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何應歡雖然大仇得報,整個人卻神思恍惚,非但絲毫不覺暢快,反而感到心痛如絞,說不出的心痠痛苦。江勉那蒼白的面孔、失神的表情一遍遍在眼前晃動,費盡了氣力也揮之難去,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可是,已經無法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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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渾噩噩的走出江府之後,何應歡並不急着離開臨安,只隨便找間客棧住了進去,白天四處賭錢,夜裡拼命喝酒,靠着這醉生夢死的生活麻痹自己,暫時將前塵往事拋在了腦後。

數日後,待他稍微清醒過來之時,才發現江湖上早已流言四起了。他和江勉的醜事自是傳得沸沸揚揚,而且還有不少後續情況。

據說,陸鐵音那晚在江府大鬧一場之後,也已失去了蹤影……

據說,武林中的幾位前輩高人已決定跟江勉斷絕交情了……

據說,江勉從那日起就閉門謝客,再沒有出過家門,似乎是得了什麼急症,延請數位名醫都不見好轉……

何應歡本就心心念唸的記掛着江勉,聽聞這些傳言之後,哪裡還靜得下來?當下在房間裡來來回回的走了幾遍,自己說服自己道:我並非當真擔心那人的死活,只不過回去看他一眼而已,嗯,一眼就好。

心念未已,雙腳已不由自主的邁開了步子,急急朝江府的方向行去。

何應歡內力雖失,輕功的底子卻還不錯,再加上在江府裡住了幾個月,對於地形極爲熟悉,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悄悄溜了進去。

院子裡冷冷清清的,跟平常不大一樣,但他也沒有多管,只徑直走到了江勉的房間門口,偷偷摸摸的朝裡張望。隱約可見江勉側身躺在牀上,面容蒼白、脣無血色,並時不時的低聲咳嗽幾下。

何應歡大吃一驚,實在料不到那個謠言竟然是真的。江勉武功高強,身體也素來不差,怎麼會莫名其妙的生起病來?難道……是因了自己的緣故?

正想着,忽聽房裡傳來江豔輕輕柔柔的嗓音:“爹,該喝藥了。”

“嗯,先放着吧。”

“大夫說你在這是心病,本來就已經不容易醫治了,如今若是連藥也不肯喝,如何還好得了?”

“我明白。”

“爹……”

江勉擺了擺手,默然無語。隔了許久,方纔閉一閉眼睛,輕輕嘆道:“豔兒,你替我把桌上的那隻錦盒遞過來。”

江豔依言拿起桌上那隻錦盒,只掀開盒蓋望了一眼,便即柳眉倒豎,狠狠的把東西摔在了地上。

何應歡躲在門口,看不清盒子裡放了些什麼東西,只聽見滴溜溜的幾下聲響,似極了骰子落地的聲音。緊接着又聽江豔氣呼呼的嚷道:“爹,你又在想着那個小賊了?”

“呵,有嗎?”

“你若是不想他,爲何要藏着他留下來的東西?你都已經被他害成這副模樣了,難道還未清醒嗎?”

聞言,江勉勾了勾嘴角,慢慢扯出一抹笑來,柔聲道:“放心,我以後可再不會想他啦。”

江豔見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自是不肯相信的,當下將袖子一甩,摔門而出。

何應歡則及時躲進了一旁的樹叢中,心頭陣陣刺痛。

江勉果然是爲了他才病得這麼厲害的。他說以後再不想起自己,究竟是真是假?該不該進去見他一面?

正猶豫間,遠遠望見趙林從長廊拐角處轉了過來,朝江豔招了招手,與她並肩而行。原來江豔這幾個月被罰禁足在家,趙林趁機死纏爛打、處處討好,終於哄得了她的歡心。兩人雖還稱不上相敬如賓,卻已再不會拳腳相向了。

他們攜手同行,一邊走路一邊說笑,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進了何應歡的耳裡。

“怎麼又皺着眉頭了?岳父大人的病情仍舊沒有起色麼?”

“爹他一心一意的記掛着那個無恥小賊,便是有靈丹妙藥,也治不好身上的病了。”

“咳,岳父大人應該只是一時糊塗,很快就會恢復了。”

“他現在這副樣子,如何對得起我死去的孃親?”

“哎?岳母早已仙逝多年,與這件事並無關係吧?”

“你不知道,我娘當年……其實是被我爹害死的……”

此言一出,不只趙林驚訝無比,連何應歡亦是極爲錯愕。他心中一動,急忙施展出一套精妙的步法,小心翼翼的跟在了那兩人的身後。

江趙二人只顧着說話,倒也沒發現他的存在。趙林先是呆了一會兒,然後才結結巴巴的問道:“岳父大人行事光明磊落,怎麼可能幹出那種事來?”

江豔銀牙一咬,面上神情愈見氣憤,輕輕哼道:“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舊事了。我爹當年行走江湖,結交過不少朋友,其中一人有一羣極爲厲害的對頭,約好了某月某日要尋他報仇。那人自知應付不了,只好找我爹出手相助,我爹凡事義氣爲重,當然毫不猶豫的答應。誰料那羣壞人也聽說了這個消息,深恐不是我爹的敵手,便乾脆先下手爲強,跑來打傷了我娘。”

聽到這裡,何應歡只覺心頭大震,禁不住輕輕“啊”了一聲。正好趙林也在此時驚呼出聲,恰恰蓋過了他的聲音。

“我記得岳母是不懂武功的。”

“不錯,我娘那時受了很嚴重的內傷,性命危在旦夕。我爹無法丟下她不管,只好另託了幾個人去相助那位朋友,自己則留下來照顧我娘。整整三天三夜,我爹寸步不離的守在我娘身邊,每隔幾個時辰就輸真氣給她續命,饒是如此,我娘最後也還是香消玉隕了。”江豔深吸一口氣,語氣又轉憤恨,“我爹一直對這件事內疚於心,所以十幾年來都沒有續絃再娶,甚至從來不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哪裡知道……他竟會迷上那個不要臉的小賊!”

接着,江豔又絮絮叨叨的罵了不少髒話,何應歡卻完全沒有聽進去。他面色慘白的呆立原地,手腳僵硬,背脊冰涼,幾乎疑心自己尚在夢中。

……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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