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堯屏住呼吸,盯着那人一點點靠近的輕盈腳尖兒,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運氣竟是出奇的好,隨便一丟就被這麼熟識的天神給撿着了。
北冥玄月一身冰藍衣衫,踏一雙藍羽玄紋長靴,如墨的長髮襯着那副絕美出塵的臉龐,靈堯只看了一眼便又沉淪進了一汪幻夢之中。
僅存的一點意識促使靈堯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火辣辣的疼痛感告訴她萬萬不可再被迷惑。
北冥玄月伸手扶起倒地的屏風,緩步來到牀前,清澈的眸子掠過靈堯包裹的緊緊的被子,修長的手指輕撫着微翹的涼脣,“嗯,看來是傷的很厲害啊,錦離。”
話音還未落一個衣着整齊的小仙童便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回了聲,“帝君。”
北冥玄月衝着喚作錦離的小仙童使了個眼色,故意嘆了口氣,“這位小仙友傷的着實不輕,看來得用老辦法了,快去將我那套好久沒有用過的鍼灸拿過來吧。”
錦離剛剛走了神,讓他家帝君的眼神完全落在了地上,而今聽了這樣的吩咐只是滿臉的茫然,他從來沒聽說過帝君救人還得用什麼鍼灸的,更何況以他家帝君的神力還得使用工具,那得多重的傷啊!
錦離雖沒反應,靈堯的耳朵倒是迅速接收到了此訊息,騰身跳下牀尷尬的偏過頭客氣笑道,“不用,不用麻煩了,我沒事了,就是睡着了。”
實則她是真的不想被針扎,還是很久沒用的針。
靈堯靜靜站在一處,原本就嬌俏的小臉兒此間被悶得微紅,一身雪白的衣衫襯着齊腰的長髮,如水般靈動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小嘴微微上揚顯得格外可愛,看的一旁的錦離有些飄飄蕩蕩。
北冥玄月明眼微擡,自然平和問道,“真的沒事了?”語氣間增了些好久未有過的喜悅。
“沒事了,沒事了。”靈堯急忙揮手。
見着靈堯確是已經恢復了曾經那般能將自己絆倒的靈活程度,北冥玄月才安了心,擡手將錦離打發了出去。
靈堯站在他跟前,保持着那副天真笑容,想問些什麼,只是剛剛遇上北冥玄月的眼睛就又忘記了。
北冥玄月倒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眼角露出一閃而過的期待,“要問什麼?”
靈堯如夢初醒,小心的抻了抻衣角,認真問道,“我想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是怎麼來的。”
北冥玄月還沒來得及回答靈堯便又繼續問道,“仙君您知道崑崙山嗎?這裡離崑崙山遠不遠?有沒有什麼近路?我駕雲的技術不是很好,方向感也極差,最好是那種沒有風的路,以免我的雲也被吹迷糊了。”
“崑崙山?”
北冥玄月默了默,最初勾勒的幻想在這一瞬間被消抹。他沒有聽錯,她說的確實是“崑崙山”而不是“天山。”
這便是人心,雖是早已知曉了一個結果,但卻還是莫名的期望着另一個結果,無論它有多麼渺茫還是會滿懷希望的去驗上一驗,不爲別的,只爲那一種如初的微妙感覺。
“你就不問問我是誰?”
靈堯看了一眼自己,恍然想起來此時站在他面前的是個化了人形的小姑娘而不是九重天上被他攥在手裡的那個小絨球。明白了這層,她倒瞬間覺得輕鬆了許多,於是輕鬆的吐了口氣笑道,“那仙君是?”
北冥玄月看着眼前女孩兒的笑容,越發的覺得很有趣,像她一樣有趣。
“是巧合嗎?”他這樣問自己。
三千年了,甚至不曾問過名字,不曾留下任何痕跡,有時他也在想,那也許只是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個夢。而她,根本就不存在。可是既然不存在爲何心中的感覺又會那樣的真實,爲何見到與她相似的身影時又會這麼情不自禁的喜悅,不安。
“神君?”靈堯見北冥玄月有些失神,便伸出手在他面前使勁兒的晃了晃。
北冥玄月回過神,方纔淡淡回道,“這裡是華丘,我的居所,你是三日前從天上掉到這裡的,至於崑崙山?”他頓了頓,“沒聽說過。還有,我是這華丘的主人北冥玄月”
“北冥玄月?”
靈堯歪着頭,覺得這個名字與他很配,這麼漂亮的神君也着實應該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名字。只是一聽到他說不知道崑崙山的一那一刻,靈堯覺得他根本沒有說實話。那日在天宮,她明明就聽到了他與那位紅衣仙女在談論冰夷聖君,既然知道冰夷聖君當然應該知道崑崙冰川纔對啊,怎麼他竟說沒聽過。
靈堯本想報出她家聖君的大名,看他又如何解釋。但又怕再因着自己給他家聖君惹麻煩,只得迎着北冥玄月的話,假裝自己不知道他知道。
而今,靈堯又從心底悟出個道理,“既然神仙這麼會說謊話,那麼自己平時的那些小謊也根本不算什麼。”
她自覺深刻的點點頭又搖搖頭,如今這般情況,她既不知自己出了崑崙山多遠,又不能從北冥玄月口中問出什麼,心裡倒真是有些惆悵。
北冥玄月見她又是點頭又是搖頭,便也自覺體貼風度的開了口,“既然你想留這裡報答本君的救命之恩,直說便是,本君可以勉強考慮。”
“啊?”
靈堯看着那張依舊皎潔如初,不帶一絲波瀾的臉龐,揉了揉耳朵,“不是,我是......”她想確認一下剛剛耳朵是不是進水了,沒聽清他說什麼。
北冥玄月起身,柔和的臉龐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這麼激動?”
以靈堯對北冥玄月短暫而深刻的瞭解,她當然知道自己要是寄神籬下究竟會是什麼個下場。得罪了神仙,還是個厲害神仙的下場她這點小修爲怕是被拔光了毛也頂不住。只是俗話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命還在,今後就不怕找不到回家的辦法。
於是,靈堯抓了抓頭髮無奈笑道,“嗯,太激動了,帝君您救了我,還收留我,靈堯即便是當牛做馬也會報答帝君的。”
看着北冥玄月的笑容,靈堯突然對自己剛剛的措辭有些後悔,她覺得照着這位帝君的性格,真的讓自己當牛做馬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
北冥玄月見着她那不知如何是好的慘淡模樣,興致大好,於是逗着她道,“靈堯,也算是個好名字,不過......以後說謊的時候注意不要再露出尾巴了。”
靈堯一驚,“說謊?尾巴?”
她連忙伸手摸了摸身後卻並沒有摸到尾巴,才曉得被騙了。於是小臉兒瞬間緋紅的低下了頭。
北冥玄月也沒太在意,心情大好的出了琉璃殿,只是想起靈堯害羞時紅潤的小臉兒,又撫了撫賴在袖口的落葉,會心一笑。
他是好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暢然過,也好久沒有像現在這樣高興過,突然覺得那樣性格的小妖確實有趣,留在華丘幫自己解解悶也很好。即便她不是他一直想見的那個人。
即便是暫住在華丘,靈堯還是決定搬出琉璃殿,蹭進了近旁有張垂着漂亮流蘇大牀的芸琷殿。心裡雖然也惦念着冰夷聖君,惦念着舒服的狐狸洞,但是難得獨自出一趟崑崙冰川,覺得多玩些日子也着實不錯,至於這多出的日子到底有多多靈堯覺得還得靠她自己那顆聰慧的腦袋。
於是,接連的幾日裡,她除了報答華丘主人的救命之恩外,便是想着各種法子找出路。
只不過才走了幾處她便喜歡上了華丘不同於崑崙冰川白雪皚皚的景緻,迷戀上了她從來沒見過的奇花異草和溪水潺潺。
她甚至第一次知道水裡面也可以長出漂亮的花朵;第一次知道九種顏色的花也可以同時盛開;第一次知道水裡有一種活潑而且美味的生物喚作做魚......但是,她最喜歡的還是蓮池旁的那棵散着花雨的大樹,那是一棵有着千年樹齡的紫藤,枝蔓拂地,花蔓夭夭灼眼,片片花瓣鋪成的地毯更是清香四溢。靈堯喜歡枕着芬芳的紫藤花瓣看天,那能讓她想起自己舒服的小牀,能讓她見到一個從來沒見過的漂亮的笑容。
北冥玄月也很喜歡帶着靈堯在華丘內繞着圈兒,有時繞的遠了,他甚至發現原來華丘還長了他不知道的植物和不曾走過的路。
即便是靈堯厚着臉皮東問西問,一條路來來回回走了數遍,他還是很耐心的講着、引着。順便向華丘的生靈們介紹這個新來的小丫頭,以免今後她自己亂跑時不小心被它們的靈力傷着。
走乏了青石路,二人便乘一葉小舟,悠閒的穿梭在大片大片的蓮花間,靈堯頂着一方荷葉張開雙臂,想讓整個人都能感受到這股迎面清風的愜意。北冥玄月則歪在一旁眯着眼,似有若無的道了句,“其實,我本打算將這裡都種上天山的雪蓮的,只是有些花像有的人一樣,講得是一種緣分,強求的即便是開了,也不是初遇顏色。”
靈堯看着身旁緩緩而過的蓮花,指尖輕撫着冰涼的露珠,神情有些恍惚,“天山雪蓮嗎?”
“你知道那種花嗎?”北冥玄月起身,清雅的臉龐浮起一抹暖意。
靈堯搖搖頭,目光小心的移開北冥玄月深邃的眸子,拖着腮若有所思,“不知道,只是覺得它的名字很好聽,所以覺得它的樣子也應該很好看,種在這裡......也許會合適。”
北冥玄月神情微變,目光撫過靈堯隨風飄動的髮絲,拂過大片的蓮花,彷彿又穿越了千年,落到了那張已經漸漸模糊卻又極其清晰的臉龐上......
繞了十幾天,靈堯終於將華丘的地形瞭然於胸,所以,她打算獨自逃走一次試一試。只是她不曉得華丘所有的生靈都是一處看不見的影衛,蒼翠的樹木是一處移動的迷宮,清澈的流水則是一處靈活的界障,縱使穿過樹林,躍過溪流也還是會困在華丘不斷變換的青石小路中。除非是得到主人的允許,不然即便是千萬年也休想繞出這片活着的結界。
靈堯這種路癡,在一處園子裡繞了好半天方纔發現又回到了自己最初告別的那個大石頭旁。無奈下她越發的佩服北冥玄月,不但將華丘的花草打理很好,就連它們結構也能**的這般“天衣無縫”。
不甘之下她開始凝神聚力,輕盈的身子準備騰空而起,只是蹦了好一陣子發現腳連地面都沒有離開。
她又試了試御風,唸了十幾遍的訣,近旁的樹葉依舊靜靜的躺在那裡。
靈堯這才意識到一個極其糟糕的事情,“我的法力沒了?”
對於一個隻身在外的小狐妖來說,丟了法力是一件僅次於丟了尾巴的大事,情急之下她揪着頭髮使勁兒跺着腳。
“腳?”她蹲在一處低頭盯着腳尖兒,“恐怕現在除了能維持一副人的形狀外,已經和其它的小狐狸沒什麼區別了。”
“你是出不去的哦。”
正在靈堯爲自己失去法力而一籌莫展時,楓亦痕已經揮着袖子在近旁觀了很久。他想瞧瞧這位從不親近任何女仙的華丘帝君親自照顧的,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美人到底有什麼特別。
只是這麼一看,好像除了小臉兒長得挺討喜的之外,頭腦有些不太靈光之外,也沒什麼特別的了。但是轉瞬一想,像北冥玄月那樣聰明的人討個單純的小姑娘倒正合適,畢竟兩個太聰明的人在一起光是說話都有夠累的。
靈堯擡頭見是且美且妖嬈的楓亦痕一驚,“怎麼是她?”
她這輩子都忘不了的那雙明豔紫瞳,那個曾經硬是要將她抓走的甚是不討喜的美人。但是想着她既然與北冥玄月是一雙仙侶,出現在華丘也是理所當然。
靈堯睜着閃爍淚花的眸子看着楓亦痕,突然暗自佩服自己曾經的機智,變成了個小絨球,而現在雖沒了法力也算是個貨真價實的人形,不至於再被她抓在手裡。
楓亦痕坐在一旁鳳眸輕挑,覺得她的小臉除了討喜之外還真是不錯,尤其是那雙清澈的眸子,雨光微閃讓人莫名的會心疼。
他凝神仔細想了想,“還或者她也是隻身形不錯的小狐狸。”
楓亦痕走到靈堯身旁,伸手拿掉落在她頭頂的葉子,將她輕輕的扶起,邪魅一笑,妖嬈的臉龐仿若一朵睡蓮盛開,看得靈堯有些自慚形穢。
他看着有些拘謹的靈堯,撫着下頜饒有興致的問道,“你是靈狐?”
靈堯很是驚奇,“你能看出我是,狐?”
楓亦痕修長的手指劃過靈堯鬢角的髮絲,湊到她的耳邊輕聲道,“因爲我們一樣啊,不過我可是有九條尾巴的。”
靈堯被他身上的木槿香刺激到,潛意識的向後一退,“九條尾巴?那是什麼?”
楓亦痕“......”
靈堯盯着他的身後,嘟嘴笑了笑,“我是雪狐,不是靈狐。”
見着靈堯並沒有太過驚奇,楓亦痕有些失落的拂了自己額間的長髮點點頭,“雪狐?嗯,好像聽說過,不過你是怎麼到華丘的,爲什麼要留在這兒?”
“都說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不等靈堯回答,北冥玄月便從一處小路走了出來,看了一眼又恢復了逍遙自在的楓亦痕,轉身走到靈堯身邊,很是自然的應道,“她是爲了報恩,主動要留在華丘的,對吧?”
靈堯抿了抿嘴,連忙湊出滿臉笑意,“對,救命之恩應當報的。”
“倒是你,選好了?”北冥玄月轉而看着一旁的楓亦痕問道。
楓亦痕倒是回的利落,“沒有,只是家父這幾日比較繁忙顧不上我了。”
北冥玄月目光偏向一處,一副兄長的模樣續道,“不要以爲這就解脫了,作爲未來青丘的帝君,你早晚都要取一位合適的人。”
楓亦痕一臉“與我何干”的表情,只笑不語。
靈堯在一旁聽着兩人的對話,暗自琢磨着,“原來女仙也是可以用“娶”這個詞的,不過想想也有道理,她是未來那個青丘的帝君,自是不能嫁到別處去,當然要用娶的合適了。”
“可是?這位也是這華丘的帝君啊,難道會甘願嫁去別處?”靈堯琢磨了半天,覺得應該是這樣,“華丘的這位帝君對那位青丘的美人是真愛,寧可捨棄君位,也要陪伴佳人。”
楓亦痕淡然一笑,“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現在快活纔好,你還說我,瓊玉戀了你這麼久,也不見你給人家好臉色,我和那些美人雖只見一面,即便是不能長相守,但也都好生待着,哪像你?一點都不懂得心疼美人,不過現在......”他回頭笑着看了看靈堯,卻欲言又止。
靈堯在一旁聽着又迷茫了,這怎麼又跑出個瓊玉,那個“她們”又是誰?她說北冥玄月不懂得心疼美人,而她卻懂得。這麼一繞靈堯的小腦袋徹底轉不過來了。
北冥玄月倒是並沒有在意他的一那番話,仍舊淡然自若的立於一旁。
這時,獨自雲裡霧裡繞了大半天的靈堯終於明白了一件事,那楓亦痕雖然也和自己一樣是個狐狸,雖然長得那般明豔絕倫,但是他卻是個公的。也只有這樣,前面的那些事才能順理成章,說得過去。
她又偷偷看了看楓亦痕那張妖嬈的臉兒,竟是不明白一個男人究竟是如何長出這樣一張羨煞女子的臉的。
楓亦痕見靈堯看着自己不停點頭,轉身笑道,“小雪狐也覺得我說的很對吧。”
北冥玄月卻也意味深長的問道,“是嗎?”
靈堯馬上回過神來,嘻嘻笑道,“沒有,沒有,當然是帝君您說的有道理,有道理。”
其實靈堯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仍是在剛剛兩人談話內容的圈兒裡亂繞。
倒是楓亦痕見她這樣回答一時丟了面子不知說什麼好,但見她緊皺眉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能自拔的可愛模樣又覺得有趣。
想這青丘小殿下可是六界出了名的風流無度,閱女無數。但是這般自由愜意、纖塵不染的人兒他卻自說是從沒見過,她的性格明明天真似火,可他卻能從她的身上感覺到一絲雪般的冷傲(大概是在崑崙冰虛待得久了,積累下來的寒氣),竟是有些不捨得移開目光。