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何應歡一下就怔住了,呆呆立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這幾日只顧着和江勉膩在一起,早已將報仇的事情拋在了腦後,知道此刻才記起來,自己想盡辦法接近江勉,爲的可不是跟他兩情相悅、雙宿雙棲,而是爲了……復仇。

思及此,禁不住打了個冷顫,額上漸漸滲出汗來,手腳僵硬。

“師弟,你怎麼不答話?難道江大俠他果然……”

“江大俠是正人君子,怎麼可能跟我有仇?”何應歡雖然心神不定,卻仍是打個哈哈,強笑道,“我與他性情相投,所以才特別要好,並沒有其他的緣故。”

“不是就好。”陸鐵音這才鬆一口氣,道,“你從前爲了報仇,可不知殺過多少人,就連一身武功也是因此毀掉的……”

何應歡眼皮跳了跳,不願聽他重提舊事,當下把手一擺,將話題帶了開去:“大師兄,你剛纔一個人坐在這裡刻木頭?這回雕的是什麼?”

陸鐵音愣了愣,一張臉忽然漲得通紅,雙手更是死死護在身後,什麼也不給他看見,結結巴巴的答:“是……兔、兔子。”

“又是兔子?”何應歡心不在焉,隨口問了一句,“你怎麼總喜歡刻這個?”

聞言,陸鐵音神色一黯,慢吞吞的低下了頭,小聲喃喃道:“你忘了嗎?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懷裡就抱着只小白兔。”

“啊?師兄你說什麼?”

“沒有,”陸鐵音搖了搖頭,苦笑一下,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房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何應歡此時魂不守舍,心中正受煎熬,巴不得他快點離開,因而連聲應好,揮手與他道別。但陸鐵音走遠之後,何應歡卻並不回房睡覺,反而像是突然失去了氣力一般,軟軟的在門口坐了下來。

夜涼如水。

他擡起雙臂來抱住自己的肩膀,身體不住的發着抖,而心裡則更是掀起了驚濤駭浪,痛楚一波甚過一波。

半炷香前,他還在爲了江勉而滿心歡喜,此時此刻,腦海中卻只剩下仇恨二字。

他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想起父母家人慘死之時的情景,想起自己忍受的種種委屈,如何能夠不恨?

哈,大仇未報,自己卻先跟仇家纏在了一塊兒,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幸好,現在醒悟還不算太遲。

何應歡閉了閉眼睛,左手緩緩握成拳頭,耳邊響起一陣清脆的銅鈴聲。他心中甚是迷茫,一會兒覺得自己是愛着江勉的,一會兒又似乎恨他入骨。不知究竟應該去找他報仇,還是應該繼續愛下去?

在這愛恨交織之下,終於使得他的面容漸漸扭曲了起來,連眼神亦變得極爲駭人。

何應歡在門口僵坐了許久,才慢慢站起身來,動作遲緩的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悄無聲息的穿過庭院,很快就摸進了江勉的房間。

他眼神空洞,面上毫無表情,心底更是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自己打算幹什麼,只一步步的接近牀鋪。

然而,他的手剛剛觸及牀板,躺在牀上的那個人便動了動,輕輕喚一聲:“應歡?”

那聲調溫溫軟軟的,極是動聽。

何應歡一下驚醒過來,怔怔的朝江勉望去,恍然若夢。

月色昏黃,江勉瞧不清何應歡的表情,更加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僅是微微笑了笑,說:“怎麼?你也睡不着?”

他用了一個也字,自然證明他亦正爲情所困,直到現在都還未入睡。

何應歡雖然心緒混亂,卻還是聽出了這話中的意思,當即柔情又起,點了點頭,答:“嗯,我想你了。”

江勉又笑了一聲,突然往牀裡挪了挪,一把掀開被子,伸手輕輕拍幾下,道:“過來吧。”

何應歡略呆了一呆,心頭大震,一時不知如何反應纔好。

江勉也不催促,只笑盈盈的盯着他看,眸光流轉,神色溫柔。何應歡好似受了蠱惑一般,不由自主的爬上牀去,乖乖在他身旁躺下了。

江勉重新把被子蓋好,又動手撥了撥何應歡額前的頭髮,道:“這下可以睡了吧?”

頓了頓,不待他應話,便接着說下去:“真是奇怪,明明曉得只要過一晚就能相見,可爲什麼你一不在身邊,我就忍不住掛念?”

他嘴裡說着奇怪,聲音卻是溫和動聽的,隱隱藏了無限歡喜。

何應歡聽得心神大亂,張了張嘴,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躺在江勉的懷裡,身體逐漸暖和了起來,一顆心卻依然冰涼冰涼的,恍恍惚惚的想:勤之待我一片真心,我怎麼可以利用這一點來害他?可是……仇又該怎麼報?

江勉當初只是見死不救而已,並沒有幹下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我爲何非要找他報仇?但是,他那時若肯出手相救,爹孃或許就不會死了,我怎麼可以不記前嫌,心安理得的跟他在一起?

何應歡翻來覆去的想了大半夜,幾乎沒有闔過眼睛,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之時,已經將近中午了。

江勉打好了溫水給他洗臉,又吩咐廚房做了幾道他喜愛的菜色,特意端進房裡來給他吃。

何應歡縱有萬般仇恨,在這種種柔情之下,也不由得軟了下去。他一邊吃飯,一邊在心裡尋思道:何家的滅門慘案已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當初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沒人說得清楚,興許其中有什麼誤會?江勉當時沒有出手相助,也未必就是貪生怕死,說不定他突然生了什麼急病?

無論報不報仇,總要先向他問個清楚,再做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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