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本來和羽佳約好下午陪她去醫院,哪知羽佳一早就獨自去了。吃過藥,偷偷溜回家來,捱了一陣子,腹下痛得受不住,打電話給含章,一轉念又掛了電話。
煜文的手機早就已經不能接通。羽佳不死心,一條條地發短信,也沒有迴音。
含章飛速趕到,在盥洗室找到羽佳,見她臉色刷白,全身發抖,忙脫下自己身上的棉袍來給她披上,蹲下身焦急問道:“你怎麼樣?我們還是去醫院吧?”
羽佳無力地搖頭。又覺一陣劇痛襲來,不由抓住含章伸過來的手,指甲掐進她的手掌心裡去。
“怎麼這麼痛……”羽佳緊咬嘴脣,話語破碎,“含章,我是不是會痛死……”
“不會,”含章騰出一隻手,擦拭羽佳眼角淚水,“我上網查過,這時候最痛,你忍耐一下。”
羽佳的眼淚簌簌而下:“痛死了也好,大家乾淨。”
含章輕叱:“說什麼傻話!很快會好的,就是一定要去醫院複查。過兩天我陪你去。”
羽佳搖頭,過了一會兒,突然擡起眼睛,熱切地看着含章:“你要是真爲我好,就幫我一個忙,去N市把他找回來!你去和他說,我把孩子拿掉了,以後都不要孩子了。他不要,我也不要!”
含章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羽佳的眼睛黯淡下去:“你不肯,對吧。我知道自己很過分,但是你看,我也受到懲罰了。”她擰緊眉毛,不再說話。
等羽佳覺得好些,含章把她扶到牀上去躺下。抽水馬桶裡都是血,只得先沖掉。
見羽佳閉着眼睛,似乎是睡了,還是擰着眉,睫邊含淚。含章嘆一口氣,先悄悄走下樓去給羽豐和錦程報個平安,復又回到牀邊守護。
羽佳前幾夜都沒睡好,此時痛得精疲力竭之後,倒是沉沉睡了一覺。醒來已是黃昏,滿室燈光柔和,坐在牀前的還是眼神關切的含章。
羽佳又閉上眼睛,轉過頭去。
含章忙探身問道:“覺得怎麼樣?要喝水嗎?還是喝點粥?”
羽佳張開眼睛,看含章走進走出,倒了水,又端來熱粥。那粥色澤誘人,且清香四溢,羽佳一天水米未進,着實餓了,便坐起來用瓷勺舀着吃。含章在她背後把兩個枕頭豎起來放安穩。
羽佳喝過半碗粥,精神好些,問道:“誰煮的粥?”
那粥是錦程煮的,含章沒回答,只問:“還痛麼?喝口糖水?”
羽佳搖搖頭,突然想起小時侯有幾次痛經,含章也會建議喝口糖水。這麼些年過去了,她還在她身邊照拂她,不計較她橫刀奪愛,不理會她冷言冷語。羽佳再怎麼記恨芝嫺,也知道不能再把含章責怪下去的。
她握着含章遞上的糖水,百感交集,索性認認真真哭了一場。
含章也不勸她,只是拿過一盒紙巾來。等她一言不發哭幹了眼淚,方輕輕道:“煜文向錦程辭了職,他要去做骨髓移植,這種手術成功率大約在70%。”
羽佳張大眼睛,不置信地問:“他爲什麼不告訴我?”
“他決定一個人去做手術,怕你要跟去陪着他,”含章艱難,但是坦然地說,“那天我們在星海灣的樣板房裡遇見了,他不敢和過來你告別,只是說,如果明年冬天他還不回來,那就是不會回來了。”
“不會回來?”羽佳呆了一呆,“這是不可能的。”
“羽佳,我們都要做好思想準備,”含章冷靜勸解,“他這個病本來就有危險。所以他不要孩子,怕再遺傳給下一代。他不想把自己在病牀上的狼狽相暴露在你面前,所以不要你跟着,他是愛你的。”
“當初他也因爲同樣的原因要離開你,”羽佳思索,“是我自作多情要來插一腳,對嗎?含章,你還愛他的吧?不用瞞着我。”
含章苦笑:“我老早就不再相信愛情了。他愛你,卻讓你如此痛苦,你愛他,卻對你們的愛無能爲力。愛情是什麼?最新研究成果表明,那是一種內分泌異常所致的生理變化,持續時間不會超過四年。男女之間的情義到後來要靠忠誠維繫,可是你看,忠誠是那麼難。”
羽佳沒把含章的話聽進去,在她腦海中,煜文的形象忽而模糊起來,他不再是那個她所愛戀的沉靜的青年,而只是一個漸行漸遠的消逝的背影。呵,原來這纔是懲罰,她從含章手裡搶來的愛情到底不能夠持久。他已經走了!沒有告別,沒有留戀,不需要她的陪伴,更不理會她的需要!她愛上的其實是一個冷心冷意的男人,只是她自己一直不肯看清楚罷了。
錦程和羽豐對面坐在樓下客廳,正在商量兩個禮拜之後的樣板房展示,突然聽見含章銳叫,衝上去看時,只見羽佳雙目緊閉倒在枕頭上,地板上是打翻的水杯。錦程搶上前把羽佳打橫抱起來衝出房門外,那雪白的牀褥已經染了一大灘血跡,羽豐含章看在眼裡,觸目驚心!
羽佳的狀況是出血太多引起的休克,幸而送院及時,性命無礙。只是醫生查知她尚未完全流產,必須做清宮手術,羽佳到底躲不過那一堆冰涼的醫療器械侵掠她的身體。錦程則被當作不負責任的男友,捱了那醫生好一頓訓斥。
夜深了,含章不肯回去,羽豐只得帶她先去吃點宵夜。錦程守在病房,凝視羽佳消瘦臉龐,慘白嘴脣,只是暗自嘆息。
羽佳已經醒轉,房間裡很暖和,她卻忍不住要時時顫抖,那種令人絕望的疼痛終於過去,她還是止不住地後怕。這時會有一隻溫暖的大手幫她掖一掖被角,或者拍一拍她的肩膀,那是錦程。
爲什麼不是煜文?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爲什麼他不在身邊?他真的已經走了!呵她多想回到從前他陪她去看史醫生的時光,淚眼模糊中,煜文的面容重又清晰了,他站在康復醫院的大玻璃窗前,對她展開一個溫暖笑顏,深黑眼睛滿含善意,清秀面頰上有長長笑紋。
羽佳哽咽着,在心中狂喊——煜文!煜文!我永不相信你是一個冷漠的人,如果你真的天性冷漠,那時就不會回來找我,拉着我走出陰影。這一次,我不相信你會把我一個人拋在陰影裡!煜文!我知道你決不忍心拋下我!你一定要回來!你一定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