快樂瘋了,那都有個邊脫衣服邊跳的人了你趕緊去阻止”

朱襄把手平放在眉前,認真看了看“公,那個人不是趙人,是你們的司馬將軍。”

秦王“白起”

白起把衣袍從腰帶上放下去,氣勢洶洶地朝着司馬靳跑去。

他腦子氣得嗡嗡作響

其他人不知道秦王在這裡,司馬靳你知道啊你明知道君上在看着,你這是在做什麼

樂瘋了的司馬靳甩着自己的衣袍跳來跳去,然後被白起擡高腿一個猛踹,直直地臉朝下趴到了地上。

王齕“”

好險,他沒有樂昏頭。

“你幹什麼”白起罵道。

司馬靳從地上蠕動起來,滿臉土地乖乖穿衣服。

王齕道“將軍,他只是太高興”

白起用眼神示意秦王那邊。

秦王爭正揹着手,對着這邊冷笑。

王齕“”

他擡起腳,將司馬靳再次踹進了田地裡。

司馬靳“”行了,我還是在地上趴着吧。

他樂昏頭,居然忘記君上還在一旁看着了。

朱襄笑道“公,秦軍將領性格還蠻有趣。”

秦王“”

他也想走過去,把再次爬起來的司馬靳踹地上了。

丟臉

經過了一小段插曲,趙人和後面忍不住加入的秦兵將土豆全部挖了出來,堆成了幾座小山。

篝火還沒有燃起,慶典還沒有舉辦,趙國降卒已經圍繞着土豆堆跳起了舞。

他們又唱又跳,好像已經不是身處戰俘營,而是回到了家鄉,正在爲家鄉田地的豐收而高興。

朱襄兜着手看着他們跳舞,再次笑得眯了眼。

秦王揹着的手也放了下來。他看着趙國降卒的舞蹈,聽着趙國降卒的歡笑聲,一時心中生出了一些異樣的情緒。

或許高興的情緒會互相傳染,秦王看着這些他平時不會低頭去看的庶民歡笑的樣子,心中居然也生出了一絲喜意。

“真好啊。”許明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他對朱襄深深鞠躬,“謝朱襄公,爲平民取得能救荒的食物。願今後再無饑荒。”

朱襄搖頭“只是一種救荒的食物,沒用。將來有沒有饑荒,得看天,看地,看君王。”

朱襄對着老秦王深深一拜“天底下的平民,請公稍稍留心。”

秦王直起身體,低頭看着朱襄。他也問出了白起之前問過的話“你真的要回趙國我的承諾不變,你若隨我回秦國,定會拜卿封君。你妻和政兒的安全,我也能保證。”

朱襄笑道“或許公確實能保護好我的妻和政兒,但一點點危險的可能,我都不希望出現。而且,如果我不回去,就算雪和政兒能得救,爲了救雪和政兒的廉公和藺公該如何是好我父母早亡,藺公就如我的父。我要回去。”

秦王深深嘆了口氣,道“隨你吧。”

他不再看朱襄,而是仰着頭看着堆積成山的土豆,和圍着土豆山跳舞的趙國降卒。

有些秦兵也按捺不住,身體跟着左搖右晃,笑得露出了一口黃牙。

秦王的眉頭皺緊了很久,終於漸漸舒展。

他的臉上露出了比起他平時慈祥的面容而言,顯得並不是太和善的笑容。

但朱襄想,秦王現在的心情應該是好的,他現在的笑容,或許也是來長平這麼久後,最發自真心的一次。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秦王,在看到平民們熱烈的喜悅時,也會受到觸動吧

朱襄希望如此。

相和站在不遠處。許明過來的時候,他沒有過來。

他只靜靜地看着朱襄,看着這個剛及冠不久的青年。

在長平這些時日,他從白起口中得知了朱襄在秦王面前的表現。他已經發現,朱襄的謀劃,不僅是在秦人面前種土豆。

或許

相和不敢想,但他還是往那方面想了。

如果趙王要殺朱襄,秦王想讓趙王殺朱襄,墨家弟子能救回朱襄嗎

可能不能。墨家就算拼上所有人,也不可能與趙國相抗衡。

所以相和讓人將鉅子令送回秦國,自己將一直跟隨着朱襄返回趙國。

“朱襄,今天就舉辦慶典嗎”相和走上前。

朱襄笑着點頭“對。他們肯定歸心似箭,今天舉辦慶典,晚上熱鬧熱鬧,吃一頓飽飯,明日好啓程我也終於能回家了。不知道政兒是不是又胖了。”

許明道“朱襄公可別當着政兒的面,再唱什麼小胖墩,噸噸噸的歌了。上次把政兒氣哭了,政兒晚上都不肯吃夜宵。”

相和道“讓雪姬再拿着掃帚揍朱襄公一次,朱襄公就不會笑話政兒了。”

“哦居然有此事和我說說”秦王豎起了耳朵。

朱襄乾笑“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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